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边走,鸣柳一边与她说着,“这位客人身上带着伤,已经请过大夫了,不过伤势还不稳定,正烧着呢,要个人守着才行,你每过半个时辰就去给他换换帕子,夜里值夜,咱们不比公主的青衣们能有休息的地方,屏风外边搭着小榻,咱们不能躺,只能委屈你在那榻旁踩凳趴一会儿了。” 盈月仔细记下,待近到那门扉旁轻轻推开,里边一声轻咳,听着像是男子。她便开口问道,“郎君,盈月就在外间,您有什么吩咐就尽管喊奴。” “盈月?”客人的声音沙哑低沉,好似还有些疑惑,“阿盈?是你么?” 盈月徒然一愣,小手捏在腰间一条长长青色丝绸,犹豫着往里边走,嘀咕着,“阿兄…?” —— 星河低垂,烛火轻晃。 “世子。” 带着帷帽的女郎转进内间才掀开轻纱,她跪地礼毕昂首,露出俏生生的一张脸儿,星火映照下细看一眼,赫然就是宣宁公主青衣之一的飞虹。 梅隐四君案几上点着苞灯,照得桌上摊放的一张蓝纹纸,穿着燕居服的男子手持狼毫,于信尾落下一个“郢”字,勾笔挥洒。 “世子…”见他置若未闻,飞虹脸上的焦急更甚几分,起身上前了几步。 “不是说轻易别来我这里么,怎么这样不听话?”楚郢声线懒怠,拿起那信纸轻轻晃动两下,蓝纹纸簌簌作响,他眸子倏然冷凝,忽又将纸张捏拢于手心,揉作一团。 承江王府的请帖就在一旁,这次春日宴正是他身为准驸马首次参席,是收拢人心,打造声势的好时机。 可江二郎不告而别,这下要他一时去哪里寻找个文风相似的代笔,最可恨的是底下人却传话,没能将江二郎灭口,就连他那个妹妹也失踪了。 江二郎不过一介文生,围攻之下竟让他给跑了,想来他背后另有高人指点。 他目光下落,移到眼前的女子,面上微露厌倦之意,“说吧,什么事儿?” 飞虹急道,“世子!常常跟在你身后的那个幕僚江照,你可知他如今在何处!?” 楚郢冷冷哼了一声,“别打哑谜了,有什么消息一股脑儿说了吧。” 飞虹一吞口水,也有些喏喏,“他此时就在宣宁公主府,还有他的妹妹江盈…也、也在。” 楚郢霍然起身,恨声道,“江照——” “前几日,公主府新来了个侍花娘子,名叫盈月。府里百废待兴,来些新奴稀松平常,奴便没有太过注意,直到今日公主忽然传话,让这个盈月去北院伺候。公主何时能关心这些,奴留了个心眼,往北院去了一趟,在那养伤的正是江二郎!而那个盈月,奴亲耳听见她喊江二郎作‘阿兄’…” 半撑的窗牍忽然窜进一道长风,在倒着春寒的夜里更添寒冷,案旁的少年忽然手一抖,那纸团跌落,一下滚进了青瓷瓮里。他的心脏像是被扔进了冬日腊月的深潭之中,结满冷霜,停止跳动。 “她都知道了?”他喃喃道,“为何没来找我…” 此奇耻大辱,以宣宁的脾气,她怎能忍住不来与他当面对峙?或者她对他用情太深,现下正在伤心的时候? 他忙转身在书架上翻找,前几日他喊江二郎写信哄她,宣宁收了信,隔日便给他回了,江二郎看了信只道公主已不再气恼,他便没放在心上,专心考虑着长平公主的建议。 现下想想,会不会是那日在醉仙楼与江二郎叙话被他人听见,谣传到宣宁耳中了?或者江二郎起了异心,已经投奔了公主? 宣宁的信一直都被江二郎按照顺序小心存在空册之中,楚郢很轻易就找到了,拿出厚厚的书册翻开一瞧,空空如也:所有的回信都被江二郎带走了。 骨缝里沁出来的凛凛寒风,刮得他面上发红。楚郢想到一种最不可思议的可能,他滚滚喉咙,“江二郎在公主府上…公主把他关在哪里?” 飞虹心里“咯噔”一声,忙低眉垂眼不敢看他,嘴上支吾着,“公主…公主…” 楚郢“呵”了一声,放慢了声音,“让我猜猜,宣宁公主对他以礼相待,为他寻医问药,就连他那个妹妹,也在公主府风生水起,是也不是?” 若是她知晓了代笔之事,第一个打杀的必定就是江照。而她没有,甚至救下他,把他留在了自己身边。还有别的可能吗?她爱重的是那个与她通信交心的人,而不是他楚郢。 信中那些他曾夸奖过、誊抄过的字句,忽然变成刺过来的冷刀,难言的酸涩漫上鼻尖眼角,他心中却愈加沉郁。楚郢早知道自己不该沾染情爱,此生死攸关之际,他竟还忍不住去想,此时宣宁究竟和江二郎在做什么? 她会不会也用那娇纵的眉眼嗔江照,喊他江照哥哥? 真是可笑。 飞虹一看对面人沉沉的脸色,想了想,还是壮壮胆开了口,“公主对江二郎的确不同,今日晨起便喊了大夫过来,过问他的伤势,听闻他高热难退,还亲自去看望——” “出去。”少年声线颤抖,一手紧撑在桌角,指间攥紧。 “世子,既然宣宁公主根本无意于你,何不干脆接受长平公主的好意?”飞虹喉间紧了紧,还是决定要为自己的主子说几句,“长平公主那边等不了太久了,机会难得,世子,请早下决断吧。” “三日。” “什么?”飞虹抬起头,看见少年微红的眼角,而后楚郢倏然转过身去,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再等三日,三日后,我会给长平公主一个答复。” 身后门扉轻响,青衣脚步渐远,楚郢深叹一声,抽出那张承江王府的金帖打开,滔天的权势分明近在眼前,可他却不知究竟是哪一步做错了,他真的不甘心。 三月初七那日,她到底知道了什么导致性情大变? 他闭了闭眼,滚烫的水珠落在整齐的墨迹,缓缓沁入纸张,晕出一个淡淡的墨圈。 【作者有话说】 过度章!今天留言红包(嘿嘿 明天就是春日宴,宣宁和阿随的主场,会在8.16号晚上9点更新!
第二十九章 双面 “铛——” 剑器铮鸣, 墙边一副嶙峋的瘦影触到冰冷的阻碍,猛地顿下了脚步,纯色的黑暗中亮起火把,柳无寄抬眼去看对面寒霜满面的少年。 火光昏暗, 如星子璀璨的清眸落下了一层黯淡的雾霾, 少年生于算计, 降于黑暗, 原本就被安排这样荒废一生, 可有人在绝望中抓住了他的手, 拽着他逃出生天, 让他见到了光明的模样。 这样的他,还怎么甘于堕落在不见天日的腌臜之下, 做一个耽享优渥的蛀虫? 更何况,他本就一无所有。 萧且随盯着柳无寄足有一刻之久, 一向和睦的舅甥二人却谁也没有开口。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寒风席卷,火星乱颤, 少年漆黑的视线率先移开, 萧且随垂眼将火把架在墙篝,长睫轻颤, 施然落坐在石凳。 漆黑的名刀被毫不留情地掷在青砖铺就的地面, 柳无寄躬身拾起脚下那柄“新亭”, 它已不如当初般完美无瑕, 刀鞘顶上缺口陈旧,每一道都是少年十二年如一日之勤勉的见证。 这间偌大的密室由靖卫阁亲力凿成,少年自五岁始每日在此处练习, 寅起子落, 青砖上多少热汗挥洒。 小小儿郎第一回 握着刀时, 那眼眸中迸发的亮光似乎还没有灭过,而一眨眼,十二年过去了。 柳无寄一手轻抚刀身,笑道,“年少之时,舅舅于江湖中游历,亦收过不少弟子,后又建立靖卫阁,所遇天资卓越者不知凡几,然纵观群生,与阿随之耐心竭力相较,无出其右者。” 少年眼神微闪,面色有一瞬的柔和,而后声线生硬,“舅舅说笑了,阿随天赋轻狂,不过无名小子,何当您这般夸赞,然则我却很想知道,我与萧叙,舅舅更为哪个外甥意满?” 柳无寄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查过了。” 萧且随漠然点头,“舅舅对我的好,我一刻也不曾忘记,然而要绕过舅舅调动靖卫却仍费了好一番功夫。萧叙从未离开过长安城,想来也是舅舅安排好的吧?” 少年比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柳无寄知再无可隐瞒,微叹一声,亦在石凳上坐下。 “是。”柳无寄叹道,“当年你让我将他…唉,他不过才两岁,送到远处去,舅舅实在狠不下这个心肠。我将他交给退隐在万年县溪谷村的一位旧友,却未想到旧友仇满天下,逃命时匆匆将叙儿寄养在邻家。” “八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才得了消息,长安城有一乞儿与你母亲有几分相似,他这样可怜,舅舅实在不忍。” 萧且随冷笑一声,“他可怜…所以舅舅就不顾你我之承诺,亲授武艺,暗下扶持,让他健康无忧地活在我眼皮子底下。只待有朝一日,及瓜而代?” 柳无寄摇头道,“除却每月一次的喂招,再无其他,随儿,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更不会撼动你的地位,你仍然是幽州王唯一的——” 少年霍然起身,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住桌上的瓷杯,滚烫的茶水飞溅,他却似乎毫无感觉,“舅舅,你我心中非常明白谁才是幽州王唯一的儿子。只要萧叙活着,我便无法安枕而卧。” 柳无寄眼皮低垂,“舅舅可以把靖卫阁完全交给你,想来阿随应无所忧。” 失了靖卫阁,柳无寄正等于白身任剐,旧时仇敌,或是近在眼前的高位者,皆可令他生死不由己。 “舅舅宁愿自己死,也要保他一命?”萧且随喉间紧了紧,“父亲视我为无物,留我一命不过是不愿亲儿为质,母亲只当我是年少无知的恶果,冷虐数年不断绝,舅舅,只有你待我最好,这十余年你我在长安相依而存,阿随视你为唯一的亲人,舅舅真要为了他与我决裂么?” 柳无寄无声地望过来,眼中决然无疑。波澜不惊的男子转眼看见少年手上粘着灰尘的水珠和红痕,垂首拿帕子要给他擦拭。 少年狠狠甩开了手,石桌上一套上好的明点珍珠釉茶具顷刻瓦解云散,那柄新亭刀复又滚落在地。 萧且随眼神凝在那珍贵的宝刀,他学成之后,柳无寄将自己的佩刀赠予了他,这百世难得的玄铁重刀,柳无寄就这样拱手相送了。 少年喉间沙哑,“舅舅…让我杀了他,好不好?” 柳无寄没有回答,默默地将那刀拾起来,递到少年蜷曲着的手掌中,“新亭刀乃河朔柳氏不世传承,虽你并非柳氏子,亦非魏人,可你心性至真,刀魄至纯,柳家之志舅舅只会传给你一人。” “阿随…他不会妨碍你,你听舅舅一次,留他一条性命。” “心性至真…?”少年哼笑一声,语句哽咽,“心性至真之人可会意欲弑亲?身上流有那个人的血,还能承昔年‘醉刀破漭’柳风吟之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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