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褚挠头,这猫虽然长相不算凶神恶煞,可不知为何,只要靠近它周身,就脊骨发凉,极有压迫感。 只要看着它不乱跑出寝殿就好,风褚心想,簌棠说它喜静,于是默默退出殿内,掩上了门。 吱呀一声,桐木门沉重敦厚,声如某种唤醒的机关。 * 浮桑眼眸微阖,灵力在不断发散,又倏尔睁眼,眼底裹挟着不明的情绪。 没错,在簌棠将他放出水境后不久,它再次清醒了。 如上次在草场一般,又不同。在她离他咫尺之距,曾尝试抚摸他时,他没有任何昏沉之感。 限制他的,不是簌棠,亦或是说不完全是簌棠。 ——而是水境。 少顷,从昏沉中恢复的几成灵力已遍布整个魔境,他无比清晰地感知到了——西郊最边上的茂林中,果真隐藏着浓厚的兽族气息。 不仅如此,里头还隐隐潜伏着句芒的气息。 簌棠离开前曾说去禁林,便是去那里? 她是去见句芒么? 浮桑眼眸一深,身姿清越,轻轻一跳便上了窗棂。 他刚想推开那扇窗,却倏尔被极强的结界弹了回来,沉默一瞬,他不免怔愣。 他还记得,半月前,簌棠在水境中布设下了一道防护结界,意图防他。水境本是她炼化的密境,由她操控,可结界依旧架得七歪八扭,薄弱不堪。 ——可不过半月,她竟能布出此等强劲的结界了? 没等他深想,门又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伴随着风褚迟疑的声音。 “大祭司,您这是……?尊主不在殿中啊。” 浮桑回神,倏尔望去,一袭玄衣沉沉,掩过门外透进来的灿然日光,门与门框发出重重碰撞声,原是此人极快地将门重新掩上。 黎珩等的便是簌棠不在殿中,因此并未理会风褚。 他将风褚留在了门外。 一时,殿中唯有他与浮桑。 眼前的白猫有一双诡异鸳鸯眼,一只如火绮丽,一只如冰幽然,直看向人时,锐利得犹如能看穿人心。 阒然片刻后,他率先出声,目光森然一片,声音也如浸了薄冰般凉,“你有灵性,是为灵物。我晓得,你通人言。” 可长久生在孤岛的兽族,并不善言,亦不喜言。浮桑紧紧盯着他,不曾发一语。 黎珩往前了几步。 他天生五识灵敏,极通灵,几乎是一瞬间感受到强大的威压袭来,犹如一种诡谲且浓厚的警告,叫人难以前进。 果然如此,佯输诈败,假意蒙骗。 黎珩心想,不免心有冷嘲。 “你留在簌棠身边,究竟有何居心?”他冷冷开口,意有所指,“魔界,可不留兽族。” 生有灵性的兽族,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 听上古魔族言,万年之前,万兽皆通灵。可不知从哪一日起,似灵源蓦地被人斩断,灵丝枯竭,兽族渐衰,魔族崛起。 “我的居心?”浮桑似被他这句话逗笑,终于开口,语气沉沉,含着轻讽,“你是簌棠的何人,她不亲自与我说,需你多言?” 不留兽族,可魔心城西郊却存在着那么多兽族。 浮桑心中有疑,是对簌棠的疑,却不愿与这个陌生魔族多说什么。 黎珩微一皱眉。 通灵的魔兽本不多,能如此流利口吐人言,甚至极自然就能话中带刺的魔兽更是少极。 这意味着,浮桑极善理解,有着超过一般兽族的灵性。 黎珩凝视了浮桑好一会儿。 “是谁派你来的,仙族?” 浮桑眼中闪过一丝暗意,他可不屑与仙族那一伙为伍。 “你们打错算盘了。”不等浮桑开口,黎珩道,“难道不曾记得,数千年前的那场厮杀?簌棠可非是顾念旧情之人。” 浮桑耳朵前倾,心知这些与自己无关,没有想听的欲望。 黎珩不知是想到什么,幽深眸中起了涟漪,轻呵一声:“莫非派你来,就是为了让她念起旧情?” “昔年,她能狠心将自己的记忆毁去一次,对魔兽倒戈相向,如今,便能有第二次。”黎珩轻讽着,眼神从泛着警惕的冷,倏然变得漠然,“错了,太错了。” 浮桑敏锐察觉到了一个关键词——倒戈相向,簌棠曾与兽族交好过? “届时,你会被她折磨而死。”他微阖目斜乜,看着浮桑。 薄唇间吐出的词渐缓,一字一顿,似乎要这个兽族清清楚楚听着,“……既是如此,不如现下,我给你个痛快?” 霎时,两股汹涌如潮的灵力在空中相撞,星驰电发。 浮桑在他眯眼的瞬间便察觉不对,这是兽族的本能,弥漫在尘埃里的是刺骨凛冽的杀意,他从喉间溢出低沉的呜声,身似白虹,向黎珩飞扑去。 盈出的蓬勃灵力,落在毛发上,像银辰飞烁,浮桑的身影也一下暴涨数倍。 黎珩皱眉,挥袖抵挡,可动作快不过浮桑,寒芒乍现,一道长且极深的血痕倏然出现在他臂膀上。 细密的刺痛,如附骨之疽,只一瞬,爆发出强烈难忍的痛感。 可黎珩却轻笑了一声。 “你有如此能耐……当日魔心殿,是你有意让簌棠,还是簌棠有意让你?” 在他看来,相让簌棠,是它为了留在簌棠身边。 而簌棠若是让它,便是她当真中了它的诡计。 浮桑没有回答。 不过,都没关系。 “能伤尊主的魔兽,我若要杀你……”极冷声线暗暗压低,黎珩的声音犹如耳语,“自然做好了万全准备。” 一霎那,原本漆黑的地砖蜿蜒浮现红光,那绯色如秾血,瞬然照亮满堂。 浮桑微顿,余光下瞥,见曲折迂回的阵法密密麻麻,犹如张着血盆大口的盘旋巨蛇,正待将人拆吞入腹。 浮桑眸色一沉,这是专克兽族的阵术。 而且隐蔽极深,许是数千年前便在此布下,印入砖下,布满寝殿。 这是簌棠的寝殿,这是簌棠布下的? “我说了,簌棠恨极了兽族。”见白猫的低吼声戛然而止,动作顿下,黎珩唇角的笑意含讽。 那她又为何要对九耳犬那般好?浮桑见阵术启动,如寒刃的灵光疾速冲他而来。 沉睡后弥散的灵气,至此时此刻还没有完全回拢。 方才,他又耗费了大量灵力探寻魔境。 “我是做了准备。”似看出浮桑心中所想,黎珩真的回答了,语气冷漠至极,“但阵术,早是她设下的。” 良久之后,一声裹挟着怒意的猫叫响起,划破天际,振聋发聩。 俄顷,干戈渐平,有人轻呵一声。 魔心殿重归平静。
第23章 重明鸟 晴日,可禁林中大树参天,遮天蔽日。 潮湿青苔附着于朽木之上,每踏一步都是湿黏泥土,如毒蛇徘徊,攀附膝上,泛起森森寒意。 簌棠嘶了一声,没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 系统:“宿主,你在害怕?” 簌棠正痛心疾首地俯下身,揪掉九耳犬身上被剐蹭到的一块淤泥,悲叹道:“怕啊,你看九九的爪子,完了完了,我回去得给它洗多久澡啊。” 遛狗不可怕,可怕的是在泥里遛狗。 系统:…… 她们这还是在禁林的入口处,走还没走两步。 偌大一片几乎不曾开发的茂密繁林,了无人烟,唯有树叶娑娑声,与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低荡水声。 看上去极为寂静。 可簌棠以灵力向四处探去,竟接触到了各异的灵气。 彼此纠缠,犹如一张诡谲密布的网,像是在对她这个闯入的不速之客,发出无声警告。 簌棠抚了抚九耳犬的脊背,见它修长的腿紧紧绷直,耳朵前倾着,她轻缓道:“好九九,看你的了。” 树木有灵,但若非是万年参天,难成气候。 禁林之中本也有鼎盛灵气,可不会这样诡谲纷杂。 唯有一个可能——这里,果真藏了不少魔兽。 “汪!” 不一会儿,九耳犬发出嘹亮叫声。 棕毛泛起灵光,它甩着尾巴,毛茸茸的耳朵也逐渐变得锋利,犹如九把泛着寒光的刃。 九耳犬生九耳,耳动,则猎物至。 簌棠眼尾微敛,轻捂住它张开的嘴,“嘘,别叫。” 九耳犬虽通人性,但对自己的技能尚不能完全掌握。 在等待猎物的时机,是不能打草惊蛇的。 不远处,大树浓荫蔽日,硕大叶片原本垂在枝头,却倏尔摇动,发出轻微悉索声响。 此刻并无风,但听到九耳犬的叫声,这诡异的声响又戛然而止。 簌棠微一侧耳。 九耳目不转睛盯着那一处,喉间发出低低吼声,却又被簌棠顺着毛,渐渐平静下来。 少顷,树叶又动了,细碎声响连成片,缓缓向她靠近。 但簌棠好似没再听见一样,依旧温和地梳理着九耳犬的毛。 “啾——”清脆啼叫遽然响起,响遏行云。 眼前似蒙开一团火红。 簌棠不曾眨眼,抚摸着九耳的手原本极为放松,此刻倏尔绷紧,虚握成拳。 下一瞬,一把通体玄黑的短刃出现在她手里。 寒光森然,她反手划去,刀影翻飞,灵光宛如月下闪烁的寒影。 对方的动作被阻断,似乎受了惊,扑闪的翅膀掉落大片羽毛,绒毛纷纷,恰似一团飞红雪。 簌棠沉默,又是鸟。 她到底是和鸟犯了什么冲。 鸟很聒噪,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会说话么?”她不打算伤它,方才也留了手的。 灵鸟通体赤色,其形如鸡,身姿却灵巧,她定睛一看,发现它双目皆有两个晶亮的瞳仁,好生怪异。 翅膀倒是正常,就是一扑扇,便掉落一大堆羽毛。 不小心吸了口气,簌棠就被从天而降的绒毛呛得连连咳嗽,“咳咳咳…” 灵鸟找准时机,再次俯冲而来。 九耳犬吼叫,双腿一蹬,要疾扑而去,但簌棠比鸟更快,“啪”得一声,执鸣金鞭发出破空呼啸声,簌簌而下的羽毛被气流分开,长鞭如灵蛇,牢牢卷上灵鸟的爪子。 “会不会说话?”她又问了一句。 眯起眼,见它头顶的头衔是【重明鸟等级:1000】。(注1) 这是第一只,系统识别如此迅速的魔兽。 至于等级,簌棠已经明白了,就是魔兽的年龄,不过年龄和真正的实力还是有偏差的。 此鸟看上去攻击力一般,但力气极大,拼命拉扯着长鞭,簌棠指尖微动,往长鞭内渡入些许灵力。 它左右扑腾,却再也无法挣脱,终于发出一声哀啼。 又似乎惧怕,鸟喙张合,吐出人言:“别、别杀我!” 它的声音也极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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