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萧逐拿了许多自己的话本,但是阿爹书房里的书不敢多拿,她怕阿爹回来会发现。 她方才悄悄观察了一番,从阿爹房里拿的那几本兵书都被萧逐誊抄了下来,反而她的话本,都整齐的摆在书案的一角。 毕竟只有几本书,姜善宁怕萧逐看完了会无聊,正好他身上的伤好了多半,便有此提议。 “殿下,你别看最近街道空旷,是因为临近年关,再加上今岁雪大,街上的小贩们都回家了。不过等过了年,到了上元节那日,街上一定人满为患,到时候我跟殿下一起去看花灯。” 姜善宁神采飞扬,回想起去岁的上元节,她更是压不住嘴角,笑意盈盈的给萧逐描绘那盛况。 听到她的话,萧逐不由自主放空了神思,随着她的话一同进入那方梦境。 梦境中没有欺辱与毒打,没有不屑与漠视,耳边一直伴着一道清甜的嗓音,绵绵不绝。 姜善宁说的正起劲,忽然发觉半晌不见萧逐说话。 她抬眸飞速瞄了一眼萧逐,就见他懒懒靠在圈椅中,一条手臂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搭在桌沿,骨节分明的长指轻叩桌面。 目光渐渐上移,落在萧逐疏朗的眉眼上,他鼻梁高挺,薄唇扬起一抹若隐若现的弧度。若非姜善宁仔细看,甚至不会发现这抹笑意。 他的脸廓分明,眉眼轻抬间,隐隐透着一股凌厉之色。 哪怕虎落平阳,骨子里那一分浑然天成的威严也丝毫不减。 “殿下,你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姜善宁收回目光,撑着下巴问他,眼眸中盛满期盼。 “好。”萧逐唇角微微翘起,眉眼舒缓,轻声应答,“那就一言为定。”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打破此刻美好的氛围。 不论姜善宁有什么目的,她编织的这一方梦境太过美好,是他十几年来从未拥有过的。 十几年来杯弓蛇影,枕戈待旦的警觉告诉他要立刻抽身,可是萧逐清醒地沉浸其中,哪怕姜善宁是骗他,萧逐悲哀的希望这个梦境可以久一点,再久一点。 * 是夜,明月高悬,大雪如瀑。 萧逐坐在书案前,借着明亮的烛火细细翻读手里的书籍。 以前在冷宫里,根本没有这么多的书籍供他阅读,他常常翻墙到国子监里偷偷听先生授课。 有时皇子们下学之后,趁着没人,他会偷偷溜进去誊抄一些书籍。 如今来了这边关的鄞城,倒是能够光明正大读书。 应乾帝和皇后若是知晓了,恐怕会后悔流放他来鄞城的举动。 明黄的烛光映在萧逐身上,笼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萧逐指腹捻着页角,长指微动翻过一页,隔壁院子里隐约传来争执声。 “你是没看到,今日姜姑娘来的时候带了多少新奇玩意,全都进了那小杂种的屋里。” “即便如此又能有什么办法,州牧说了,现在还不到对他动手的时候。你且忍忍,等大人下了令,那小杂种一命呜呼后,他那些东西不全都是我们的。” “你说的也有道理,罢了,只能如此了。呸,真是晦气的东西,怎么没死在京城,来到这里碍人眼。” 萧逐冷嗤一声,书脊上被他捏出压痕,黑沉的眸子里泛起杀意。 隔壁的争执声渐渐没了,他眉眼压下,看完这页后合上书,轻轻放在一边,转身走向木床边。 远方天际忽地响起一阵飞鹰的尖啸,穿透茫茫雪夜。 萧逐敏锐察觉到,他掠身到窗边,推开窗扇,眼眸锋利,直直锁定住黑沉夜空中飞来的一只苍鹰。 他神色微变,旋即手臂抬起,横在胸膛前。 那苍鹰锁定目标,双翅震动,朝他俯冲而来,鹰爪屈起,稳稳扣住萧逐的手臂,哑声嘶叫。 萧逐伸手覆在它的脊背上,轻轻抚摸了几下。它的一只脚上绑着小小的信筒,萧逐偏了偏头,取出里面的纸条。 他将苍鹰放在窗台上,屈指打开纸条,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他却看了好几遍。 从宫城中离开后,他终于有机会联络母亲娘家的亲人,趁看守他的衙役不备,找了间驿站传信到浔州。 应乾帝强占母亲后,明里暗里打压母亲在浔州的亲人,夺兵权,换心腹。自那之后,他的舅舅便没了音信。 萧逐并不知道浔州的情形为何,他试探着传信过去,没想到真的等来了回信。 舅舅叶觉平先是问了他的处境,又说他如今在浔州的一间镖局做事,他一直觉得妹妹的死没有那么简单,直到等来了萧逐的信笺,他更加坚定了起初的想法。 最后,叶觉平问起他之后的打算,言明不论萧逐有何谋划,他都全力支持。 萧逐来到桌前,提笔写下几句话,卷好后塞进苍鹰脚上的信筒中。 他摸了摸它身上冰凉的羽毛,手臂一扬,伴随着几声高昂的鹰啼,苍鹰飞向茫茫的雪夜里。
第12章 出行 过了几日,雪势小了许多,姜善宁和萧逐约好去书肆逛逛,也省的萧逐整日闷在四方的小院里。 她早早就来找萧逐,来的时候萧逐在院门口等她。 他穿着黑色的大氅,长身玉立。那件大氅还是姜善宁的,穿在萧逐身上短了好长一截,只堪堪过了他的膝弯。 姜善宁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殿下,你起的也这么早诶。” “既与你有约,便不会让你等。”萧逐拾阶而下,嗓音柔和。 姜善宁顿了顿,她印象里皇室之人都是跋扈的,她以为萧逐也是这般,没想到他的身上却一点都没有这样不好的脾性。 原本只是想讨好他,让侯府搭上他这条线,现如今姜善宁倒也对他慢慢改观。 “殿下,你吃早膳了吗?” 萧逐摇头:“尚未。” 姜善宁蹙了蹙秀眉:“州牧派来的两个护院怎么回事,分明是伺候殿下的,怎么总是让殿下吃不上饭。” 越想越生气,姜善宁作势撸起袖子:“不行,我得去说教说教他们,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规矩。” 萧逐看着她为自己抱不平的模样,双颊气鼓鼓的,甚是可爱,不由闷闷笑了一声。 “二姑娘,我们走罢,莫要为了此二人耽误了今日的行程。” 毕竟这两人是萧逐的下人,他已经这么说了,姜善宁也不好多言,她瘪了瘪嘴,说道:“也是,今日好不容易雪小了些,我们快去书肆吧。” 难得今日天际空明如洗,鄞城的街道中一片银装素裹,放眼望去,唯余雪色。 细雪飘扬,落在错落有致的屋檐上。 姜善宁两手在大氅下小心地提着裙裾,脚下不断响起沙沙的踩雪声。 她觉得好玩,低眸看到不远处有一团松松的积雪,姜善宁玩心大起,抬脚狠狠踩进那一团积雪中。 积雪飞溅而起,落在一双黑色的皂靴上,转而化作一道细细的水迹,有些积雪飞溅得高,沿着靴筒滑落进去。 姜善宁一僵,惶惶抬头朝萧逐看去,她怎么这么不小心,踩雪也就罢了,怎么还将萧逐的皂靴弄湿了。 “殿,殿下,我不是有意的。”姜善宁瑟瑟道,这些时日萧逐的脾性是很好,但这并不代表她忘了前世时,萧逐是如何手段残忍的对待他的父兄。 再加上她多方打听萧逐在宫里的事情,隐约打听到几件秘闻。被派去冷宫伺候萧逐的宦官宫女,皆是不知为何暴毙横死。 姜善宁欲言又止,她不是看不出来一开始接近萧逐时他的不耐,只是想到侯府的日后,才厚着脸皮一直来找萧逐。 近些时日她也一直规矩守礼,今日许是太过开心,竟一时忘了规矩。 两人一同停步,姜善宁心下惊惶,她望了眼萧逐的神色,身前的少年面无表情,姜善宁摸不准他的想法,她犹豫了一息,从怀里掏出一截手帕,身子一矮想要蹲下去时。 胳膊突然被桎梏住,她的身子被一把拉起,姜善宁晃了晃,对上萧逐幽暗的双眸:“殿下,你的鞋——” “在雪地中走,怎么可能会不湿。”萧逐语气淡淡,“二姑娘金尊玉贵,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他眉头蹙起,若是方才他没有察觉错,姜善宁对他,竟是有一丝恐惧? 萧逐五指圈紧她的胳膊,滚了滚喉结,一字一句:“二姑娘,外面风大,我们快些去书肆吧。” 姜善宁点头称好,接下来一路她都没再有何出格的举动。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反而觉得身旁的人似乎心情有些低落。 街道上的摊贩很少,姜善宁走在前面带路,两人很快就来到了书肆。 若是在往常,书肆一旁的酒楼里定然人满为患,都围在说书的跟前,好不热闹。 姜善宁引着萧逐进来,书肆很大,但却冷冷清清的,几个伙计靠在架子旁小憩。 他们一进来闻着倒是有一阵笔墨的清香,姜善宁压低声音问他:“殿下,你想看哪种书呀,兵书吗?” 她从阿爹书房里拿的最多的就是兵书,这几日她无意间看到萧逐誊抄了许多有关此的内容。 萧逐四下看了眼:“二姑娘,容我先随意看看。” “好,殿下你慢慢看,有想要的书就拿上,过会儿我让菘蓝给你结账。”姜善宁说完,走向一旁的书架中,装作在寻找书目。 萧逐也提步朝另一旁的书架走去,他的目光从书脊上一寸寸掠过,半晌取出一本捧在掌心。 这边姜善宁从余光看到萧逐正在找书,这才抬起头朝他那边望去。 萧逐肩背挺阔,如一棵挺拔的青松。乌发用一根绑带松松束起,披散在脑后,和黑色的大氅融为一体。 方才的事情真是吓死她了,这几日跟萧逐关系愈近,她都快要忘了真实的萧逐,哪怕伪装得再好,内里就是个心狠手辣的黑心棉花。 姜善宁手心发凉,她想起来听到的那个秘闻,那些横死的宦官宫女,大抵便是出自萧逐之手。 她望着萧逐的背影一时出了神,不禁在心里问自己,这样接近他,讨好他的法子到底有用吗。 日后萧逐登基,真的会看在她曾在鄞城接济过落魄的他,从而放过侯府吗。 姜善宁轻叹一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转而挑了个话本看起来。想那么多作甚,离回京还有三年,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萧逐一向对目光很敏锐,在姜善宁抬眼望向他时他就已经察觉到了。 他脊背微僵,手里捧着的书一直没有看进去,同样在回想方才的事情。 若说姜善宁为何会对他恐惧,难道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他满身血迹地掐断了欺辱他的人的脖颈? 除此之外,萧逐想不出来姜善宁会这般的原因。 …… 看起书来,时辰不知不觉过得很快,姜善宁草草看完手里的话本,活动了下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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