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说山南东道的情况比汇报给朝堂的要好,矿冶、纺织都发展不错,财政收入说不定也有所隐瞒,如果对方吞了一部分用于扶持成王势力,也不是没可能。 但姜青姝又觉得对方没这么蠢,她这么随便一查就暴露了。 姜青姝便又提笔,给秋月和裴朔各自写了密信。 他们两个的一举一动,她也能从实时处监控。 秋月用天子信物向县令亮明身份,借对方提供的假身份顺利蛰伏民间,又以画师绣娘之名四处打听消息,还混入了成王府。 秋月虽然做了多年内侍省女官,但当年之所以被先帝赏识栽培,就是因为她才艺双绝,又很圆滑聪明。 而裴朔在当地府衙审查案卷,按照往年监察御史的情况,那些人也都有了熟练的应对之策,也料定这次朝廷派来的人也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谁知这位裴大人,实在是有些不一样。 他刚一过来,就要求他们把那些案卷文书全部搬过来,一个都不能缺。 众人:“?” 众官面面相觑,觉得这次朝廷派来的御史怕不是个傻子吧,那么多案卷他能看完? 他们前去请示燕博易,燕博易便冷笑道:“让他查又如何,他也要有这个本事看完。” 众人一想也是,便全按着裴朔的吩咐办了,等着看笑话。 听说这个裴大人之前在刑部任职的时候很会熬夜加班啊?那你继续不睡觉啊,便是一天四十八个时辰,也休想吧这么多案卷看完。 但裴朔又不傻。 他直接点了一堆不同辖地官衙的人,让他们互相看,他自己再抽查他们看完的,如果发现不对立刻上奏将其革职,再挑选新的人,如此几次下来,谁也不敢动什么歪心思,都老老实实审查,但这又少不得引发他们内部矛盾。 此外,裴朔还亲自去民间行走,调查民意,还真查出一些冤案,大到抢占良田,小到鸡毛蒜皮的事,他全都较真。 真的没见过这么较真的人。 跟随在裴朔身边的官员悄悄提醒道:“裴大人适可而止,当心碰到什么不能碰的,惹来杀身之祸。” 裴朔冷笑道:“他们若真来杀我,我倒是省了事。” 那官员抹汗干笑,心道你还真不怕啊,这天高皇帝远的,发生什么还真难说。 裴朔是死过一次的人,自是不怕生死,约莫用了半个月,他依次处理百姓遇到的不平之事,频繁上奏,最频繁的时候甚至一天一个奏折,每个奏折近三千字,连远在京城的姜青姝都开始觉得吃不消。 毕竟不是什么大白话,古文字句扼要,看你三千字的奏折简直太费神了。 裴朔如此,令当地官员都有些惶惶然,连燕博易也有些焦虑起来。 燕博易府中近期有位新来的幕僚,才华绝佳,对朝政颇有见地,被燕博易奉为座上宾。 此人道:“在下听说这个裴大人之前是天子近臣,好端端的派他做监察御史,别处不去,偏偏来大人这里,加上之前天子派人去成王府之事……大人可要早做打算。” 燕博易原本没有多想,一听他这么说,立刻一惊。 他喃喃道:“难不成陛下怀疑我和成王……” 燕博易的确和成王私下有往来,那是因为小皇帝登基之初,谁都觉得这个天子很无能,怕是坐不稳位置,燕博易自然是要多押注几方,以备局势有变。 他胆子还没有那么大,没有直接给成王提供兵马什么的,而且自从谢家倒了之后,他明白了女帝并非表面那么无能,就减少了和成王的往来。 但之前的事如果被挖出来,对他也极为不利。 心虚者自然会想多,那幕僚观察着燕博易慌乱的表情,又道:“大人可要早做打算,如果天子真有这方面的意图,事情就不是这么简单了,在下认为,若有必要……”他说着,抬起手掌对着喉咙,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燕博易沉声道:“不可!监察御史若死在我的辖地,我必难辞其咎。” 幕僚道:“大人找个替罪羊便是,这裴大人近日动了那么多人,这穷山恶水易出刁民……若有个不明事理的暴民杀了他,大人再及时上奏请罪,也好过被发现和成王的事。” 燕博易沉默不语,心里却有些动摇。 他如今也有向皇帝表忠心的意思,不过君心难测,就算他想老实本分,皇帝也不一定对他放心。 可是,他的儿子最近在宫中受宠…… 皇帝再绝情,应该也不会如此。 事态的变化就是从燕荀开始的。 燕荀思念家人,一心想写家书,可惜一直没有胆量去求得恩典,近日侍衣灼钰伴驾的次数明显已经压过了他,燕荀好几次求见陛下都碰壁,眼看着恩宠渐少,以后想求家书只会更难,燕荀开始急躁起来。 很快,他又听说最近朝廷在派人查山南东道,他父亲似乎被牵涉了进去。 他开始频频求见。 【兰君燕荀请求见女帝一面,被千牛卫大将军梁毫挡了回去。】 【兰君燕荀请求见女帝一面,被千牛卫大将军梁毫挡了回去。】 【兰君燕荀请求见女帝一面,被千牛卫大将军梁毫挡了回去。】 【……】 这个人开始刷屏。 【兰君燕荀试图买通内给事邓漪,让其在女帝跟前美言几句,让自己面圣,邓漪婉拒了他。】 姜青姝感觉到了燕荀的急切,她不知道燕荀是从哪听到的朝堂消息,说不定是有心人故意透露给他的。 “喝茶。” 一边,灼钰又端着茶过来。 她懒洋洋地抬眼,伸手接过,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少年端着杯盏的手指,对方轻微地颤了一下,看起来有些心乱。 她尝了一口,笑道:“灼钰的茶是沏得越发好了呀,这让朕喝惯了以后,以后离不开灼钰怎么了办?” 少年闻言浑身触电般地一抖,感觉到一股酥麻从心底蔓延到四肢,心潮澎湃,怀疑自己听错了,抬眼惊喜地望着她。 “陛……” 少年耳后逐渐泛起红潮,不敢看她戏谑的眼睛,指尖不安地搅动数下,才说:“想……一直给你,沏茶。” “好呀。” 她手指摇晃茶杯,忽然一个不小心,些微的茶水泼到了御案的宣纸上。 “哎呀。” 她轻轻叫了一声,灼钰连忙过来帮她收拾打湿的宣纸,看到宣纸上写着几个大字。 ——燕博易或有谋反之心。 他看到那几个字,瞳孔猛地一缩,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湿的不是奏折,倒也不重要,灼钰把这它烧掉吧……对了,他们说兰君在外面,你出去时便替朕告诉他,朕近日没空见他。” “是……” 灼钰立刻折好这张纸,心里却迷茫地想:难道这是姜姜最近头疼的事吗? 之前是他不懂乱来。 但这件事,他可不可以动手…… 这段时日,私下的朝政议事,包括她与张瑾的许多闲聊,灼钰都听得清楚,他耳濡目染,甚至还明白了她为什么要宠幸燕荀,为什么又愿意收他一个傻子…… 灼钰暂时对付不了张瑾,但姜姜想杀燕荀的父亲,那么他…… 灼钰眼底骤起杀意。 这表面无害的少年走出紫宸殿时,看到燕荀就在外面,路过燕荀时,不小心跌了一跤。 “侍衣小心!” 宫人慌忙扶他,那张宣纸就正好飘落在燕荀的眼前,燕荀看清上面的字,猛然一惊,伸手就要去捡。下一刻灼钰已经慌乱地抢了过去,讷讷道:“不许碰,陛下要我……烧掉……” 燕荀浑身一震,猛地拉住灼钰,“你说什么?!这是陛下……” 灼钰好似被他吓到一般,大叫着往宫女身后躲,惊恐地看着他。 【兰君燕荀求见女帝未果,想起从侍衣灼钰那里看到的字和近日的流言,越发担心家人,于是写了一封书信,在信中提醒父亲小心。】 【兰君燕荀卖了自己随身值钱的东西,用重金买通宫人,让他们偷偷送家书出宫。】 【兰君燕荀觉得帝王无情,忠诚—40】 姜青姝看到这些消息时,面上没什么表情。 【侍衣灼钰深夜偷溜出眙宜宫,藏在暗处,冷眼看着兰君燕荀身边的宫人四处打点,暗暗记下,方便事后揭发。】 姜青姝笑了一声。 她那天随便泼茶给灼钰机会去引燕荀上钩,这小子果然上道,还知道放长线钓大鱼。 接下来就看他们自己了。 姜青姝的目的,不是要把燕博易怎么样,而是试探燕博易的忠心稳不稳固,如果收到儿子的“家书”之后,燕博易问心无愧,并且也相信她不会冤枉忠臣,那就算经受住了考验,若是因此心虚采取行动的话,那她还是换个人保险。 燕博易之前是谢党的人,为明哲保身连发妻都能舍弃,这样的人也难忠心。 很可惜。 对方没有经受住考验。 三月初一,姜青姝收到一则消息。 ——裴朔遇刺。 燕博易终于幕僚的鼓动下下了杀手,要置裴朔于死地。 姜青姝看到这消息时,心跳几乎停了一秒,好在实时里的裴朔只是将计就计,虽然受了伤,但所幸没有大碍,与此同时,秋月那边也取得了成王府近年来与朝廷命官私相授受的证据。 很快。 山南东道节度使燕博易意欲杀监察御史,中饱私囊,与成王暗中有金银往来的事,震动了朝廷。 姜青姝下令将其革职押解入京,而与此同时,燕荀跪在紫宸殿苦苦求着面圣。 “陛下……臣求见陛下见臣一面吧……” 燕荀跪了很久,即使下了瓢泼大雨,也没有离去。 周围没有人去扶他。 邓漪冷漠地看着,梁毫也没动。 灼钰来到紫宸殿外,冷眼看着绝望的燕荀,听到那个人绝望之下大喊着天子无情,几乎歇斯里底。 因为说出的话过于不敬,被禁军捂着嘴拖了下去。 “侍衣……我们快走吧……”少年身后撑着伞的大宫女于露低声提醒,生怕他听到那些话,被带坏了。 灼钰却丝毫不动。 天子无情? 少年的脸庞被雨水打得半湿,精致的脸无情到森然,近乎嘲弄地看着抹被拽远的身影。 他一点也不觉得姜姜无情,甚至,他觉得姜姜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人,是他们配不上她才对。 如果他们也曾不被当成人,也曾过猪狗不如的日子,就该知道,什么都该自己抢,如果不够聪明不够狠辣,不一步步爬到她的面前,她怎么看得到他呢…… 他们什么代价都没付出,凭什么在她身边。 只有他。 他落过水,中过毒,吃过发霉的食物,他一遍遍沏茶却被烫伤,只要她夸他的茶好喝,他就兴奋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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