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小院里,簌棠如此问。 葱聋兽愣了愣,表现出一点青涩的难为情,他以为这是簌棠猜测出来的,不知该不该回答,又会不会因此让之后的莲笙苦恼。 但簌棠紧接着说:“先前,莲笙曾与我说过这事。” “彼时,她有些纠结,似乎对你突如其来的表明心意有些无措,我让她回去好好考虑。”她微微垂眸,“……你觉得,她会如何考虑呢?她有没有和你提过。” 葱聋兽沉默了一会儿。 他先是摇头,“我和笙姐说过后,我们再没多谈过这个话题……” 而后,他的声音在深思中戛然而止,他似乎回忆起了许多。 每一次他回眸,总能看见莲笙温柔的笑意。 每一次他欲言又止,总能看见莲笙停下手头的事,静静看着他。 她关注他的每一件事,在意他的每一次感受。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最后那一句话,那一句即便没有表明,也几乎显而易见的话。 “她说,待她考虑好后,就与你好好过日子。” 这句话,簌棠是原封不动的转告葱聋兽。 葱聋兽愕然着,良久,在眼中泪珠将要掉落之前,强忍着泪意垂下眸。 “魔与兽的寿命都佷长,却也终有尽时。葱聋兽一族据我了解,是极为长寿的一族,能活几万年之久。但莲笙魔力不算强,粗浅算来只有不到万年的寿命,生与死,本是亘古恒常,总有筵席散尽之日。” 簌棠说完,抿了抿唇,“我希望你慎重考虑,认真对待这件事,是对你负责,也是对莲笙负责。” 她不知道莲笙想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也无法判断葱聋兽是冲动,还是当真只认定了这一人。 理智告诉她要把所有得知的情况告诉他,再由他选择。情感上……她颤了颤嘴唇,难过地说了一句:“十分抱歉,身为魔界之主,我没有保护好我的子民……” 葱聋兽抬眼,看了一会儿簌棠,才摇摇头道:“你说的,生死恒常,终有命时。” “再强大的人,也难以做到万全。”他道,“如我们传说中的祖神所言,任何生灵都要遵循自然之衡,物竞天择,弱肉强食,无法避免。” 他说这话时,外堂的浮桑耳朵动了动,往这处看了一眼。 “我清楚,清楚生死有命,却也清楚自己的选择。我要救笙姐,哪怕以命换命,我觉得值得。”他最后笃定道。 簌棠于是没有再劝。 再回前堂,浮桑正在等着。 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开口。 只余葱聋兽静静看着侧靠在藤椅上的莲笙,小少年眉目还稍显稚嫩,眼神中浸着的却是无限柔情。 “我准备好了。”纵使面上平静,他的心却很急。 他迫切地希望他的笙姐回来,即便等待他的结局,会是灵魂寂灭。 * 魔心城东郊的小村落,才经历了类的袭击,却因一贯是安宁的,没过多久又重归平静。 一间小兽粮铺子里忽然迸发金光,少顷,光亮又缓缓褪尽。 倚在藤椅上的女老板莲笙,颤了颤眼皮,幽幽转醒。 仰头看见簌棠,她愣了一下,似乎心有所感,环顾四周,却没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周遭都静悄悄的,浮桑少话,只站在前堂的另一头。 除此之外,原本干净整洁的前堂,因为少了那个让她一直惦记在心头的小兽少年,显得有几分空荡荡。 她垂下头,一时没有开口。 簌棠微微弯下身,将葱聋兽最后想对她说的话转告。 见状,浮桑去了门外等候。 …… 少顷,簌棠也走出了兽粮店,她声音略有一丝沉重的哑,“……回吧。” 浮桑嗯了一声,与她并肩同行。 走出几步之后,她却忍不住再回头看了看那间兽粮店。 天色渐沉,屋内点了灯,照亮了这间不大的铺子。 烛火摇曳,将窗内女老板的身影映了出来,暖炽的烛光极为温柔,透出暖意,让她的影子也不显得那么寂寥。 就如少年仍在,光影便是他的影子。 可是,簌棠不由得回想起了女老板与她最后说的那句话—— “我的少年,日子再长,我也等不到他长大了……” 少年最终也没能长大,没能与他心爱的姑娘拥有日久天长。 不知是谁的叹息声消散在风里。 就如灯火再明,女老板再翘首以待,一切也如水月镜花,那少年终究是不会回来了。 * 之后,簌棠回了魔心殿。 山雨欲来的那种平静感越发明显,疾阳手握她给他的细作名单,日日通报这批人又牵连了哪些魔族。 簌棠细细理清了其中的脉络线,才惊觉整个魔心殿臣子,几乎都是仙族的势力。 她这个魔尊,早在她穿越来之前,就几乎是被仙族架空了。 难怪最后原身被反水,几乎是节节败退,一切叛乱进展得那么顺利,直到原身被黎珩一剑穿心。 原身身为魔,思维还是过于简单了,很多事她都没能察觉。 即便魔族以强为尊,可对手仙族却并非如此啊。 仙族,一个从几万年前便存在的种族,论法论理,论智谋,都比后生的魔界要复杂得多。 好在簌棠原先是个人,想得比魔多。 也好在她在那场书里结局的大战前,就已经发现了这些。 不久后,黎珩也来报禁林杀阵一事,但情况并不明朗。 “杀阵在青耕身死前便完全形成,如今虽被我等发现,也只能尽力抑制,要想彻底摧毁,或许还得有外力加持……” 簌棠垂下眸,“什么外力?” “极盛的灵力,譬如举魔界之力,凝聚致命一击,才足矣攻破杀阵。”他回道。 举魔界之力,那万一那会儿仙族打来了,整个魔族正在修养期,不就全完蛋了。 人族的世界有一句老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簌棠几乎不需要多想,就能猜到仙族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我晓得了。”簌棠呼出一口气,最终如此道,“你先退下吧,不管怎样,先盯紧此阵,一有动静立刻来禀。” 黎珩应是。 “等会儿……”但簌棠思绪一闪而过,又顿了顿,最终抿唇道,“阿珩,你在杀阵中,可曾察觉到了其他气息?”
第94章 我也直播 黎珩停下了脚步。 他身量高, 在背光之下垂首,虽是与坐着的簌棠对视,可簌棠一时难以看清他的神态。 其实, 就算是视线清晰, 她也不一定能看出来。 黎珩此人一向是情绪内敛的。 于是, 她只能先开口道:“我这趟与阿浮去极东岛,发现了一桩事。” 他眸光轻晃, 微微敛目。半晌, 似乎猜到了什么, 微张着唇。 “……你去过极东岛, 是么?”簌棠道。 “你一眼就能认出祁以遥就是青鸟, 是不是…因为当初你许下的愿望?”她抿了抿唇, 才继续开口, “你……许愿, 用自己的命换她活。” 像极了莲笙和葱聋兽。 必然是极深的情, 无论爱情, 或是友情。 良久之后, 日光偏移, 云卷云舒后, 耀阳浮现,殿内的光亮稍稍照亮了他沉寂的眸。 “是。”他才道。 簌棠的唇抿得更紧,心下起了一丝压抑无奈的感觉,就像是原身在低低的叹息。 “你从前, 总说我看不清自己的心意。”黎珩又开口了,他凝视着簌棠, “你总说,青鸟执着于我, 可我却从不回应……” 青鸟的回忆中,确实时而有她静静看着黎珩的画面,只是娴静的青鸟鲜少表露这份喜爱,也没告诉过原身和黎珩。 彼时在这场回忆中,簌棠身为一个看客,也更多在观察事态的发展,亦有几分忽略了此事。 没想到,原身却是早早发觉了。 簌棠一时有些愣住。 一般而言,只有对于极为在意的人,才能从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中,便察觉到她的心意。 青鸟对原身而言,便是那样重要的人。只可惜,哪怕如此重要,最后还是阴差阳错,生死相隔。 “的确如此。”良久后,黎珩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这一刻,他似乎也在怀念往事,想到了那些三人曾执手交心的日子,感慨万千。 “我不止没有察觉她的心意,亦没有在最后选择她。”他默然一瞬,“你失忆之后,我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只是……一切为时已晚。” 簌棠想到的却是,青鸟回忆中,其实他也有数次在凝望青鸟。 只是……没有人最终先迈开那一步,说出那句话。 像极了莲笙和葱聋兽,还比莲笙和阿琮多了更多遗憾。 这一步,直到青鸟离世后,他才幡然醒悟,独自迈出。 他道:“远去极东的那段日子,我想了许多。最后心想的,唯有愿她此生能喜乐无恙,不必与前世一般陷在痛苦里。” 祁以遥与青鸟不同,她随性爽快,干脆利落,为人直截了当。 她不再是青鸟那般被宿命推着走的无奈,亦不是青鸟那般的为情所困。 想通了这些,也释然了这些,而后,黎珩看向簌棠,“其实,我也恨过你。恨你狂妄自大,不曾听青鸟解释,不肯信她,让她最终心如死灰。恨你潇洒任情,事后将一切都遗忘,就当从未有过如此至交。” “最后,只余我记得往事,惦记这段情,无可自拔。” 殿内一时寂静。 簌棠心里闷闷的,不知如何反驳他,也心觉不该反驳。 三人之间或许存在很多误会,才让事情到了那一步。 可就如黎珩所说,一切已成定局,哪怕最后一次,原身意图挽回青鸟,一切也已为时已晚。 爱经不起左右摇摆的选择,经不起一次次的等待。 她无法评说,也无法站在任何人的立场上,为他人找补。 “……我时日不多了。”他又道。 这下,簌棠眼皮轻颤。 “还有多久?”她问道。 黎珩启唇,“至多三年。” 果然这般。 故事总是留白的,尤其这本书还是以祁以遥的角度展开,书中的确从未讲到过黎珩和祁以遥的未来,只有大战最后两人的相依,便做故事的落幕。 原来在落幕前还藏着这样的往事,这样的更深结局,她垂眸,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因此,昔日你要收留浮桑,我才会反对。”黎珩又说起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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