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的人还死死抓着他的袍角,这般用力,像抓着救命稻草,这是他的亲生儿子,赵德成看着他,只恨自己当初太糊涂,居然选了他进宫。 “事已至此。” 赵德成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低头看着他,“有一个办法可以挽救赵家。” “父亲?” 赵澄怔怔抬头。 赵德成抬起常年握刀的粗糙手掌,缓缓抚上儿子的头顶,一字一顿道:“只要你在那太医出现之前自尽……就算有人告发你假孕,也无从验证。” “什、什么?” 赵澄听闻,浑身好似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般,整个人跌坐回去,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眼睛还是红的,眼睫颤着,泪珠模糊了整个视线,好像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爹居然会让自己去死。 赵德成低头说:“澄儿,你敢犯下这么大的错,就要自己承担。假孕之事一旦被揭出去,全族上下,你的兄弟、父母,都会和你一起去死,为父也知道,你怕死,但为了不想牵连家人,你只有牺牲自己。” 赵澄拼命摇头,身子剧烈颤抖,“不、不……爹……” 赵澄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赵澄崩溃地跪坐在地上,神情恍惚,两眼无神,他知道,父亲并没有跟他开玩笑,他一人的性命在家族面前不值一提。他也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都是自己咎由自取…… 可是…… 眼前缓缓出现一个白色瓷瓶。 “喝了它,我自会找好替罪羊,说是有人害你。” 赵德成说:“或者,你假装落水。” 总之,他得死。 赵澄呼吸急促,抖着手去接那瓶毒药,他打开瓶塞,缓缓低头,闻到刺鼻苦涩的气味。 可过了很久,他都迟迟没有勇气喝下毒药。 他怕死。 他做不到…… “哐当”一声,手中的瓷瓶砰然落地,赵澄不顾一切地伏在赵德成面前,哭嚎道:“父亲!我不想死……我是你的儿子啊,你怎么忍心看着我去死……” 虎毒不食子。 如果不是没有办法,不想被那群人泼脏水、逼到满族皆灭的地步,赵德成又怎么会真的忍心。 赵德成缓缓弯腰,在赵澄恐惧的目光下捡起地上的瓷瓶。 就在此时,“咚咚”两声,有人急促地敲门。 屋内二人同时顿住。 赵德成眯起眼,隔门冷声问:“什么事?” 那人道:“御前的邓大人刚刚过来,说陛下传贵君过去……” 赵澄浑身僵住。 赵德成脸色难看,又疾声问:“有没有说什么事?” 传话那人迟疑了一下,说:“似乎是张司空带了谁过来,陛下有事要问贵君,太医署的戚太医也被叫过去了……” 张司空…… 还有太医。 赵德成全身奔涌的血液都停住,张了张嘴,一时发不出声音。 外面的人不知道里面情况,还在催促地问:“将军?陛下那边还在催,贵君现在……” 赵德成闭眼,“马上就来。” 等那传话的下人退下,赵德成才深吸一口气,看向地上跪坐着的儿子。 他还不知所措地望着父亲。 要自杀保全家族,现在也晚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赵德成都觉得是上天要灭亡他们赵家,偏偏就是这个时候庭州失守,偏偏此时父亲病故,他们算计好了在此刻拆穿赵澄,葬礼之上赵家所有人都没有防备,包括哪些武将,把他们一网打尽自然简单。 这么狠毒。 赵德成不甘心。 他知道弟弟没守住庭州是因为援兵没到,为什么没有援兵,为什么这个时候蔡古才出征,这背后又有什么算计,谁又知道? 就这么任人宰割,以后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他赵家满门这些年才白白为国流血。 赵德成产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他低头对赵澄说:“你先去见陛下,不管他们指认你什么,你都先不要承认,倘若被揭穿了,你就拼命向求情陛下,总之,你要不惜一切代价拖延住时间。” 赵澄听他这样说,更加慌乱不安:“父亲,你、你要做什么……” 赵德成一扯唇角,没说话。 如今,除了放手一搏,没有别的办法。 他赵家在战场杀敌无数,从没有丢弃兵器任人宰割的道理,便是注定要败,也要硬着骨头战到最后一刻,与敌人同归于尽。 现在,小皇帝还没回宫,张瑾也还在小皇帝身边。 等皇帝回宫,皇城内外禁军守备森严,他就难以成事了。 皇城金吾卫归他们调动,此外京城能调动的神策军还有数千人马,足够了,他调兵围困小皇帝,只要他们来不及调兵反应,就可以杀了张瑾。 赵德成拍了拍赵澄的肩,沉声道:“你去吧,记住我说的话,想让我们全族活命,就尽全力拖延时间。” 赵澄惶惶不安地站起来,脸色惨白,唇瓣动了动,想问什么,却什么都没说。 他怕父亲是想伤害陛下。 可他也怕死。 纵使再害怕,他也没有选择。 等赵澄离开之后,赵德成才大步流星地跨出门去,吩咐身边人召集武将,将行军令牌交给侄子赵玉息,让其暗中通知其他武将,即刻调兵。 他们不是要反。 但这已是唯一的选择,没有人能阻止他们。 全府上下一片缟素,无人注意暗处动静,赵玉息将麻衣孝服穿在里面,外面披上一层不起眼的黑袍,翻身上马,一扬马鞭,荡起滚滚烟尘。 调兵包围这里,堵住天子回宫之路,隔断京城其他兵力救驾的路线。 京城驻军大营就在城郊,但距离也并不算太远。 天色渐渐有些暗沉下去,太阳未落,隐月已悬于中天。 风中亦带着萧杀之气。 没有人知道这一局输赢,也许,这不过是被逼到穷途末路之人的挣扎,一年前的今日,尚且无人会想到当时备受帝王信任的赵家会沦落至此。 夜幕暗不见星,一层层覆盖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赵玉息紧急调集了人马,兵器与甲片相碰的声音响在四周,火把散发出微光。 在这一队人马走的暗道,悄无声息,无人察觉。 就在快入城时,一驾马车骤然挡住了路。 那马车外观简朴,驾车之人头戴帷帽,不知来历,神秘非常。 为首骑马的赵玉息绷紧下颌,冷眼瞥向一侧,那士兵拿起弓箭,正要拉弓射杀这拦路之人。 “赵将军。” 车内之人嗓音清雅温润,不疾不缓,其声音之耳熟,令赵玉息浑身如被惊雷击中,瞳孔骤缩。 那人淡哂一声。 “草民请将军一叙。”
第211章 莫嫌旧日云中守8 另一边,姜青姝正静坐在赵府内的一间屋子里。 屋外侍卫把守,宫人守候在外面。 张瑾拢袖站在她身边。 邓漪、戚容、梅浩南、梁毫等人皆站在一侧,神色肃穆,沉默不语。 屋内正中,衣衫凌乱的方嘉石紧张地伏跪在地上,连嗓音都在颤抖,正一五一十地交代前因后果。 他头发披散,连外袍和鞋都没穿,看着像是深夜慌乱地逃出家门的,按照他自己的说辞,是凌晨有人潜入他家想杀他“灭口”,他九死一生逃出生天,躲在巷子里到天亮,才被张司空的人发现。 他一口咬定是赵澄要灭他的口。 “臣、臣当时鬼迷心窍,怕给父亲丢脸,不想就这么输给戚太医,才答应贵君的条件,臣舞弊之后,贵君才告诉臣,是要臣助他假孕……臣当时真的觉得贵君疯了,臣便是万死也不敢欺君啊!可臣实在是没有退路,也是没有办法才答应贵君……” 方嘉石双手撑地,头垂得极低,痛苦地述说道:“臣知道罪无可恕,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想向陛下认罪……可是臣的父亲在太医署多年,勤勤恳恳,治病救人无数,臣实在是不想连累父亲,让他这般年纪还背负这样的污名。” “臣还劝过贵君,让他不要再这样欺瞒陛下了,可是贵君说一定要得到君后之位,不许臣说出去一个字,否则就会杀了臣……所以昨日,贵君就派人来杀臣了。” 赵澄站在一边,听方嘉石这样说着,难以置信道:“你胡说!” 他何时派人杀他? 方嘉石何时又劝过他?他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什么叫全都是被逼迫的?从一开始这就是他们各取所需罢了! 方嘉石没有抬头看他,只是朝着女帝的方向伏跪着,低声道:“臣发誓,臣说的句句属实,臣绝不敢在陛下跟前撒谎。” 赵澄见他一口咬定自己,也慌乱地跪了下来,“陛下,不是他说的这样……” 姜青姝抬眼看向赵澄:“告诉朕,你肚子里的孩子,是真是假?” “我……” “戚容。” 天子淡淡一唤,戚容就走上前来,在赵澄跟前蹲了下来,“贵君,请把手伸出来。” 赵澄脸色发白,迟迟不动,戚容又重复一遍:“还请贵君配合臣。” 赵澄没有看戚容,只是仰头望着上方坐着的姜青姝,固执地问:“陛下真的不信臣么……” 姜青姝说:“朕也很想信你,但不得不验证,你只需把手腕伸出来,就可以自证清白。” 赵澄笑容惨淡,眼神绝望悲凉:“说到底,陛下就是不信臣。” 姜青姝眉梢微微一扬,心道,你骗了朕,朕怀疑你,你还反过来怪朕不信你? 他倒是有理了? 她信了他,那不就是被当成傻子耍了么,不好意思,她还没这么蠢,她只信自己。 姜青姝不知道,对于赵澄这种恋爱脑来说,事实和态度是两码事。 就像苦情虐文里的女主面对别人的陷害,总是什么都不解释,只是注视着男主的眼睛质问“你信不信我?”,如果对方不信,她就会凄然一笑做出自残举动。 但姜青姝作为一个标准的直女,非常不理解这种行为。 信不信的有什么用啊?你想人家让信,首先也得解释啊,单凭一张嘴别人凭什么信你?凭真爱? 别人在跟你玩阴谋诡计,你却只纠结是不是真爱,自身的一切都以对方的感情为赌注,都这么恋爱脑了,你不死谁死? 但对赵澄而言,却不是这样。 他固然骗了她,可那也只是因为太喜欢她了,她若能说一个“信”字,他便死而无憾。 他只想短暂地得到帝王的偏爱。 可终究,他也不是那个例外。 跪坐在地上的少年垂下眼睛,绝望地伸出手,戚容卷起他的袖子,将手指搭在他的腕脉上,仔细诊断。 片刻后,戚容起身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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