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既白道:“我也不信。” 周歆悄然握紧了拳头。 宋寺卿道:“莫再挣扎了,束手就擒罢。宋某会如实上报,也许圣人会网开一面呢?” 周歆一手撑着墙壁,缓缓踏出结界,立于密道口。 宋寺卿抬手,示意衙修将她拿下,命令道:“押入水牢。” “等等!” 周歆背倚着石壁,“劳烦宋公走上前来,朝某有话要说。” 闻言,出云子瞳孔微缩,立刻朝宋寺卿行礼,“宋公,小心有诈。” 周歆直视着前方,深沉的目光宛若深不见底的寒潭,令人难以捉摸。 少顷,宋寺卿提步走来。 他的步伐很慢,一步又一步地踩在周歆的心弦之上。 待人走近,停在两步之外时,她开口道:“宋公,锁妖塔频频丢失妖怪,狐妖突破封印也乃人为所制,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大理寺上下均是死罪。” 宋寺卿慢斯条理地道:“走到这一步,凌云君还想攀咬宋某不成?” “是啊,都走到这一步了,宋公还装什么?” 周歆举起手中的琉璃皿,“这皿身的符箓被人动过手脚,封印符也掉了下来,封印失去效力,狐王自然能冲破封印。” 宋寺卿垂眸看着她手中的琉璃皿,打算将糊涂一装到底:“这不过是凌云君的一面之词,再说,妖王封印在这塔中已有百年,符纸松动有何奇怪?” 周歆道:“那锁妖塔丢失的封印灵皿呢?宋公只想将此事压下来,就没想过,是都有人故意如此,欲陷您于死地?” 宋寺卿沉默不语。 他不是没这么想过,也实实在在地查过,可查了一年毫无线索。 周歆继续道:“宋公放心,朝某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抓住这个在暗中作祟的邪修。只要将这个人抓住,私下处置,再将丢失灵皿一事抹去,此事不就是神不知鬼不觉了吗?” 宋寺卿双眼滴溜溜地转了转,面色似有松动。 周歆徐徐图之:“朝某乃大理寺妖邪部寺丞,锁妖塔的封印法阵乃朝某与真人一同设下的,若此事宣扬出去,太清观也无法独善其身。您说,是与不是?” 宋寺卿并未言语。 见他依旧没有松口的意思,周歆继续加码:“不如这样,锁妖塔丢失多少妖怪,宋公列个文书出来,朝某自行将这数目补齐。” 大抵是感受到了她的诚意。 宋寺卿眯缝起眼眸,终于开了口:“凌云君心中可有怀疑之人?” “有。只是此处人多眼杂,且朝某并无实据,暂时无法相告。” 周歆将背挺得溜直,端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来,坦然地迎视着他满是疑虑的视线。 二人对视半晌,宋寺卿忽而笑了出来,“误会,都是误会!凌云君莫要怪罪。” 他转过身,朝众衙修道:“凌云君奉本卿之命,来此调查封印灵皿丢失之事,你们全力配合。” 众衙修道:“是!” 出云子反对:“宋公!” “莫要再说了。” 他神色不悦地睇过去一眼,“将记录丢失灵皿的文书拿过来。” 出云子心有不甘,却又不敢公然顶撞宋寺卿,只得作罢。 他咬牙切齿地道:“卑职这就去取。” “凌云君!” 沈既白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愠意,似是对她与宋寺卿沆瀣一气的行为感到生气。 周歆心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此事一旦翻到明面上来,大理寺将会是什么下场,你可曾想过?” 他并未回答,似是陷入了沉思。 她继续道:“宋公尸位素餐,不是什么好官,我也看不惯他,但他若因此事受罚,大理寺上下,包括你,都逃不过连坐追责。这件事,十年前不是发生过一次了?如今这个情况,虽然不尽人意,却能将邪修捉捕归案,也能保住大理寺众人的命,算得上两全之策。” 沈既白沉默良久,才道:“凌云君究竟是为了太清观,还是为了大理寺?” 周歆回道:“不论是太清观还是大理寺,都罪不至死,若是为了抓住一个邪修便要搭上这么多条人命,我实难心安。” 头上传来细微的声音,她伸手摸去,剪纸人不知何时又躲回芙蓉冠后。 她道:“你怎么下来了?” 沈既白:“看看能否进封印结界。” 她问道:“能进吗?” 沈既白:“这个结界与门口的不同,进不去。” 周歆惊诧道:“所以有机会对琉璃皿动手之人……” 沈既白道:“只有设置结界的真人,你,还有拥有此结界通行令的人。” 周歆道:“通行令如何得?” 沈既白解释:“每过一旬,由宋公亲点的衙修入禁地加固封印。最近半年来,负责加固封印的都是出云子。但狐王走失那日,他与我出城办案,并无作案时间。” 周歆道:“他没有,对他唯命是从的弟子有。” 沈既白道:“不会,加固封印后通行令必须上交。比起怀疑他,我更怀疑那夜有人潜入七录斋盗用了通行令。” “凌云君,请罢。” 宋寺卿做出请的姿势,示意她乘坐升降台回去。 周歆依言走到升降台上,与众人一同回到地上一层。 “听闻凌云君向来喜爱饮茶,宋某没有紫笋茶,倒是有方山露芽。不如赏个脸,随宋某回七录斋品上一品?”宋寺卿眯眼睛笑道。 说完,他做出请的姿势,未等周歆有何反应,便提步走在了前面。 听起来像在征求你的建议,实际上根本就是通知你。 周歆翻了个白眼,跟在后面出了锁妖塔,行出梅园,一路无言地走进宋寺卿办公的七录斋。 出云子早已等候在此,他将一份文书递给宋寺卿,后者抬手接过,吩咐道:“将沈少卿点出来的那些衙修重新召集到校场,等候凌云君问话。” 出云子瞟过来一眼,不甘地咬着后槽牙,“是。” 他走出去,随手关上了门。 宋寺卿将文书递过来,撩袍坐在空窗前的茶桌后,抬手示意她坐到对面,用竹夹夹了些瓷罐里的茶叶,扔进茶壶里放到暖炉上煮。 眼看着他又往里面加了些姜片,花椒,桂皮,又填了一勺盐,周歆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只觉还没喝呢,嘴里已经泛起怪味了。 盖上壶盖,宋寺卿放下竹夹,抬眼看来,笑道:“凌云君,现下只剩你我二人,是否可以透露一下都查到了哪些线索,怀疑什么人呐?” 周歆并未回答,而是笑着反问:“宋公心中可有怀疑之人?” 宋寺卿双手交握在一处,沉默了好半晌,才道:“此事看起来,是锁妖塔的衙修嫌疑最大,但他们完全没有理由这么做。” 周歆:“是的,锁妖塔有任何异动,首当其冲的便是衙修。” “但偷盗之人,能自由出入锁妖塔,还能躲过梅园与锁妖塔里的守卫不被发现,说明他对衙修武役的巡查路线十分熟悉,只能是大理寺内部的人。” 茶壶咕噜噜地向外冒着热气,宋寺卿提起茶壶,斟了一杯茶放在周歆面前,继续道:“所以大理寺上下的人,宋某都曾怀疑过,但唯独没怀疑过沈少卿。” 周歆:“?” 躲在芙蓉冠后面的纸人:“?” “这是为何?”她问。 “听凌云君的意思,是怀疑过沈少卿?”宋寺卿抬眼看来,笑得一脸莫名。 “沈少卿是大理寺里唯一一个坚持将此事查到底的人,朝某从未怀疑过他。” “哎!正是这个理儿!” 宋寺卿也给自己斟了一杯,小酌一口,“况且,那日沈少卿是受宋某所托出城查案,身边跟着宋某的心腹,全无作案时间。” 周歆低头查看文书,大致数了下灵皿丢失数量,心中暗暗心惊。 不免腹诽道:“这么大的窟窿!锁妖塔是漏成塞子了吗数目这么大,我得猴年马月才能还上?” 沈既白:“……猴年马月。” 周歆心道:“你闭嘴!” 宋寺卿笑道:“宋某已是倾囊相告,不知凌云君能否透露一二?” 周歆抬眼,坐在对面的人始终端着一张笑脸,不急不躁地迎视她的视线,颇有一股风雨不动安如山的镇定。 好似笃定她知道些什么。 “实不相瞒,朝某暂时无法将查到的线索一一相告,还请宋公宽宥几日的时间,待朝某抓到那个人,定会倾囊相告。届时,宋公打算如何处置,朝某不会过问。”她言辞恳切,目光坚定,看起来不似撒谎。 闻言,宋寺卿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 心里响起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周歆听得很真切。 这番言论听起来像空手套白狼,但她也没有办法,无奈道:“若实言相告,宋公见我并未查出什么线索,定会翻脸不认人!” 沈既白声音冷淡:“你有底牌,你怕什么?” 周歆道:“沈既白,你是我有且仅有的一张底牌,怎能轻易示之于人?这跟主动向他人泄露自己的软肋有什么区别?” 闻言,沈既白倏然沉默下来。 屋内一片沉静,只能听见茶汤煮沸,不断翻滚冒泡的咕噜声。 半晌,宋寺卿放下茶碗,轻声道:“好,三日后,宋某再请凌云君来此品茶。” * 阅微堂。 “三日后若是依旧查不出线索,你打算如何?” 周歆走进屋,将门从内阖上,“三日后的事三日后再说咯!也许我明天就破案了呢?” 几步走到端坐在八仙椅里,低垂着头,看起来姿态十分放松的那个人面前,纸人从她头顶跳到他身上,站在肩膀上,仰头看过来。 周歆掐诀念咒,剑指轻点沈既白的眉心,低喝一声,“收!” 话音一落,纸人浑身颤抖起来,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须臾,纸人忽而倒了下去,从肩膀上缓缓飘落,跌落在地面。 而低垂着头端坐在八仙椅里的人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沈少卿?” 没有反应。 “沈既白?” 没有反应。 周歆伸出食指,戳着他的脑门将他向后一推,闭着眼睛的人便向后瘫进八仙椅里,头枕着椅背,脸朝着房梁,一动不动,像昏死了过去。 她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沈既白?” 还是没有反应。 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周歆想起御灵术有个弊端,稍有差池就会对生者造成不可逆的后果。 她倏然抓紧衣袖,心道,糟糕,被火龙围困时,剪纸人已被灼伤。沈既白会不会因此醒不过来了?
第22章 如此想着,周歆弯下腰,低头凑近沈既白,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 “四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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