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既白:“纸人所用是何符咒?” 灵鹤真人稍稍顿了一下,神情变得有些微妙:“渡祟邪灵咒,乃玄门禁术之一。” 周歆:“那驱使纸人的符咒呢?” 他拿起桌案上的剪刀,剪出一个纸人,用朱砂笔在躯干上画出符箓,“是此符吗?” 鼠妖道:“……是。” “此乃替身符。” 灵鹤真人解释道:“此符需以自身气血为引,修为做载,方可驱使自如。一旦纸人身陨,施术人必遭反噬,失去渡给纸人的修为不说,还会伤及灵台,甚少有人使用。” 周歆立刻抓住了重点:“所以是有人不惜损伤自身修为,也要施咒引祟气侵噬鼠妖?这么缺德?” 鼠妖缓缓阖闭双眸,目光渐渐涣散,仿佛下一瞬便会驾鹤西去。 “……修炼太苦了,熬了几百年,才换来一日成人。” 它气丝微弱,声音愈来愈小,好似在自言自语。 “……不修炼了。” “……下一世不修炼了。” “……做鼠挺好的。” 这番话字字敲击着周歆的心,就好似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心脉,作痛难忍。 “……还没吃到烧尾宴上的佳肴……” 它的双眼渐渐闭合,却始终留有一道缝隙,“……不甘心啊!” “……为什么……是我呢?” 仓鼠妖断气了,但心有不甘,死不瞑目。 是啊!为什么偏偏是它呢? 周歆垂眼看着仓鼠妖的尸身,悄然攥紧了拳头。 “它靠一丝灵气撑到现在已属不易,为了自证,又传灵给沈少卿,灵力已枯竭……” 灵鹤真人低低叹息一声,没再言语。 人有善恶之分,妖有正邪两面。不论是人是妖,凡遇不公,必查明之。 这是沈既白一直坚持的信念,但他却未将心中所想说出口。 “仓鼠妖失智伤人,若不是金吾卫及时赶到,恐怕早已闹出人命。此事非同小可,沈某定会彻查,将幕后之人缉拿归案。” 周歆道:“它今日方化人形,并无与人结仇的时机,恐怕是遭到了无妄之灾。” 沈既白也想到了这一层。 昨夜锁妖塔走失万狐之王,今日仓鼠妖受煞气侵体,种种迹象表明,这洛阳城内来了位居心叵测的修道士。 “能借纸人之手施咒结印,此人修为不在小徒之下。”灵鹤真人在无意之间提供了一个侦查方向。 能与凌云君相提并论的修道士并不多。 沈既白眼眸一亮,心里立刻有了主意:“细查近期出入东都的修道士,或有线索。” “也好。”灵鹤真人朝周歆使了个眼色,“替为师送送沈少卿。” * 沈既白冷着一张脸,独自走在前面,活像谁欠了他百八十万。 “沈少卿还生气呢?”周歆照旧跟在他身后,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走在前面的人恍若未闻,全无理会之意。 周歆却不生气,甚至还有几分理解。 任谁被心底厌恶的人亲吻触碰都会愤怒不已,何况他还在一天之内遭遇了两次。 搞不好,他都会打心眼里觉得自己不干净了。 “沈少卿若实在气不过,便骂上几句,朝某保证不还口。” 周歆小声嘀咕着:“再或者,朝某吃亏一些,让沈少卿摸回来!” 走在前面的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星目含威地凝视而来。 不是吧! 周歆心道,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这个人怎么就当真了。而且他的眼神,怎么那么像要打人,而不是摸人! 四目相对一瞬,周歆缓缓伸出手,低声道:“……那沈少卿轻一点。”
第5章 沈既白眼皮抽动几许,忽然发现,此时此刻,他心中的疑惑要远远大于厌恶。 他与朝南衣相识已久,深知那仙姿玉色的皮囊下长着一颗冷酷无情的心。 平时孤傲到以鼻孔视人,不屑与修为低下的同门往来,从不在意他人感受,更不关心妖邪作祟原因的人,今日为何一再反常? 他可不信什么狗屁失忆。 沈既白收回视线,冷声道:“不必再送。” “好!” 周歆如释重负地转身开溜。 在原地站了片刻,直至再也看不见少女的身影,他才掉头原路返回。 静室的门敞开着,见他去而复返,灵鹤真人并不惊讶,好似早有预料。 沈既白跪坐在一旁的蒲团上,低声问:“真人可有发觉凌云君与往日大有不同?” “沈少卿有话……但说无妨。” 他默然一瞬,道:“封印狐王是否会遭到反噬?” “封印任何妖怪都有可能遭到反噬,只是狐王修行千年,过于危险,遭遇反噬的可能性会更大。” “反噬可会导致性格大变?” “……这个不好说,”灵鹤真人捋了捋胡须,“可能会,也可能不会。” “可有毫无破绽的幻颜术?” 灵鹤真人淡淡地看过来一眼,似乎看穿他心中所想,“没有,万术皆有痕迹。” “凌云君可曾向真人提及她失忆一事?” “不曾,”灵鹤真人道,“但有迹可循。” “真人相信这番说辞?” 灵鹤真人笑着反问:“为何不信?” 沈既白微微颔首,“沈某明白了。” 太清观从老到小都在撒谎,问了半天皆是白问。他不愿多留,起身行礼,正欲告辞,却听真人说了一句:“沈少卿是在疑惑,贫道刚刚为何不阻拦小徒动手动脚罢。” 沈既白回眸看他,似在等他答话。 “说出来沈少卿也不会信。” 灵鹤真人缓缓说道,“今日贫道一入静室,便发现沈少卿左手无名指上的缘结已现。” 他说一句留半句,沈既白却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真人的意思是,红线的另一端系在凌云君手上?” 言毕,他自顾自地否认了这个猜测。 “这不可能!” 灵鹤真人意味深长道:“此乃天命姻缘,旁人不得插手,贫道也只能言尽于此。” “沈某有一事不明,”沈既白道,“若缘结的另一端真在凌云君手上,为何如今才现显出来?” “缘分未到,缘结不出。”灵鹤真人道,“姻缘际遇,早一步晚一步都会生变故。” 沈既白冷笑一声,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尽是不屑,虽未发一言,却已泾渭分明地表了态。 这段姻缘,不要也罢。 * 周歆四处转了一圈,转到迎仙阁时,见殿里有几名香客在排队等长生解签,便倚着梁柱稍等片刻。 待香客全部离开,她抓着长生的后衣领,眯着眼睛笑道:“师弟,跟我回房,我有事问你。” 长生仰起脸来看她,好似不大愿意:“师姐,在这里问不行吗?” “不行。” “……答不出来会受罚吗?” “不会。” 长生松了一口气,走在前面带路,“那就好。” 周歆跟在他身后,状似随意地问:“这么晚还有香客?” 话音一落,长生便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她,眸光里透着疑惑:“师姐,你……” 见他一脸欲言又止,周歆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狐王妖力甚强,我强行封印,遭到了反噬,如今记忆全失……” 长生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真人可知道?” 周歆摇摇头,“还未来得及说。” “此事非同小可,还是尽早秉明真人的好。”长生说着,转过身去继续带路。 一想起灵鹤真人,周歆便隐隐有些不安。 此人洞察力甚强,术法深不可测,恐怕没那么好忽悠。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将话题转回香客身上,便听长生解释道:“真人喜静,每日只在朝暮两课期间对外开放。” “原来如此。” 周歆点点头,继续问:“那师弟可知,太清观为何会协助大理寺捉妖?” “太清观历任观主都会兼任大理寺丞,掌妖邪部。高祖认祖归宗于老子,将道教奉为国教,太清观作为皇家第一道观,观主受封从五品真人,负责宣传道学,开坛授业,除妖邪的重任便落在了修道生身上。” 观主兼任寺丞,那沈既白岂不是她的顶头上司? 想起二人势同水火的关系,周歆暗暗叹了一口气,继续问:“那应该有很多修道生才对,为何如今很少了呢?” “曾经有很多道生,多到观里住不下!但常有心浮气躁之人,学艺不精便去捉妖,轻则受伤重则殒命,所以便越来越少了。如今,在大理寺挂职寺丞的只有师姐与展师兄。” 怪不得沈既白与她交恶到如此地步还派人来请她出面协助。 展道长云游在外,太清观会捉妖术的人只剩她了,他根本别无选择。 长生穿过月亮门,领着她走进一间设有葡萄架的院子,“捉妖凶险,连修道生都为之殒命,大理寺衙役更不愿意参与。真人称太清观人手不足,圣上便下旨强制金吾卫与大理寺全力协助,三方共同捉妖,并论功行赏。” 言毕,他指着屋檐上挂有“水云间”三个字的牌匾,“师姐,这是你的房间,这匾额还是你亲手提的呢!” 心在红尘外,身在水云间。朝南衣是真的一心向道。 “你房间呢?”周歆问。 “我与师兄们住在后山。” 明白了,朝南衣身为太清观唯一的女道士,单独住一个院落。 周歆推开房门,抬眼扫视了一圈,不禁有些吃惊,“屋子这么大,只有一席一榻?” 长生指着席上的案几,“师姐,还有一几。” 周歆垂眸看他:“你房里也这么空?” “是师姐说这些东西无用,有碍修行,自己扔掉的。” 周歆:“……” 稍顿一下,她又问道:“挂职寺丞应当有俸禄吧?何况我还受封凌云君,入职太史局,不应该拿三份俸禄吗?” “银钱乃身外之物,师姐一向不看重,未曾去领过俸禄。” “放……”周歆有些诧异,“怎么可能?我不取我吃什么穿什么喝什么?” “食有膳堂,水有水井,穿……师姐除了官服就是这身道袍,从未穿过其他衣裳。” “……” 怪不得朝南衣年纪轻轻便得炁护体,原来过得是这种清心寡欲,痴心修道的生活。 周歆转身往出走:“……现下南市还未关闭罢?来得及买方书案回来吗?” “师姐不是有事要问长生吗?” 刚走出两步,周歆倏然回头,抓着长生的衣领往出拽:“路上问。” 像长生这个年纪的小屁孩,是最好忽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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