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喂完一碗药,男人早神志不清,垂着眼,倚在她怀里说不出一个字。丁灵放下碗,抬手抚摸男人凉沁沁的脸,“你累了吗?” 男人许久才摇一下头,“不。” “睡一会?” “不。”男人缓过神便抬手,仍又固执地攀着她,“你陪我说话。” 丁灵急着要走,“外头还有人等我呢。” 阮殷不放手。 “你睡一会儿,我很快——” “你就是厌烦我了。” 丁灵一滞。 阮殷攥着她,“是不是我一直生病,所以你厌烦我?”他越说越觉委屈,“只这一回,以后就不会了……你容我一回好不好?就只一回,我以前不这样,以后病好了也不会——” “阮殷。” 阮殷停住。 “你好歹要讲点道理。”丁灵道,“我就不能当真是有事吗?” “你带着我。” 丁灵一滞。 “不论有什么事,你带着我。”阮殷道,“我什么也不想要,我就想跟着你,你带着我。” “那……也行吧。”丁灵竟无语凝噎,往外叫一声,“外头谁在?让许鸣进来说话。” 阮殷愣住,“你要出去寻许鸣?” “怎么?”丁灵哼一声,“不能吗?你要不要问我寻他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事?阮殷总算觉出羞惭,埋在丁灵怀里半日说不出话,许久轻声道,“我错了。” 丁灵乐了,“竟然有我们祖宗给我认错的时候?”忍不住逗他,“那我能走了吗?” 男人攀着她的手立时多加了三分力。“不。”阮殷断然拒绝,“是我错了,但你不能走。” 丁灵哈哈大笑,好半日勉强忍住,“你真是好不讲理。” “……你答应的。” “什么?” “你说过的……”阮殷其实难堪得紧,强忍着说完,“以后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什么也不想做,我就想跟着你。” 丁灵正待说话,门帘一动,许鸣进来。 许鸣进门便见男人几乎整个挂在丁灵身上,勾着头,脸颊密密贴在她颈畔。丁灵伸手搭着男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慢慢摩挲他肩臂。许鸣活到十七岁没见过如此刺激的画面,瞬间面红过耳,忙低下头去,“小姐。” 丁灵虽不觉尴尬,但让少年如此尴尬确有罪过,便道,“让你久等啦。” “……不,也不算。” 丁灵刻意地和颜悦色道,“在外头做什么?” “袁哥哥他们说些中京城的闲话,还挺有意思,我便在旁听了一时。” 阮继善兄弟隐姓埋名出京,易姓袁,如今一个叫袁善一个叫袁余。丁灵心中一动,“中京城有什么闲话?” 许鸣如实回话,“袁哥哥说宫中太后薨逝,宫里九千岁心念太后恩德,竟然自戕殉主,圣人感佩九千岁忠心,谥号‘忠烈’,命随葬于皇陵之侧——” “哪一侧?”说话的是阮殷。 许鸣自从入诊,第一回在这内官清醒时见他,也是第一回听他说话,只觉此人开口自带威压,必是久居人上。 阮殷皱眉,“问你话——愣什么?” 丁灵拍他一掌,“这种事人家怎么能知道?”便转向许鸣道,“你别害怕。请你过来,是想问——他近来如此虚弱,是什么缘由。” 阮殷挨了打,又极不想听这话题,便翻转过去,背对着外头。丁灵终于重获自由,坐起来,抬手放了帘子,隔着厚重的帷幕坐在榻沿。 许鸣看不见阮殷,隐秘地松一口气,“我观脉象,大爷应是受过极其严重的外伤,积年心绪郁结攒下病根,一日被外伤勾起便接连大病,仿佛还有极其沉重的湿寒入体证——这对常人原不算什么,可大爷是……是内官之体,内官最惧湿寒。若我看脉没有错漏,大爷到此处之前,至少有一二年工夫卧床不起吧?” 丁灵越听越觉心惊,“一字不差,可有法子?” “只能慢慢安养。” “如何养法?” “不劳心,不劳体,辅以药物,有三五年工夫,能与常人无异。”许鸣想一想,“若能施以针炙,一二年工夫便能大安。” “什么针炙?” “陶然堂有我家祖上传下的针法,应有大用,小姐若用得上,可在此处逗留一二年——” “用得上。”丁灵打断,“留在这里却不行,劳动大夫随我走一程。”她见许鸣面露惊慌神色,“全当我雇了你,工钱你只管开价。” 许鸣连连摆手,“我家世居此处,我——” “纹银十两。”丁灵停一下,“我说的是月钱。” 许鸣紧张地咽一口干沫,“陶然堂在此处,小人衣食父母都在此处,走不得,若走了我——” “三十两。”丁灵道,“仍是月钱。” 许鸣瞬间收声。 丁灵道,“我们明日便往陆阳,大夫你那陶然堂大可去陆阳开一间。我不用别的,你只需每日为外子施以针炙,再就是外子抱恙时需随传随到给予诊治——其他时候你想做什么都使得,我不拘着你。” “当真?” “当然,还——”丁灵只觉腕间一紧,右手被阮殷强拉入帷幕之中——总算许鸣正心驰神往完全不留意。丁灵便随他闹去,“还有极要紧的一件,你若应了,月钱我给你加到五十两。” “什么?” 这话丁灵原不想当着阮殷说,可这厮死活赖在此间,“外子是内官之身,不论谁来打听,此事盼大夫守口如瓶。”话音一落,指尖一痛,湿而软的舌尖勾在那里—— 竟被阮殷咬了一口。 丁灵疼得一缩,便不动声色地抽手,面上半点不露,“若叫我听见一个字,莫说月钱,我自有法子治你。” 许鸣瞠目结舌,一肚子话想问,忌惮那个骇人的内官就在帷幕后,这事与他不相干,便道,“必定不同一个人说。” 丁灵满意地点头,“外子这个病我就交与大夫,等他大安之日,我另有重谢。” 许鸣这辈子没见过如此豪阔之人,连连称是。 丁灵道,“大夫回吧,我命从人跟你去,帮着一同收拾行装,今晚装车,明日我们从东江乘船出海。” 许鸣忽觉后怕,“小姐怕不是……不是——” “强人?”丁灵笑道,“世上哪有我这么和善的强人?我封地在陆阳,大夫宽心,去了就知道。”忍不住又道,“便是强人如今也晚了——大夫难道还想走么?安心跟着我吧。” 许鸣竟无语凝噎,灰头土脸出去。 房门一合,丁灵转回去,“你属狗——怎么了?” 帷幕后阮殷双手掩面,紧紧缩着身体蜷在榻上,看上去孤苦伶仃的,当真像条落水狗。 丁灵凑过去,“祖宗,是你咬了我……我还没闹呢,你这是怎么了?” 阮殷摇头,一言不发。 丁灵握住他的手,男人死死攥住,丁灵用力扯开,露出男人泪痕狼藉的脸——丁灵一滞,瞬间连声音都轻了许多,“你怎么啦?” 阮殷仍又掩住面容,“我怎么配?” “什么?”丁灵后知后觉问他,“所以你打从跟我在一处起,竟从没打算同我成亲么?” 阮殷陷入混乱,用力摇头,“我一个太监,太监要成什么亲……我能跟着你就满足,让我伺候你,让我做你的奴才——” 丁灵抬手按住,“行了。”她这么一触便沾了满手冰冷的泪,“赶紧闭嘴。” 阮殷果然停下,仍旧双手掩面,死死地蜷着。丁灵想一想便道,“你没听见明日tຊ要走吗?与其在此胡思乱想,不如起来,与我一同看着装车。” 阮殷摇头,“……让他们去。” 丁灵拿他无法,沉默地坐一时,想想又道,“阮继余接的卢去,应当就回来了,你要不要陪我去看的卢?” “的卢?”阮殷吃一惊,猛地抬头,“你不是……不是扔了——” “谁说我扔了?”丁灵伸手划拉男人泪痕狼藉的脸,“你的马我怎么舍得扔,太惹人眼,我养在别院了。” 阮殷心中一动,便惊疑不定地望住她,“难道你那时……那时——” “是。”丁灵笑道,“我那时也喜欢你。” “可是——” “那时候我以为你只是净军一个头领,想着把这老太监拐回家养在宅子里,谁知竟是九千岁呢?”丁灵慢慢敛了笑,“不论怎样,你总算还在。” 阮殷终于握住一点实感,“我现在就是个什么都没有的老太监,你把我养着吧。” 丁灵低头,双手捧住男人消瘦的面颊,极轻地亲吻他湿漉漉的眼睫,“我养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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