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便砰砰磕起头来,一下比一下用力,燕摇春甚至感觉到地面都在微微震动,她张了张口,想让对方停下来,然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一旁的皇后也收起了那副百无聊赖的神情,微微蹙着柳眉,盯着桑儿,不知在想什么。 “别磕了,”皇后语气厌烦地道:“吵得很,把她拉住。” 立即有宫人上前,将那桑儿按住,不让她继续磕头,此时她的额角已经破了,鲜血淋漓,看起来颇有些怵目惊心,双眼通红,不住地流泪,眼底透着灰心和绝望。 正在这时,楚彧忽然问道:“你说那香囊是你给淑妃的,宫中没有晚香玉和曼陀罗,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桑儿有了些反应,嗫嚅道:“是、是奴婢在宫外配的……” 楚彧颔首,又道:“既然如此,你把香方背来听听。” 桑儿的脸色惨白一片,楚彧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她,显得异常冷沉,道:“背不出来?” 桑儿吓得浑身发抖,一旁的太后开口道:“她不过是一个奴婢罢了,字都不识得几个,如何能记得住香方?” 楚彧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而是一伸手,李得福立即小步上前,将一张纸交到他的手中。 看见那张纸,淑妃的表情登时剧变,方才落下的心又陡然提了起来,楚彧对太后道:“这是朕派人从锦绣宫搜出来的香方,和香囊里的催情香一模一样,上面的笔迹尚新,不像是一个奴婢能写出来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说来也是,一个奴婢,字都不识得几个,怎么能写出这个香方?” 空气静寂如死,针落可闻,而太后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第89章 不多时,李得福便取来了淑妃的笔迹,与那香方比较,二者完全一致,铁证如山,就是太后也没法把黑的说成白的,她用力地握住圈椅扶手,手指微微轻颤,脸色铁青。 “淑妃犯下如此大错,确实该重重惩处,”太后顿了顿,才继续道:“只是哀家还有一事不明,这香方是她从何处得来的,其中是否别有隐情?” “太后娘娘还是太心软了,”一直没说话的皇后忽然开口道:“臣妾记得有一句话,叫论迹不论心,别管这香方是哪里来的,总之现在看来,淑妃确实是做了这件事,就连她自己也承认了,太后娘娘却依然在为她开脱,未免有失偏颇了。” 太后看了她一眼,目光森冷锐利,空气静得仿佛要凝固,片刻后,她才道:“既如此,还请皇上看在哀家的面子上,饶她性命,就罚她去寺中修行,为皇上祈福,以此谢罪吧。” 这话一出,淑妃猛地抬起头,满面不敢置信:“姑母!” 楚彧的语气淡淡道:“有太后为她求情,朕自然不会把事情做绝了,就依太后所言,废去她的妃位,贬为庶人,罚其在水月寺苦修,遇赦不赦,此生不得离寺一步。” 太后的神情十分难看,她的面皮紧绷,两道法令纹显得愈发深刻,看向淑妃,道:“还不快谢皇上的恩典?” 淑妃不住摇首,哀哀求道:“姑母,我……” 太后只闭了闭眼,冷声道:“谢恩!” 淑妃红着眼眶,慢慢地俯身,磕了一个头,哽咽道:“罪妾……谢皇上恩典……” 眼看着淑妃被宫人带下去了,太后这才站起身,看向楚彧,沉声道:“皇上一直不喜欢淑妃,而今可算是得偿所愿了。” 楚彧的语气十分平静:“淑妃是太后一手教导的。” 太后一怔,他继续道:“她能有今日,还要多亏了太后,怨不得别人。” 听了这一句,太后神色震怒,她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拂袖而去。 淑妃被废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后宫,燕摇春最佩服的一点就是,在古代这种没有网络和电话的情况下,消息仍然传得十分之迅速,才一会儿功夫,就连犄角旮旯里的猫猫狗狗都知道了,阮拂云更是连夜赶来摘星阁,跟燕摇春一起吃瓜。 “想不到她的胆子竟然这么大,”阮拂云忍不住惊叹:“就算有太后护着,那可是皇上啊,她怎么敢的?” 燕摇春已经得知了整件事情的始末,折腾了一晚上,这会儿有点犯困,道:“或许是……她没想到曼陀罗会有毒吧?” “这倒有可能,”阮拂云思忖道:“不过淑妃为什么要把香方留着?这种东西不是应该付之一炬才最安全吗?” 燕摇春一怔,是啊,哪怕淑妃再蠢,也不该犯这种错误,她总不会是打算留着香方二次利用吧? …… 次日一早。 卯时三刻是上早朝的时间,众臣陆陆续续入了宣政殿,等候天子圣驾,左相照例站在最前方,手持笏板,垂眉敛目,听着人群中传来喁喁私语,官员们低声交谈着,尚相一向是不参与这些的,又因为他位高权重的缘故,别人也不敢轻易来与他攀谈。 不知为何,尚相总觉得今日眼皮子一直在跳,似有不祥,又想起昨夜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他微微皱起眉,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的笏板,在心中慢慢地思虑着。 直到外面传来了太监的唱喏之声,众臣齐齐止了话头,静静等候着,空气蓦然变得安静下来,紧接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天子踏入宣政殿,天还未亮,廊庑下的火烛将他的身形映得格外颀长,如松如竹。 尚相与众臣皆是俯身长揖,面朝天子行礼,口呼万岁,声音回荡在整个大殿,齐整如一。 等楚彧在御座上坐定,众臣开始依次奏事,一切都和往常无异,直到一名御史上前:“启禀皇上,臣有本要奏。” “准奏。” 那御史姓张,名文祥,原是先帝老臣,对尚相一党颇为不满,每隔几日就要参一参,今日也不例外,一开口便是:“臣要弹劾太常寺少卿尚锡鳞大不敬之罪,数日前,尚锡鳞当街纵马,惊扰行人,适逢一国子监学生路过,仗义执言,他非但不思己过,反而将其打伤,后来此事上达天听,皇上命其在府中禁足悔过。” 楚彧颔首道:“确有此事。” 那张御史继续道:“可臣听闻尚锡鳞昨夜出了府,不顾禁足之令,在京师最大的酒楼宴请宾客,呼朋唤友,大肆作乐,公然违抗圣旨,无视皇命,此等行径,实属大逆不道,若不加以惩戒,则朝纲不振,法纪荡然,臣请陛下明察秋毫,对尚锡鳞予以严惩,褫夺其官位,以正视听!” 听完这话,楚彧看向尚相,道:“尚锡鳞何在?” 尚相手持笏板,缓步出列,恭敬答道:“回皇上的话,尚锡鳞如今正禁足府中,未能前来。” 张御史高声斥道:“他果真在禁足?那昨夜在世味楼,一掷千金,包下了整座酒楼的是何人?!” 他拱手作揖礼,疾言厉色地质问道:“现如今国情艰难,国库空虚,皇上尚要缩减宫中开支,为天下之表率,你身为一国之相,不见贤思齐,反而纵容家人在外面胡来,挥金如土,花天酒地,此人居然还是朝廷命官,真是令人羞与为伍!” 霎时间,空气安静无比,针落可闻,楚彧徐徐开口道:“前几日,尚相带着尚锡鳞亲自前来请罪,言辞恳切,朕体谅他是担忧祖母心切,一番孝心,并未深究,只命他禁足思过,小惩为戒。” 尚相心中一沉,立即撩起下摆跪了下去,叩首道:“老臣教导不严,罪该万死。” “说起来,昨夜宫中发生了一件事,也是与尚相有关,”楚彧移开视线,目光扫向群臣,道:“尚氏女给朕下药,意图加害于朕。” 这话一出,众臣俱惊,霎时间,所有人都骚动起来,议论纷纷,工部尚书刘琚立即出列,拱手道:“不知圣躬安否?” 楚彧语气淡淡道:“若非太医及时赶到,想必今日大昭就该改天换地了。” 所有人齐齐跪了下去:“臣有罪。” 尚相叩首道:“臣视陛下如天,心中常存敬畏,忠诚无二,有关尚氏女谋逆犯上之事,臣实不知情,此女自幼丧母,十岁便已入宫,养在太后娘娘身边,与尚府已有多年未曾往来,如今做下这等罪大恶极之事,还请皇上依律严惩!” 楚彧听罢,面上不置可否,只道:“朕自登基以来,朝事有左相相助,朕心中万分信任你,然则今日,前有淑妃,后有尚锡鳞,皆为尚相亲属,实在令朕心寒。” 楚彧低头看着他,道:“朕相信尚相,不知天下人是否相信尚相?” 工部尚书刘琚站出来道:“尚氏女所为之事,或许与尚相无关,但她毕竟是尚家的人,犯下如此大过,亲属岂能独善其身?当初先帝专宠李氏女,李家权倾朝野,后来李氏女出了事,其母族也被问罪,九族被诛,何其惨烈?皇上仁义,念及尚相过往之功,但尚相却不可恃其恩宠而自傲,藐视皇威。” 一时间,群臣皆静,过了片刻,尚相才道:“臣自知有过,请陛下降臣职,以让有德有能者居之。” …… 今日散朝格外的早,待天子圣驾离去,众臣才直起身,纷纷朝左侧望去,只见尚直忠持着笏板,往宣政殿外而去。 “尚相!” 一个太监走过来,拱了拱手,道:“太后娘娘召见您。” “本官现已降为吏部侍郎了,”尚直忠道:“往后还请公公不要叫错了。” 那太监大惊失色:“您——” 很快他又意识到了什么,恭敬道:“即便如此,您依然是国舅爷,太后娘娘正等着您呢。” 依然是澄明阁,尚直忠才一进去,太后便急声问道:“哀家听说你自请降职了?” 尚直忠接过宫人递上来的茶盏,道:“是,老臣已降为三品侍郎了。” “你!”太后只觉得头都开始隐隐作痛了,用手扶着额,道:“你是老糊涂了么?” “太后娘娘,”尚直忠慢慢地道:“臣确实是老了,力不从心,管不住那么多了。” 茶盏氤氲的热气浮动着,模糊了他苍老的面容,尚直忠看着那一盏澄碧的茶水,道:“前车覆而后车不诫,是以后车覆也,昔日李家位极人臣,何其风光?后来被株连九族,尚家这一艘大船,又不知是否比李家的下场更好?” “父亲当年说得没错,你果然窝囊,”太后冷笑道:“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若非哀家,尚家焉有今日的荣华?如今你说撂手就撂手,你好,你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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