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小姐合了扇子,提着茶壶就想要给他们倒酒:“两位来的不巧,尤姑娘这儿的茶水已经凉了。” “没关系,我们不挑。”唐非橘把头从毛领子里拔出来,下意识吸了一下鼻子说:“只是说两句话,用不着热茶招待。” 少年漆黑的眼珠动了一下,惊诧于某人能屈能伸还简直让他开眼的“好说话”——至少他没见过。 然而任小姐却不这么觉得:“是么我以为你们准备把我俩绑了去威胁少主呢。” 唐非橘问:“好主意,不过我把你俩绑了那你们少主就会松口?” 任小姐眯起眼睛,斩钉截铁说:“不会。” “那不就得了。” 她抖了一下身上的雪,很不客气地抓起侧面放置冒热气的汤婆子,热气扑面而来使她舒适地眯了一下眼睛:“你们知道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知道,毕竟少主可是特意嘱咐过我们。” 唐非橘:“哦,那我有个问题,路棉和你们天冰宫的长老到底有什么仇,据我所知你们内部还挺和谐的。” 任小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和谐?那你听的消息有够假的,开一次会各有各的心思,那群老头子恨不得指着少主的鼻子骂,就差把屋顶掀了。” “那你们少主呢?” “她不喜欢那群老家伙,不过也奇了怪了,他们居然现在还没翻脸。” 唐非橘眯眼:“他们翻脸难不成对你有好处?” 任小姐:“有也没有,不过翻不翻对我而言都一样,我又无处可去。” 这偌大的一个天冰宫,是她最后的栖身之所。 “为何?”唐非橘下意识问。 尤轻漪捏着杯子,滚烫的茶水撒在指尖无知无觉,她蹙眉打断:“任闲!” 三双眼睛齐齐转过去,盯着她泛白的脸色。 尤轻漪握茶盏的手有些抖,声音也抖:“你们问完了吧,可以走了么。” 任闲起身过去,动作熟稔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背,一下一下,轻而有力;“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师姐,那都过去了。” 她转向唐非橘,脸上惯有的笑容收了回去。 “你知道天下第一剑宗么,就是那位以身封印魔族,玄天剑的主人。世人都说他是个高傲孤矜之人,有情却不多,但哪有人知道他曾经收了两个小徒弟,没有拜师礼,没有敬茶,甚至不公之于众。” 任闲表情淡淡:“两个人小徒弟都被他养在山上,日复一日的修行练习;其实他们师徒一年内说过的话都不会超过十句,与其说是收了个徒弟,不如说是养了两个宠物,偶尔想起来会看一眼。” “任闲!”尤轻漪在她身侧低低吼道。 “可惜,他们在山上待了七八年,没见过师尊几次,还要受那些内外门弟子的冷嘲热讽,明明是那剑尊亲口承认的弟子,却因为没有拜师礼,名不正言不顺,在山上任人欺压。” “他不管么?”唐非橘皱眉问。 “管?如何管?那人一年半载见不着一次,难道要我们拿那些陈年旧事抖落到他面前?我猜他会说我们没用。”任闲像是想到了一个笑话,不禁捂着腹部笑了起来:“后来,我觉得的那么下去不行,我想下山看看。” “他不允,我废了好大力气,才从下了禁制的房子里跑了出去,找到师姐后拉着她下山,那段时间我们好似一个漂泊没有归处的流浪者。后来,仙魔大战开始,我和师姐急匆匆地跑回了山上,却看到了那个人的衣冠冢。” 任闲眼睛红了一圈,吐字不清哽咽了许久:“你说他那么厉害高傲的一个人,怎么会输呢?” 对啊,他可是第一剑宗,他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就输了呢。 她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别人,与唐非橘相交的目光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模糊间又看到了那人冷若冰霜的脸,他身后生长着葱郁的树枝嫩叶,披在身上的外袍带着匆匆赶来的冷冽,那人抬手佛了一下,想要把冷意佛下去。 “师尊,你好久没回来看我们了。”任闲喃喃自语问他。 那人抬眼看她一眼,淡淡嗯了一声,刺骨的寒意在目光相触后变得柔软,他不久又启唇说:“冬日冷,为何不穿棉衣?” “书上说寒意有助于提升精神,我和师妹想要再多修炼一会儿。”九岁的尤轻漪如此说。 小任闲跟在后面不住地点头。 剑宗大人把两个团子各看了一眼,轻轻斥道:“胡闹,回去把衣裳穿好。” 两个小姑娘跟在后面蔫哒哒地回:“是……” 走在前面的剑宗大人回头,迟疑一瞬又问她:“那本书在哪?” 尤轻涟抬头老老实实:“在我房间书柜的第三行第二个格子里。” “嗯。”剑宗大人点了点头。 后来,无论他们怎么翻找也没有找到那本书,那本盗版的只值一文钱的修真秘法凭空消失。 后来,她偶然在师尊书房里发现了那本书的残卷,烧焦的一本书只剩了半张还算完好的纸。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她和尤轻漪在孤独的夜晚中每日挤在一起吃力读的第一本书。 日日夜夜,刻骨铭心,又如何认不出来。 山间的风很冷,冷冽寒冬伴着春夏一共轮转了好几轮,就连她自己也数不清了。 人们总说,仙者慈悲,但幼时的她总不觉得。 如果仙者慈悲,那为何对她们不管不顾。 如果仙者慈悲,那为何从未对她们有过一丝心软。 后来她才知道。 仙者确实是慈悲的。 那个在儿时把她从恶狗手下救出去的仙者,在引她们上山的第一天点了一盏长明灯,山路很长很长,在她记忆中长的没有尽头,唯有那一盏长明灯亮的出奇。 那盏灯从上山到睡时也未曾熄灭,挂在门外亮如白昼,好似有一个人一直在她身边一样,日月轮转。 替代了某个辗转几次却未曾说出的安慰。 仙者慈悲,却从未诉之于口。
第54章 第54章 旧事重提,任小姐才发现原来那些曾经刻意遗忘的记忆原来如此清晰,以至于刻骨。 她大概是放不下的,纵使曾经有过怨气,如今也全部消散了。 只是她一直在想,若是当年她未曾使小性子,说不定还能见师尊一面,对他说一句“我错了”。 未曾料到,那唯一一次任性,却是阴阳两隔的一辈子。 肩膀上的手指似乎在发着抖,尤轻涟轻轻抬手碰了上去,却什么都没说。 她同样自责,若是那次拦一下师妹,若是在师尊离开前并未与任闲一样生闷气,若是…… 若是剑宗大人看到,兴许也会觉得有些新奇,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徒弟和一向沉稳的大弟子如今不安地落着泪。 或许还会一甩袖子,冷冷训斥他们:“修真之人离别乃是常事,若人人都如你们这般该如何?把眼泪擦干净。” 任闲越过少女看向她身后的路行止:“他走后,山上的那群弟子不愿意再接纳我们,从此又回到了那流浪的日子。” 漂泊者暂且找到了归处,可时间流转,归处早已不在。 此后漂泊者依旧是漂泊者,一如既往。 路行止对这种温情场面没什么触动,在三人的沉默中冷冷打断:“所以你们后来来了天冰宫?” “对,离开宗门后我和师姐去了一个客栈,后来遇到了三长老。”任闲苦笑:“很奇怪是么,到最后只有三长老肯收留我们。” “不,奇怪的不是这个。“路行止否定道:“一出宗门就找上你们,不可疑么?” “……” 只见任闲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了。 她声音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们被下套了。”路行止低垂下目光,脑子里蹦出一段深埋的记忆:“在那之前他一定还做了什么。” “你凭什么这么推断。”任闲咬牙。 “因为一切都很巧,巧合在仙魔大战你们下山,巧合在剑宗正好在那时灵力絮乱,巧合在为什么他们偏偏要找上你们。” 天冰宫虽然走的一贯是哪有好处站哪边的风格,当时身无分文无一可图的两个被逐出师门的女弟子,有什么能让一个长老亲自登门邀请。 哪怕曾经是剑宗的弟子,也是两个宗门不认的弟子,有名无实,更何况剑宗还已经死了。 天冰宫那群无利不起早的人,怎么会第一时间去找到他们。 除了早有预谋他想不出其他原因。 “这还不够巧么。”书瓷 够巧。术茨 任闲不得不承认,这已经不能用巧来形容了,简直就是摆明了在说你被别人当棋子利用了。 任闲冷呵一声:“你继续分析,我倒是要看看还有多少坑。” “还有一问,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受得限制越来越多了么。”路行止淡淡开口,没什么情绪:“我猜三张老找到你们时是这么说的: ‘两位姑娘被同门驱逐难道不觉得恨么,明什么都没做却成了众矢之的,可是你们什么都没做错,这样的事在天冰宫是不会发生的,你们会拥有永远的自由与财富,你们永远都是自由的。” 自由,对于当时成日闷在山里的两个人来说简直就是梦想。 “但现在呢,你们得到了他允诺的自由了么?”路行止镇定反问。 答案很明显,并没有。 任闲脸色很难看:“你怎么知道。” 路行止淡淡:“我见过他,十年前我见过他一面,那时我还被关在水牢里,他找上了我,和我说什么自由与恨,话里话外都想让我杀了路棉。” 任闲愣住,没想到当年三长老居然去找过他。 “当时他和我做了一个交易,能两全其美的交易。” 任闲眉心一跳,感觉他接下来说的话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他替我放火烧了天冰宫,我替他重伤路棉,顺便把自己的痕迹抹的一干二净。”路行止深色的眼珠动了一下,里面犹如风暴席卷:“那场火是我放的,也不是我放的。” 但确确实实是他所希望的,那便算是他放的吧。 * “你不该告诉他们的。”尤轻漪轻轻在她身后说。 门外早已离去的二人身影隐入雪景中,走过的地方不过短短几秒就被大雪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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