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速逐渐放缓,自责道,“都是为了养活我,三姐才会贪图那点钱财。可那时候我还是只不懂事的小狐狸,只顾着玩儿,没当回事儿,不曾记下药引的名字以及那位客人的样貌,甚至都没有和三姐好好告个别。” 姜拂衣默默说:“我也一样。” 母亲付出惨痛的代价,将她送出大海。 可她当时迷迷瞪瞪,连句道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讲。 姜拂衣迅速收拾心情:“你既然从未放弃过寻找,定是有她还活着的蛛丝马迹吧?” 柳藏酒渐垂的音调又扬起来:“对,三姐曾经送过我一枚她的叶片,能保我受伤时迅速恢复体力。那枚叶片至今不曾枯萎,我相信三姐一定还活着,只不过身陷囹圄,等着我去救她。” 十几年来,他为寻柳寒妆走遍妖境魔域,哪怕多次重伤濒死,从不拿出来使用。 那是他唯一能确认柳寒妆还活着的凭证。 “大哥说她已经死了,叶子摘下时,便已独立,不可作为证据。我不信,叶子一日不枯萎,我便寻一日,一世不枯萎,我便寻一世。” 姜拂衣附和:“有希望就是好事。” 心存如此深重的执念,她此时才能理解,柳藏酒为何一边说着男儿膝下有黄金,一边眼也不眨的向燕澜下跪。 姜拂衣问:“这些你对燕澜讲了?” 柳藏酒道:“讲了啊,我借宝物怎么能不说明用途?” 姜拂衣沉默,这就难怪了。 燕澜为何确定他会去天阙府偷盗,不主动告知他相思鉴不在万象巫。 柳藏酒犹犹豫豫:“不是我挑拨离间,之前在万象巫的祭台上我都听见了,你才刚认祖归宗,和燕澜又是同父异母。小心点,你家那位大哥,恶劣得很。” 姜拂衣道:“你还在恼他一路追打你事情?我原先也以为他鞭打你,是为了节省他的时间。其实不是……” 万象巫虽然宽于待人,严于律己,但对于盗宝刑罚很重。 燕澜一路时不时揍他一顿,看着狠,却极有分寸,伤皮不伤骨,“因此你只被罚了一年水牢,不用遭受鞭刑。挨上一百透骨鞭,你现在绝对躺在牢房里起不来。” 柳藏酒不太相信,毕竟是兄妹俩,当然会帮着大哥说话。 更重要的是,他嗤笑一声:“呵,小瞧我,从小到大什么毒打我没挨过,区区一百鞭,能让我起不来?” 姜拂衣:“……” 她笑了笑。 俯身下望,入目的是连绵不绝的青山。 万象巫就隐匿在这十万大山之间,是以空气中都弥漫着浓郁的草木香,以及淡淡的土腥味。 而同处于云巅边陲的极北之海,处处是冰山和大海,上岸之后走出几千里,连一株青草都瞧不见。 但这两个地方存有一个共同点:人迹罕至。 都是杀人抛尸的好地方。 姜拂衣又问:“柳公子,六爻山在哪个方位?” 柳藏酒翘了下左前肢:“快出鸢南了,但仍在鸢南地界内。” 鸢南曾经也是一个国家,不过早已被划入云巅国的版图,成为云巅的一个郡。 云巅之前耗费三百年时间攻打贫瘠的鸢南,正是为了无障碍的“靠近”万象巫。 姜拂衣往北方望去:“我们此去神都,会不会路过六爻山?” 柳藏酒眯起一只眼睛判断:“稍偏一点,但是偏的不多,怎么,你想回去自己的‘葬身之地’看看?” 姜拂衣按了按被风吹散的刘海:“当时没在意,我戴在脖子上的储物坠子丢了,想去棺材里翻翻看。” 柳藏酒加速:“那得先和你大哥说一声。” …… 六爻山是一座荒山,方圆莫说无人居住,连小妖都没一只。 那副棺材还在,姜拂衣里外翻了一遍,始终不曾找到自己的储物坠子。 柳藏酒也帮着找:“你那坠子是什么模样?” 姜拂衣比划:“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小海螺。” 柳藏酒仔细回忆:“我掀开棺盖时,你颈间没有任何饰品。” 姜拂衣也只是试试看,早知道寻到的希望不大:“算了,反正也没什么重要物品。” 那些海产虽然值钱,确实不太重要。 她只是想打开看看,上岸以来她都塞了什么进去,没准儿能令她找回更多的记忆。 “你瞧瞧。”柳藏酒指着半山腰那棵横着长的松树,燕澜安静的站在树干上,就像之前来抓捕他时一个姿态,“你这大哥,对你被人钉死一事漠不关心。 姜拂衣也不好解释,这事儿和燕澜一点关系没有。 燕澜开了口:“姜……” 当着柳藏酒的面,不能喊“姜姑娘”。 “妹妹”两个字更是烫嘴。 燕澜迟疑片刻:“阿拂,你胸口的致命伤,是不是在六爻山造成的?” 这声“阿拂”,令姜拂衣想到了母亲,微微失神,才回话:“应该是吧,总不能在别处杀了我,再翻山越岭的把我扛来这里埋掉。有这功夫,不如去买瓶化尸水。” 燕澜兀自寻思:“五年之内,那应该可以试试看。” 姜拂衣不解:“试什么?” 燕澜:“等天黑。”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姜拂衣只能等。 夜幕低垂之后,燕澜落到她身边:“试试寻找你的怨力碎片?” 姜拂衣正靠着树打盹,被他吓了一跳:“啊?” 燕澜指了指她的心脏:“你在被刺中那一刻,剧痛之下,神魂之力将会逸散出去些许。如果你当时心存怨气,这怨气凝于神魂,可能会形成怨力碎片。” 若在人多的城镇,很快会被冲散。 但六爻山静谧,燕澜方才观此地风水,是个易聚不易泄的格局,怨力存在的时间会长一些,或许可以收集到一片。 姜拂衣蹙起眉:“收集来有什么用?” 燕澜道:“只要拿到你的怨力碎片,我便能够以我族秘术,窥见你被‘杀’时的残影。” 柳藏酒惊讶:“这都行?” 姜拂衣目光骤亮:“那该如何收集?” 燕澜:“我不懂得收集,我只能帮你回溯残影。” 姜拂衣:“……” 柳藏酒:“……” “但你可以。”燕澜提醒她,“父亲不是给了你一朵生长于极阴墓穴,能够吸收生命力的音灵花?” 姜拂衣二话不说,立马从灵台中取出枯萎的音灵花,咬破手指,施展血祭之术。 音灵花如同酣睡刚醒的美人,慵懒的舒展开来,浮在她面前。 接下来,姜拂衣不知道该怎么做,以眼神向燕澜求教。 燕澜确实不太会,他自小要修习的术法成千上万,必定得有所取舍:“音灵花已经认主,与你心意相通,而我也已经告知了你方向,你且朝着这个方向摸索试试。” 姜拂衣唯有先释放花香,以神识操控丝线,在这山谷内散开。 控制草木,控制小兽,但根本感受不到什么怨力。 姜拂衣艰难地道:“你说的实在太笼统了,能不能详细一点?” 燕澜默不作声,也完全不去想办法帮忙。 父亲一直在夸她天赋过人,悟性极高,他觉得应是可行的。 再者,燕澜有几分好奇。 私心想瞧瞧她的天赋究竟有多强,悟性究竟有多高,能得到父亲这般赞不绝口。 而燕澜自小想听父亲稍微夸奖一句,不知有多难。 姜拂衣见他无动于衷,自己又不想放弃,只能孤注一掷。 她不再操控花丝,闭上眼睛,仔细回想刚醒来时胸口的疼痛。 她将那些痛苦凝结,抽离,全部转入音灵花内。 柳藏酒原本在她身边站着,此刻狠狠打了个寒颤,难以言喻的恐惧将他笼罩,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好几步。 看着姜拂衣紧闭双眼,双脚离地,慢慢漂浮到半空。 她面前音灵花开始围绕着她旋转,每移动一点距离,便再生出一朵花,不多时,数不尽的紫色花朵将她环绕。 掀起的灵力风旋,鼓动着她的长发和紫色纱裙。 姜拂衣掐了个诀之后,周身的音灵花残影悉数飞出,融入着茫茫夜色。 她面前只余下一朵本体。 许久。 姜拂衣睁开眼睛,召回本体,重新落地。 再看向燕澜时,她双眸之中充斥着浓浓歉意:“糟糕了。” “什么?”燕澜明明感觉她成功了,而且就算失败,有损失的只是她,为何向他道歉? 呼…… 一股阴风刮过。 黑暗幽静的山谷之中,逐渐亮起点点荧光,似夜幕上的繁星,也似一只只的萤火虫。 姜拂衣指着那些荧光,讪讪道:“你们常说万物有灵,这山里的小动物,灵植物,它们在遭受痛苦时,是不是也会留下怨力碎片?这些,全部都是吧?” 应该十分微弱,但全被她一个不留的翻了出来。 姜拂衣微微垂着头,不太敢看他的脸色:“我实在挑不出来自己那片,只能麻烦大哥一个个回溯一遍了。” 燕澜:“……” 大意了,父亲盖过章的天赋,他不该好奇的。 这样大海捞针,去回溯生灵们的凄惨往事,他命都要丢掉半条。
第11章 城门外 然而,回溯之法是燕澜自己提出来的,绝对不能反悔。 燕澜故作平静的应了一声“好”。 一扬手,掌心浮现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双耳玉壶。 姜拂衣看着他提起壶盖,默念口诀,那些飘散于山谷内的怨力碎片皆被吸引而来,纷纷往壶口里钻。 壶口仅有铜钱大小,闪着荧光的碎片在上空时便被拉扯成线条状,如同奔涌的星河。 “聚灵壶,可以暂时保存它们。”燕澜边收边解释,“因为……这数量过于庞大,回溯起来需要耗费不少时间,只能路上慢慢来。” 姜拂衣也是这样想的:“辛苦你了。” 燕澜心道不辛苦,都是我自找的:“咱们在六爻山休息一晚,等天亮了再继续出发。” “好。”姜拂衣正有此意,“刚才为了翻出这些碎片,消耗不少灵力,我也不太想赶路了。” 听说不走,柳藏酒重新化为赤狐,爬去树上蜷缩成了一团。 舔干净爪背之后,他才将下巴压在爪背上,笑道:“说的好像赶路时,是你驮着我一样。” 姜拂衣揉着自己的腰,朝棺材走去,实话实说:“你从来没试过乘骑狐狸吧,硌得慌,坐久了是会累的。” 红狐狸挠挠耳朵:“这样吗?改天我试试。” 两个时辰后。 月上中天,夜色浓深。 姜拂衣在棺材里睡熟了,柳藏酒在树上也睡熟了。 万籁俱静之中,只剩下燕澜一人还伫立在月色下,托着聚灵壶吸收怨力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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