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边的响动,她抬头看来,巴掌大的小脸皙白如玉,向下微垂的桃花眼弯起弧度,清丽淡雅的面容宛如一朵开得正盛的芙蓉,真是漂亮极了。 可漂亮归漂亮,这抹笑容怎么看都与往日不大一样,好似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亲和。 她起身道:“真人。” 灵鹤真人微微颔首,想起沈既白去而复返那日问的话,不由得思考起来,遭遇反噬,真的会令人心性大变? 长生眉眼弯弯地凑过来,“师姐在偷学什么术法?” 周歆指了指腿上的书,“五行遁术。” “哇!听起来就很难!” 长生凑过来看,双手按照书上画的手势结印,念念有词,“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遁!” 话音一落,长生骤然消失了。 周歆:“?” 须臾,屋外传来长生哭喊的声音,“真人!长生卡在树里出不去了!” 灵鹤真人意味深长地睇过来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周歆连忙起身跟在其后,见长生半截身子自院中那颗楠树躯干里探出来,另一半好似还淹没在树干里,不见踪迹。 他双手撑着树干,咬牙瞪眼地用着力,好似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拼命地向外拉扯着身躯,可费了半天劲却毫无卵用。 灵鹤真人淡笑着摇了摇头,扬袖一挥,一股清风乍起,徐徐吹向楠树,像吹起落叶般将长生吹了起来,整个人在空中转了几圈,才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太难了!五行遁术太难了!长生差点成树人儿了!”他后怕地拍了拍胸脯,一脸余悸。 “五行遁术,施展时要在脑海里想出你要借力的目标,以及遁向何地。若是脑内空空,就会出现这种情况。” 灵鹤真人道,“你试想着借力楠树,遁到膳堂门口的杨树前。” “不了,不了。” 长生连连摆手,“让师兄们看见又要笑话长生蠢笨了。” 周歆捂着唇笑道:“怎么会呢?他们只会笑你是个树人。” 长生嘟起嘴来:“师姐,你偷偷取笑长生!” “才不是呢!”周歆笑道,“我这是光明正大地取笑树人。” 长生立刻跑到灵鹤真人面前告状。 “真人!师姐又欺负长生!” 灵鹤真人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竹节银铃镯,转身递过来。 “此乃哑铃镯,可引天雷。” 长生“哦——”了一声,“原来真人是要还给师姐!” 周歆立刻抓住了重点,“还?” 长生解释,“对啊!这个法器原本就是师姐的!只是师姐太过厉害,十岁便可自如使用引雷符,用不上它,便被真人收起来了。” 他好似很惊讶,歪着头凑到她旁边,圆溜溜的眼睛睁得老大,“只是长生奇怪,师姐现在怎么反而不行了呢!” 周歆这才后知后觉,怪不得见她引不来天雷,沈既白看过来的目光有点奇怪,连一向镇定的灵鹤真人听到她引雷失败时,都面带诧异之色。 幸亏一早便撒谎“记忆全失”“道法有损”,不然还真不知道如何圆回去。没有过往的记忆可真是破绽百出,每日不是在撒谎,就是在圆谎的路上。 “……可能是遭遇反噬后,修为有损?”周歆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不无可能。“ 灵鹤真人将使用方法一一告知,“以炁驱动,银铃铛,天雷现。” 原来如此。 周歆垂眼瞧着它。 这个手镯是以刻着符箓的白玉竹节与银铃铛相间串成,铃铛里并无铃珠,所以不会响,大抵因此得名“哑铃镯”。 “多谢真人。”周歆立刻戴上了它。 灵鹤真人提点:“玉器有灵,可通咒法,用它辅以设阵,阵内一有异动,竹节便会示警。” 闻言,周歆双眸一亮,脑海中立刻有了个抓捕邪修的想法。
第17章 大理寺,阅微堂。 沈既白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一张一指长的字条, 他低垂着眉眼,显然是陷入了沉思。 自唐高祖开国起,数位帝王都在收复失地,扩张疆土,连年征战致使边疆有许多流民孤儿无家可归,流入东都。 为防止涌入的流民过多,或者误将他人子嗣收养引起纠纷,府尹会细细盘查每一位外来人士,并登记在册。 被他派出去调查朝南衣的衙役,顺着灵鹤真人当年填写的信息,查到了他捡到朝南衣的地址,赶过去才发现那里是个荒村,几十年来杳无人迹,不可能有弃婴。 谁会大老远跑到绝迹中丢孩子呢?要丢,也丢在道观门口,丢在居户门前,确保有人能看见才行。 他画出一幅小像,卷起来塞入信鸽脚上的竹囊里,让衙役拿着画像暗访,看看有没有见过类似面貌的人。 是的,他一直怀疑现在的‘凌云君‘是与朝南衣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妹,两个人在暗中秘密谋划着什么。 所以在桂花小院月下谈心时,他的态度才有所松动,想借着查案的机会去接近她,伺机寻找线索。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沈既白立刻将信鸽放了出去,移眸看向门口,双眉微蹙,训斥道:“不懂规矩?” “我还想问问你懂不懂规矩!” 话音未落,一名年逾不惑,身量肥硕的男子双手负在身后,缓缓走了进来。 沈既白起身道:“宋公。” 宋寺卿撩袍坐在窗前的八仙椅上,端起高几上的茶盏吹了吹,状似随意道:“听说你调了一批衙修出锁妖塔,似要单独问话?” 沈既白:“是。” 宋寺卿喝了一口茶,缓缓开口,“这茶呀,纵使入口再苦涩,也不是冲泡人的过错。若真刨根问底,不仅会伤了面子,还会损了里子,你说是与不是?” 沈既白坐回去,“宋公有话不妨直说。” “你——!” 见他油盐不进,宋寺卿重重地将茶盏放回高几上,端出上位者的气势,威严逼人:“沈少卿莫不是忘了上一次大理寺上下大换血,是因何缘故了?” “沈某明白了。” 沈既白淡声道:“正如宋公上奏所言,那夜是狐王冲破封印,并非锁妖塔里的衙修看顾不当。” “哎!就是这么回事。” 宋寺卿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十分满意地点点头,“虽然那天你出去查案,不在城内,但回来后也了解过事情原委,还查什么呢?” 沈既白话锋一转:“凌云君并不相信,执意要追查到底。” 巧了,这番言词,宋寺卿也是一个字都不信。 但凌云君身份特殊,虽然挂职寺丞,却算不上他的下属,搬出她来当挡箭牌,确实有些棘手。 他皱了皱眉,问道:“你们一向不合,半月前还大打出手闹到了御前,此番为何会帮她?” “宋公也看到了,凌云君手段了得,她执意如此,沈某如何推拒得了?” 三声钟鸣敲过,这是膳堂开堂,过时不候之意。 沈既白站起身来,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他边走边说。 宋寺卿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才站起身来,率先走了出去。 以他们这种身份,不用亲自去膳堂,自有衙役每日送食盒过来。 但沈既白不喜欢搞特殊,任职以来,凡事都亲力亲为,这一点整个大理寺的人都知晓。 因此,宋寺卿脸色虽然有些难看,却也没说什么。 两个人一同前往膳堂,大抵是见他软硬不吃,宋寺卿只能苦口婆心地将十年前的事从头到尾的絮叨了一遍。 锁妖塔曾丢失了一个妖怪,当夜的衙修不敢隐瞒,立刻上报给大理寺卿。 那时的大理寺卿是个颇受圣人倚重的肱股之臣,他递上请罪奏折,没想到圣人真的因此将他革职查办,还一连贬了少卿与数名寺丞,并将那夜当值的衙修废去修为,关押在天牢最底层,至今未放出来。 他虽然没明说,意思却很明白:走失无名小妖的后果便如此严重,若是狐王一事被圣人知晓,大理寺上下都难逃责罚。 沈既白这才终于确定,事情根本不是宋寺卿上奏的“冲破封印”,而是逃脱。 大理寺上下出于私心,心照不宣地都选择了说谎。 * 膳堂。 大理寺头两把交椅双双前来打饭,惊得伙夫手抖了一抖,差点没拿稳手中的木勺。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在后方休息的厨子,右脚用力点了点地,发出的响动引来厨子的视线。 他趁机朝人挤眉弄眼,下颌往二人那边扬了扬。 厨子立刻走了过来,拿起闲置在一旁的木勺,给沈既白打完饭,轮到给宋寺卿打时,刻意压低了声音,赔着笑脸说道:“宋公今日怎么亲自来了?是送去的膳食不合胃口?需要再做点什么吗?” 大理寺卿每日吃的饭菜都是厨子单独做的,这是宋寺卿继任后特意“提点”过的。本来少卿也在特殊照顾的范围内,但他们这位沈少卿年纪轻,性子直,总爱特立独行地和宋寺卿唱反调,自行取消了这份优待。 “不用。” 宋寺卿对伙夫道,“少来点。” 伙夫抖了抖木勺,拣着肉给他盛满,直到目送他离开,才与身边的人双双松了口气。 那两位祖宗在窗边的小桌前坐了下来,沈少卿低头吃着饭,始终未发一言,倒是宋寺卿一直在说些什么,都没顾得上吃。 伙夫抻着脖子看了一会儿,便见一只纸鹤从窗户飞进膳堂,落在沈少卿的肩上。 “沈既白!”是凌云君的声音。 堂内埋头吃饭的衙役们动作一顿,纷纷竖起了耳朵,连又坐回后面的厨子都站了起来,仰着脖子往窗边看。 “朝某查到一些重要的线索,沈少卿想不想知道呀?”又一只纸鹤落在了沈既白的肩上。 一直絮絮叨叨的宋寺卿终于闭上了嘴,面色愈来愈沉,愈来愈难看。 只见沈既白抬手,将肩上的纸鹤扫了下去,纸鹤下坠到半空中时,倏然化作一道云烟消散了。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人,微微扬起一侧眉梢,“宋公也看到了,这都是凌云君的主意。” 话音刚落,又一只纸鹤飞了进来,在沈既白头上打转,“沈少卿若是求求朝某,或者开口唤一声好阿姊,朝某是可以认真考虑一下的唷!” 扬起来的眉毛缓缓落了下去,这回轮到沈既白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传完话,纸鹤倏然消失了。 竖耳朵听八卦的衙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惊愕压都压不住。 连伙夫都没忍住,回头跟厨子八卦,“这什么情况?这二位不是一向不对付,怎么突然好起来了?” 厨子摇摇头,“听说这两位昨日一起从沈宅出来的,又乘一辆马车去的太清观。沈少卿还亲自下车送凌云君回观里,一天都没出来。他昨日可是历年来头一次缺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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