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翰墨轩外停下,何太太还在和李庭兰细说,“这铺子虽然是在你的名下,但这里的掌柜也就是每年给我报一次账,银子我替你存在了汇源银号了。老太爷说这虽然是你曾外祖母的心意,但终归是叶家的产业,咱们李家人不好插手。” 李家的马车刚到街口,翰墨轩的掌柜已经得了消息,这会儿车才停下,他已经躬身相迎了,“见过何太太。” 何太太淡淡一笑,“卢掌柜请了,”她示意卢掌柜头前带路,等几人进了二楼招待贵客的雅间,才道,“我带着咱们大姑娘来南市坊逛逛。” 李家大姑娘?卢掌柜头里一突,微微抬头扫了一眼何太太身后的三位姑娘,最后将目光落在浅笑望着他的李庭兰身上,“小人见识浅薄,敢问这位大姑娘可是……” “卢掌柜好,您想问的就是我,”李庭兰前世也是没少了卢掌柜打交道。楚望江和楚哲云都自诩读书人,日常所用的笔墨纸砚无一不精,办书会文会的时候,更是非珍品不可。 卢掌柜曾经因为这个和李庭兰说过几回,说楚哲云要的那些都是翰墨轩数十年来的珍藏,也是朝墨轩能在洛阳城里独占鳌头的根本,被这么拿出来随意使用送人,是在挖铺子的根基。 李庭兰知道卢掌柜说的都对,但她是楚家的媳妇,连她这个人都是楚家的,她的嫁妆又怎么能不给夫家使用呢?甚至到后来,她其实也存了破罐破摔之心,想着翰墨轩倒了,看楚家父子还要拿什么施为? 再后来翰墨轩确实是倒了,楚哲云的姨娘谢婉怡来找她,说是想顶下翰墨轩,自己做点儿小生意挣点儿脂粉钱,也算是为刚出生的女儿置点产业,全了她的慈母之心。李庭兰见她说的恳切,便将辅子转给了谢婉怡,只是没想到谢婉怡同样开了一家笔墨铺子,掌柜竟然还是这位卢掌柜。 李庭兰还记得她当时的心情,怎么说呢,觉得自己挺可笑的。但楚哲云却说,她是家中主母,主母的责任就是管好府里的庶务,本就不该把心思都用在自己的嫁妆上,而且谢婉怡原本就是官宦人家的女儿,沦为妾室已经很可怜了,何况她为楚家生下一儿一女,是楚家的功臣,便是送她几间铺子也是应该的。她这个主母不但收了谢婉怡的银子,还为她做什么生意斤斤计较也太过小家子气了。 自己只不过几句不满,便换来这么一通训斥,李庭兰再不多说了,只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其他的不去听也不问了。 …… 听说来的是自己东家,卢掌柜忙一揖到地,“小人见过大姑娘。”他的父亲曾经是叶老太爷身边的长随,后来放籍替汪老太夫人在洛阳城里经营这家翰墨轩,父亲过世之后,翰墨轩就交到了他的手里。 汪老夫人一向待为宽厚,虽然卢掌柜不是叶家的奴才了,靠着翰墨轩,卢家的日子也颇为滋润,家里也是宽宅大院的住着,丫头婆子围着。 但卢掌柜心里清楚,如果没有叶家这棵大树,翰墨轩不会走到今天,他也过不上这种日子。而且到了他儿子,卢家放籍已经是第三代了,可以考科举了,他几个儿子都没多少天分,跟着卢掌柜学做生意,但孙子辈里却有几个极聪明的,以后若想出人头地,更是离不开叶家这旧主的提携。 既然离不得叶家,卢掌柜对叶家的事自然关注的很,但他真没听说自己真正的东家,李家大姑娘回了李家。 脑袋有些懵,可也不能等着主家先开口,卢掌柜脸上堆笑,膝盖一软跪了下来,“小的卢兴给大姑娘请安,大姑娘福寿安康。” 李庭兰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中年人有些失神,上辈子她对这位卢掌柜是极为敬重的,一是因为他的父亲是她曾外祖母的人,二是因为翰墨轩他确实经营的极好,账目也清楚明白。但那个时候的卢掌柜在她面前也是将大掌柜的架子端的极足的,时不时就要教导教导她经营之道。 何太太看了一眼一直没出声的李庭兰,轻咳一声,“卢大掌柜快请起,我们今天也只是出来转转,走到你们铺子门前了,我便提意大姑娘进来看看,”她顿了顿,才意味深长的道,“这毕竟是先头老太夫人送给大姑娘的,总不能连长辈的一片善意都抛在脑后,连看都不看一眼。” “卢掌柜快起来吧,”按理说李庭兰应该叫身边的丫鬟过去扶卢掌柜起来的,但她没有,经过前世,她已经看清楚了,卢掌柜就是典型的生意人,做生意的诚信他是有的,但忠义就谈不上了,所以她也不打算和他论什么祖辈的恩情,“我如今已经回到祖父身边了,以后有什么事,你只管到阁老府来,和我说和二婶儿说都行。” 卢掌柜心里咯噔一声,但他不能不得一句明话,“大姑娘的意思是,”他抬头觑了一眼,正对上一双清凌凌的眼,忙将头垂的更低了,“只是不知道叶太太那边怎么处置?想来您也是知道的,许府每年所用的笔墨也是从咱们这里出的,年底是以您的名义销账的。” 李庭兰挑眉,转头正看见同样挑眉看过来的何氏,她轻咳一声,“这样啊,以前的就算了,左右我当时还住在许府,那些笔墨就当是我用了,以后再不许这样了,还有,可以在咱们柜上挂账的人家麻烦卢掌柜帮我理个单子出来。” 她浅浅一笑,“我总得知道哪些府上时常照顾咱们的生意。” 这才回府就断了那边的供应?卢掌柜惊讶的差点没忍住想抬头去看李庭兰,“是,小的记下了,明天小的就将单子给姑娘理出来送到府里去。” 见卢掌柜应的有些迟疑,李庭兰也不和他解释,只和何氏笑道,“说起来我名下铺子还挺不少的,回去请二叔帮我查一查,许府都在哪些铺子里挂着账,以前的就算了,以后可再不会有这样的规矩了。” 卢掌柜这下惊的嘴都合不拢了,他也顾不得尊卑了,“姑娘,这怕不太合适。” 他已经不是叶家的家生子儿了,但叶家着实待他不薄,有些话他这个世仆不劝上一句,他觉得心里不安,“那边府上到底还有叶太太,姑娘不若退上一步,今年还照旧规矩来,等年底叫请各处的掌柜往许府走上一趟……”把改规矩的事和叶太太说明白了,也省得着人议论。 李庭兰深深地看了卢掌柜一眼,他能和自己说这些,确实是在为自己着想的,但她却不想再这么放任许以尚和叶氏了,至于名声什么的,有银子讨人喜欢吗?何况真吵出来,许以尚同样没脸。 “我明白你的意思,也谢谢你能为我着想,”李庭兰颔首,“知道我的人都知道我名下产业无数,会觉得我不应该为些许银子和生母计较。” 她轻叹一声,“这样吧,左右许大人回京也才一年多的时间,你把他们积欠的银子列个账出来,去吏部衙门走一趟,和许大人将话说明白了,这些银子算是我在许府上花用的,算是我的孝心,只是下不为例。” 卢掌柜这次汗真的下来了,“姑娘?” 何氏不悦的打断卢掌柜,“你们姑娘怎么说你怎么做就行了,怕什么?姓许的还敢吃了你?” “卢掌柜是曾外祖母都认可的人,他也是为我着想,”李庭兰不欲和卢掌柜再说下去,她打量着雅间里的摆设,不说临窗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就是这一桌一椅,比之李府都毫不逊色,“这样吧,等闲了我请祖父再帮翰墨轩题幅字。” 这是给叶家看的啊,卢掌柜咽了口唾沫,胖胖的脸上俱是惊喜的笑,“那太好了,有阁老的墨宝,咱们翰墨轩的生意肯定会更上一层楼。”主子们之间的官司和他一个掌柜的有多少关系?他提醒到了算是尽了自己的心意。 见卢掌柜识趣,李庭兰便也不多留,她今天原也不是冲着翰墨轩来的,确切的说,来之前她压根没想起来这家店,她站起身,挑了几方适合小童用的砚台,“回来的时候我没顾上给业哥儿他们准备礼物,刚好到这儿来了,就补上吧。” 何太太不懂这些,但翰墨轩二楼的,肯定是好东西,一家人不用推辞,她笑道,“那敢情好,以后就让那两个小子用你送的砚台写字。” 李庭兰又挑了几套花笺出来,仔细看了看,转手递给一旁的李妩,“这是咱们的新品吧,颜色挺好的。” 卢掌柜颇为得意,“是请咱们的师傅特意做的,能入姑娘的眼是它们的福气。”他将李庭兰挑剩下的几套一一摆开,“这种花笺应着月份共有十二种,每月一种花卉,以其花形为底。淡雅脱俗,现在城里的姑娘小姐们最时兴用这个写信了,”他又拿了几块墨装好捧给李庭兰,“咱们还特意为这花笺制了这莹墨,这墨在花笺上写出来的字,墨色饱满丰润,不滞笔,不拒墨,不损毫,还自带香气,又雅又奇。” 一旁的李如玉和李妩已经被这十二套花笺吸引了,尤其是李妩,拿起一支小巧的莹墨放在鼻下轻嗅。李庭兰却没有多少吟风弄风的雅兴,这花笺和莹墨她都记得,这是上辈子谢寒雨的拿出来给谢婉怡的杜若阁闯名声的招牌。 原来这种上辈子据说是谢氏家传秘法所制的莹墨早早就摆在自己的翰墨轩里了。 前世李庭兰的翰墨轩倒了之后,谢婉怡的杜若阁开张,当时杜若阁推出的莹墨和花笺在京城贵女中极为风靡。连带着杜若阁也极受洛阳城读书女子的追捧。后来谢婉怡更是将杜若阁做成了只对女子开放之地。她记得当时谢婉怡跟她说过,这叫“精准定位”。说只京城的官宦女子,就能让杜若阁赚的比翰墨轩多上数倍。 李庭兰失笑,她才是谢家姑侄的“精准定位”才对。
第43章 V章 四十三、 李庭兰把玩着手里小小的墨锭,看着一脸得色的卢掌柜,“这是咱们自己师傅制的?那师傅叫什么,哪里人士?” “这刘师傅是汪老太夫人的陪房,姑娘也知道,汪老太夫人的娘家可是徽州有名的制墨世家,刘师傅家几代都是汪家的供奉,刘师傅是他们几兄弟里心思最巧的一个,咱们老太夫人出阁的时候,特意挑了他两口子做了陪房,现在刘师傅虽然不再亲手制墨,可咱们翰墨轩的制墨作坊,是由他儿子刘小师傅主持着呢。” 李庭兰眼中的兴味更盛,“你的意思是,这莹墨和花笺,都是咱们翰墨轩自己研制出来的,不是从外头买来的方子?” 这可不是小事,卢掌柜也顾不得尊卑了,挺直腰大声道,“当然是咱们翰墨轩的了,”他拿起一张花笺,指了指背后的暗记,“姑娘您看,这后头还戳着个‘刘’字呢,只是这刘字像朵花一样,不仔细看认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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