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姝不答,淡淡问:“张瑾大半夜来找朕做什么。” “应是有事要奏,这几日谢家的事落定,其他事又接踵而至……臣记得,陛下的生辰不是快到了吗?臣看礼部上了好几个折子,应该都在筹备陛下生辰了。” 姜青姝对过生日倒是没什么感觉,虽然这个身体的生辰和她现实生辰是同一天,但是天子诞辰,普天同庆,民间称之为“千秋节”,到时候势必又是要大肆举行什么宫宴的。 想想就麻烦。 到时候那些人八成又要不安分了,最近就有折子不停地再提先皇时期的事情,似乎是在旁敲侧击地试探她愿不愿意充盈后宫。 一国君后薨逝,尚不满一个月,然而别人看到的只是空悬的后位,只是难以估量的权力。她暂时能用“同时失去君后和皇子万分悲痛”来搪塞过去,也不能一直如此,已经没有理由再继续拖延下去了。 真烦人。 她这时倒是挺欣赏赵家,赵家人巴不得她多怀念君后一阵子,根本不催着她另立新后。 即使浴池里放了解酒的药材,姜青姝也依然有些酒意,头被蒸汽熏得发晕,不由得伸手拍了拍水面,溅起少许水花。 秋月似是看出她有些不悦,稍稍静了静,又压低声音道:“邓漪为陛下四处行走,近来打探了些许消息,说是有人一直在暗中打探宫中的消息,似乎想往陛下身边塞人,又想知道陛下和张瑜……究竟是什么情况,是否有立他为后之意。” 邓漪如今看似是女帝身边的内官,实则也日渐被培养成了皇帝身边的鹰犬与耳目,为她四处传旨走动,也负责敲打大臣、留意着朝堂的暗流。 这原先该是秋月做的事,但秋月这几个月来除了出入宫禁走动长宁公主所设的女子书院、与沐阳郡公等人来往,便是为女帝分类整理奏章,已是干预了一部分朝政,女帝似乎对她另有安排。 姜青姝听了秋月的话,轻“啧”一声。 “多管闲事。” 说完,她身子微微放松,整个人宛若一条滑溜溜的鱼,沿着玉砌的池壁往下沉去,任由水面漫过双眼。 小皇帝一到这时,就喜欢没事整个人沉到水底,中断聊天。 对此,秋月已经习以为常。 这座紫宸殿东面的浴堂殿,其中以金玉砌好的汤池甚大,随便由着她玩儿,先前夏季天气炎热,女帝不喜泡澡,现在入秋转凉了,她时不时还会把奏折搬到这边来。 秋月见她一个人玩了起来,便也起身,正要撩开珠帘走到屏风外头,结果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声,随后一道人影直接闯了进来。 “七娘!” 是张瑜。 这少年刚刚想好要回来,跟兄长一说完就火急火燎地跑回来,眉睫间尚残留着着夜的寒气,被迎面而来的水汽一冲散,霎时转化成一片迷茫。 什么情况? 七娘……在沐浴? 这些日子,这小子在御前一贯进出自如、无人阻拦,也不曾发生过什么纰漏,他想也不想就直接冲了进来,一时尴尬极了。 他不由得挠了一下脑袋,转身就要退出去。 但偏偏此刻,秋月撩着帘子走出来,恰好和他对上眼睛。 “陛下在沐浴,小郎君别失礼,出去等候吧。”秋月无奈道。 “好——” 少年的眼睛尴尬地望着地面,正要转身,目光却不经意透过秋月手边的纱帘,看到里面的浴池,望到那冒着泡泡的水面,眼皮子猛地一跳。 “七娘!” 七娘沉下去了。 她喝了酒,该不会溺水了吧? 张瑜脑袋一热,整个人想都不想就冲过去,秋月“哎”了一声,连拦都来不及拦,就看着这傻小子整个人冲了过去,往水里一跳。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不是吧…… 秋月眼皮狂跳。 姜青姝正放松身子闭目养神,只听一道巨大的水花声,有人跳了下来,随即手腕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大力紧紧拽到了对方怀里。 她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水珠沿着眼睫鼻梁滴落,少年狼狈又担忧的脸映入眼中。 “你在干什么?”她问。 张瑜触碰到她光滑的腰肢,登时被吓到了似地一抖,烫得要松手,却又怕她沉下去,整个人僵硬在了那儿。 他扭头望着殿角,连脖子到耳根脸颊,全都红得熟透。 “我我我、我以为你溺水了……” 他干巴巴地企图解释:“你喝了酒,又在这儿泡着,我看到水面上没有人,哪有人洗澡洗着洗着沉下去的,还一点挣扎的水花都没有,我差点以为秋大人弑君了,还是你驾崩了……” 姜青姝:“……” 秋月:“……” 秋月急急忙忙追进来,一听他的话,也不禁气恼起来:“你这小子没规没矩!还在陛下跟前口无遮拦!惊了圣驾拉出去砍了都是轻的,倒反过来猜测起我来了,我在御前侍奉多年,还从未出过半点纰漏,唯独碰见你这个没规矩的小子……” 少年骂得睫毛一颤,无措地抱着七娘,下意识低眼看她。 却发现她正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不由得大脑一片混乱,耳根更红。 姜青姝第一次被人撞到这种情况,其实也有些尴尬,不过她并不保守,尤其是看到对方比她还害羞,眼神根本不敢乱看,便更加觉得有意思。 酒意让人不清醒,眼前人的五官被水雾揉散,只有伸手才能看清楚。 她从水里抬起手臂,拨了拨他少年脸上溅起的水珠。 “都出去。”她说。 秋月欲言又止,神色变幻一阵,带着周围服侍的宫人一齐告退。 水池内一片寂静,只有水声。 她抬起手臂勾住张瑜的脖子,微微用力,把他往下拉,水漫过锁骨,也浸透了少年的喉结,他全身被水浸透,露出瘦却结实有力的腰身,大半束起的墨发都漂浮在了水面上,和她如瀑的青丝交缠在一起。 她问:“阿奚,你回来做什么呢?” 哗啦啦的水声,她的声音也显得有些湿软模糊。 像是置身在软绵绵的云里,又像是被水妖勾着,一点点往水里沉沦,少年脸上的薄红已经大肆蔓延,心口被水波一下下撞着,越撞心跳越乱。 张瑜掌心托着她,滑腻到每根手指都不知所措。 他觉得他像登徒子。 这世上最卑劣、最无地自容的登徒子。 尤其是七娘问他,回来做什么。 他明明可以坦荡磊落地说“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想回来亲亲你”,可是现在在浴池里,他窘迫到怕说出来会更显猥琐。 “我……” 他睫羽抖了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鼓足勇气,压低声音说:“因为我……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所以每一次离开都会不舍,总怕这样的离开多了以后,就真的再见不到七娘了。” 她笑:“怎么会呢,朕一直在这里。” “会的。” 他收紧双臂,想抱紧她,但不敢用太多力气。 姜青姝能感觉到他的紧绷。 倘若有一个人总是将喜欢挂在嘴上,要么是花言巧语专门骗人,要么便是深深的爱已经满溢,不知怎么宣泄这一腔喜欢,就算一遍遍说,仍然觉得不够。 “七娘……” “嗯。” “我其实回来……是想亲你。” 是之前没有亲到的。 他一边问,却一边不敢低头看她,像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窘迫的是她,她却坦诚大方,他衣冠严密,却无地自容。 “你要是不喜欢,就算了,我这就出去……” 姜青姝不答,望着他的眼神炙亮慑人,整个人蓦地松开他,倏然又潜进了水里,像一条灵活的鱼游到他的身后,“哗啦”一声冒出来时,额角还在飞快地滴着水。 张瑜背对着她,站在浴池的中央,什么也看不见。 喉结滚动,下颌紧绷。 双手紧张地攥着,手臂上的肌肉绷紧了。 她一手撑着他的肩,身子浮起来了一些,另一条雪白的手臂缓缓绕过他的脖颈,蓦地掐住抬起少年的下巴。 她把他的下巴往上用力一抬,让他仰头看着自己。 她笑着说:“想亲朕?” 少年乌黑的瞳孔微微扩大,被捏着下巴,抬头仰视着居高临下的她,漂亮的眼睛映着头顶的八角宫灯,好似宝石一般晶莹剔透。 其间闪烁着汹涌的情绪,好似海浪将他湮没。 他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在她湿润的唇角碰了碰。 她没避开。 这少年眼角一热,怔怔望着她,心里瞬间有着说不上来的热意,又是受宠若惊的欣喜、又是心颤忐忑,更是发现自己已经越发难以割舍了。 割舍不掉。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像他曾经大言不惭说,他若喜欢谁,无论那是高贵的公主,还是牢里的死囚,是乞丐还是贵女,只要是她愿意,他都愿意带她远走高飞。 他从来不怕别人怎么想,也从来不会怕和任何人为敌,就像他单枪匹马去南苑找她时一样,哪怕被她因此而诛杀,他也要问个清楚。 要对得起自己的心。 所以,不管以后怎么样。 至少眼前。 至少此刻。 张瑜抱紧了姜青姝,用尽全力的。 浴堂殿内灯火煌煌,外面守候的宫人已经等候许久,秋月来回踱步,邓漪神色古怪,但谁也不曾主动开口说话。 原本死寂的皇城内狂风骤起,吹乱一池湖水。 后半夜,雨水沿着屋檐一滴滴淌下,落在窗前的,积成一小滩水洼。 张瑾负手站在窗前,双手已经紧攥到凉冰冰的、失去了知觉,不知这样站了多久,才听到周管家快步进来的声音。 周管家神色惊疑不定,小声道:“郎主,小郎君他今夜好像……一直在紫宸殿内,没有出来。” 张瑾猛地闭了闭眼睛,脸色越发冰凉。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 他千拦万拦,千防万防,可还是输了,因为这世上最难控制的就是人心,他连自己的心都无暇自控,又靠什么来控制弟弟的心? 可阿奚比他勇敢。 就像那少年决然地回头,对他果断地说出那句“我喜欢她,我就是要和她一起”的时候,张瑾明明有无数道理来拦住他,却发现都过于苍白无力,徒徒会显得他好像藏有私心。 周管家又小声试探着问:“郎主,小郎君他……日后还会回来么?” 张瑾不答。 他紧紧抿着唇,寒意漫上衣袖,就这么孤独地站了一夜。 …… 翌日无朝会,姜青姝睡了一个很好的觉。 天亮之时,龙榻之上的少年温柔地抱着她,望着她的眉眼,手指触碰着她散落在枕边的头发,一遍又一遍地捋着,仿佛抚摸着最喜爱的小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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