起初沈芜很难赢,但耐不住他每天都要请她玩几局,临近长安时,沈芜总算能赢过他了,入公主府之前,那舆图与滚灯一通烧了。 但那张舆图已牢记于心。 沈芜在他怀中拽下了外衫和发髻,一身衣裳与出门时已完全不一样,头发披散下来,成未出嫁的少女妆,她身前一位女子迅速与她交换了位置,三人一起往九曲桥走去。 九曲桥上人头攒动,跟着他们的人因要保持一定的距离,被挤在几米开外,根本看不清他们做了什么手脚。 推推搡搡,一座九曲桥,也走了足有半刻钟,李危望着已没入对面街景的沈芜,也压下了斗篷,对面前的女子使了个眼色,她也很快隐没进黑暗里。李危站在桥尾张望,神情焦急,公主府跟踪的人上前,李危忙拉住人,说道:“我妻子丢了,快去找!” 隐没在人群中的公主府侍卫瞧前面情形不对,接二连三的从身后的九曲桥上显身,碍于身前人太多无法施展,只得慢慢移动过去。忽而不知是谁推了谁一把,一个侍卫被推下了桥,落进冰窟里,他的伙伴都忙着救他,但人群密集实在挪不开手。 又有几个人也跟着落下,现场一团乱,等人终于捞上来,又过了半个时辰。 沈芜钻进一家果品铺子,瞧见外头的动静,转身出了门,脑中是那副舆图,很快找到自己所在的位置,依照平时演练的路线,往西边走,钻进两家店铺之间极窄的小巷,穿过就到了另一个坊市,那里也很热闹,坊市的主干道两边摆放了两排烟花,百姓们要么包一间茶楼二楼的雅间,要么在自家躲着等。 从这里出去就到了西市,西市比东市还要热闹,西市卖些平价物品,连街的小摊贩,成片的裁缝铺,卖炭的,卖米的,卖菜的,都在这儿,沈芜找到一家名叫聚云坊的裁缝铺钻了进去,只跟堂屋里的女子说要买七尺彩,那女子便将她带到了后堂,嘱咐她等一会儿。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从外头进来个人,正是赵四娘。 她胸前辫着小辫儿,挽双螺髻,脸上挂着热情洋溢的小脸,宛然一个小狐狸似的讨人喜欢。 “前几天卫先生传信给我,我还不相信,没想到真的是你。” 她从三生巷中出来以后,楚王听说了她的打算,转头就让卫先生送了她一笔钱,三生巷中的姐妹如今都在聚云坊做事,她们挣的是平民百姓的小钱,只够糊口,但日子过得惬意多了。 其中几个姐妹也找到了归宿,今年一年她就吃了三回喜酒,日子好起来,她人也比往日健康许多,脸色红润了,个头也长了一些。 沈芜打量着她,笑道:“你哥哥他们都还好吗?” 四娘道:“哥哥们都随敖风大叔入了山南道节度使驻兵,听说村里不少人都去当兵了,妇人孩童成了军属,村里的田地也有一部分支持军中粮草。” 沈芜点头,当初李危硬是要住在渔利口,应就是为了做这些部署。 他还有许多事没有向她一一阐明,比如丰益堂是从哪儿来的,朝中是否也有他安排的人,他都没有详细说,只叫她放手去做,他会策应。 “王爷说,将这个交给你。”四娘从脖子上牵出一根红绳,红绳上悬挂一枚铜钥匙,藏在她里衣内,“叫你拿了这个就去勺子巷的丰益堂。” 这钥匙她睡觉都戴着,就算有人想偷都偷不着。 沈芜瞧这藏着这般隐秘,也知这钥匙该有多重要。 沈芜接了钥匙,那边的烟火冲上夜空,在黑夜中炸出五颜六色的光来,坊市内欢呼声排山倒海,更有人大喊拜年的贺词,互道吉祥。 她便趁着这波人潮,朝勺子巷走去。 跨过水沟,穿过暗巷,路过一两个落单的行人,和巡城的士兵,像一只从草原错入诚实的松鼠,穿梭在林立的建筑物中,索性今日是除夕夜,那些爱赶热闹的人都扎堆了,她才能如此顺利。 丰益堂就在勺子巷的中间,门前一棵一人环抱不过来的大榕树,与渔利口她的院子一样,不过冬日,榕树的叶子都落光了,露出干褐色的枝干,沈芜望了一眼,心中叹息,以往她想家都会想起那个江南岸边的家,现在每每想起都是渔利口那个家,有时候想起从前,还以为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她压下心中惆怅,敲开丰益堂的门。 开门的掌柜一见是她,就让了进来。 “王妃还不是王妃的时候,殿下就让我们所有人都认了您的画像,也说了您的很多事迹,见到您本人,就好像与您相识很久了似的。” 沈芜:“他是与荆州府陈氏的大小姐定的亲,那位陈大小姐与我很相似,或许您看的那画上不是我。” 她倒不是介意,只是……只是……就想解释一下。 掌柜的练过五旬,常年泡在药堂里,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一听就听出来了,他笑着道:“老朽冒犯,王妃可是姓沈?殿下亲自画了画像,跟我们说了您和他的事。” 沈芜脸红道:“他跟你们说这些干什么?” “说服我们相信您。”掌柜的敛了笑意,手里端一截烛火,引她进后堂的一处暗道,“我们都是看着殿下长大的,他有多苦,我们都瞧在眼中,要不是有老主子的遗言,哪里狠得下心让他受那么多苦。” 当然他们中也有人想瞧瞧他是不是能吃得苦,再爬起来,他们是要做大事的,不想将自己的脑袋挂在一个娇生惯养,遇事只会哭的小孩子身上。 沈芜脸色也跟着他沉重起来:“老主子?” 掌柜的说道:“丰益堂是昭阳长公主建立的药堂,她在世时将其发扬至全国二十多家,她过世后,就将丰益堂传给了七殿下,但有条件,要殿下年满十五才行。” 沈芜:“李危的母亲便是昭阳长公主府的舞姬?” 掌柜长叹一声:“当今天子便是在长公主府临幸了娘娘,将娘娘接近宫以后就不闻不问了,生了七殿下后,三年不到就死了。长公主出于愧疚将名下秘密的产业丰益堂给了七殿下。” 沈芜不惊讶是假的,昭阳长公主是皇帝的姐姐,她的政治遗产岂能是简简单单一个丰益堂。 暗室不大,一盏烛火就能照亮,期间叠了五抬箱子,掌柜的道:“这都是我们这些年为七殿下存的东西。” 沈芜听他说,明白那把钥匙就是开这五道锁的。 她走过去一一打开,里头都是房产地契铺子还有银票,应是他所有的身家! 她不由疑惑:“丰益堂到底是做什么的?” 连锁药堂能赚这么多吗?这加起来有几亿的资产了吧? 平时瞧李危入寻常少年一般,顶多比老百姓富一点,连造个楚王府都小气吧啦的,一点看不出他有这么多钱。 掌柜轻笑:“这两年什么都做,抢了不少生意,要不然三公主怎么会打那片廊房的主意。” 沈芜:“……” 掌柜:“不过您放心,她查不出来,还以为我们就是一群散户呢。” 直到夜深了,掌柜的领她去一所房舍内歇息,她躺在榻上都没缓过劲来。 李危仇恨皇室是肯定的,这些人各个比谁都高贵的样子,做出来的事都肮脏龌龊令人不齿。他在那般幽暗的环境中长大,还没疯,沈芜都佩服。 舌尖都发酸发苦,涌入眼眶,想好好替他大哭一场。 不知他是从何时有造反的想法的,又是从何时开始部署的,要是没有她的出现,他能做到何种程度呢?是杀了所有人做皇帝,还是杀了所有人搅了这世界,撂挑子不干呢? 现在人人都以为李危要做皇帝,卫先生,丰益堂的人,甚至连公主拉拢过去的某些朝臣,但只有沈芜知道,他不想,他以前都不想的,若不是她与他约定一起建立一个新世界,他必然是看着世界毁灭,站在一边哈哈大笑个痛快的人。 沈芜想,还好她来了。 ----
第74章 房 ==== 三公主得知消息提前从宫内返回公主府。 “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还让她跑了。” 侍卫不敢抬头,一路弓着身跟在她身后:“除夕夜九曲桥人实在太多,不知怎么的,我们好几个人都被推进水里爬不上来,耽搁了时辰,请公主责罚。” “责罚!责罚!责罚你有什么用。”她被两个小太监搀扶,抬脚跨进高高的门槛,“他人呢?” 侍卫:“七殿下说找累了,先回去歇息了。” 李纯回头瞧了那侍卫一眼,侍卫也知这话回得很不得体,被她煞得往后退了一步,可这又真是李危亲口说的。 李纯冷笑,让人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在长安人生地不熟,能藏到哪里去,明日正月初一,早上出门走动的人不多,多叫些人,挨家挨户地搜。除非她是老鼠能钻洞,还真能找不到吗?” 她不疾不徐地吩咐,摆手就让他退下了,侍卫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武雍见李纯走了,从暗处走出来,那侍卫赶忙拉住他问道:“武先生,这人到底是要找还是不要找啊?您脑子好,帮帮我。” 武雍:“都说公主爱重七殿下,你说她为何放任七王妃在外不归呢?” 侍卫:“是啊,为何呢?” 武雍瞪他:“七殿下当夜携七王妃从山南道归来,公主大摆宴席,为何要请一个来路不明的表哥与七王妃当堂相认?你说这又是为什么呢?” 侍卫总算有点点开窍了:“你是说……”他一只手比出一根食指,对到一出去,“不能够吧!” 武雍笑道:“公主派我去黄鹤楼接的人,当日公主特意嘱咐我派一路杀手试探试探七殿下。” 侍卫愣在原地,被这消息刺激地反应不过来。 武雍挨着他身边又笑道:“懂了吧?” 宫中除夕夜,白日祭祖,排场很大,没有一样能吃的,晚上过除夕,满桌子的菜,为了慰劳群臣,她也没有能吃上两口,挨到半夜,炮竹放过,钟敲过,她收到这样的消息,只得提前回来,一天一夜熬过去,没吃没喝还精神不济,很难分出余力来处理李危的事。 她吃了两口糕点,觉得太腻,皱眉放下,起身去李危的院子。 杨麟归西后,她就从杨家搬回了公主府,她一个人住,也没有孩子,偌大一座府邸仆从再多也到底是空荡荡的,后来她意外捡到李危,就将南边这一片小院送给了他。 她没养过孩子,院子房舍全依照杨麟生前的喜好布置,当然也是因为她喜欢。 后来李危依照自己的想法改过几次,都被她又一一改了回去。 她不喜欢有人违拗自己。 室内,守夜的小太监见公主来了,想要通传,被李纯制止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李危侧身躺在床榻上,真的在睡觉,连一盏灯都没有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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