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什么?”李意如有意颤着声调,可在伊川看不见的地方, 两只眸子却清冷如山泉,深沉镇定, 毫无波动。 通事郎结结巴巴地把伊川的意思传达了, 李意如便道,“按他说的做。告诉他, 万不可伤了我的命, 更不可伤及无辜, 否则他休想逃回吐蕃。” “是。”通事郎迭声答应着, 撑着手起身,仓促传达了公主的意思,转头就往外跑。 长长的甬道上响起脚步声, 两个语言不通的人只得沉默下来。掌下的肌肤滑嫩柔白, 伊川意在羞辱, 收了她袖中的箭袋,又在她身上各处轻拍以确认无其他锐器。最后轻佻地在她深陷的腰窝抚了两遍,凑近了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她们虽听不懂,但这必定不会说什么好话。宣宁气极了,有意挣扎,可无名之力将她压制得死死的,她使不出力气,挣扎中红了眼圈,低声道,“李意如,你就这样惜命,还是你真的想和他回吐蕃去——” 李意如冷冷笑了一声,她不确定伊川此时是否听得懂一些只言片语,她转了语调,含糊说道,“你再使点劲儿吧,让他知晓你力气大不好控制,而大魏那位腿脚不便却又尊贵连城之人正与你有关,你猜他会如何做?” 宣宁闻言一惊,是了,他的锁链早就解了,若不是她来捣乱,只怕等阿兄来提审之时,他就打算胁承江王为质。 原来他一直打着这个主意!小娘子霎时撤了力气,脚下一软,歪歪斜斜地靠在身后的男人身上。 伊川哼笑了一声,手臂收力,带着她往怀里紧了紧。那日在九华山看着这小公主穿林射鹿,英姿神勇,实际上遇上点事儿便是小女子模样,瞧着她这样颤颤巍巍的,想来是害怕得紧了。 他将箭镞往掌心靠了靠,免得真伤了手下这娇嫩柔弱的猎物。 “李宣宁!” 飞翎卫一拥而入,萧且随见此场景几近目眦尽裂,昔年在肃州城外,他便是眼睁睁见着她自刎身亡,难道就算时光倒流,她亦无法摆脱这般命运? 原来一切有迹可循,此刻与昔年何其相似,朦胧的记忆随着识海无序的波浪冲刷,宣宁似乎回到了乌团密布的肃州城,黑云欲摧,大魏将士们甲胄上冷光闪熠,银鍪儿郎横枪立马,义无反顾向她而往。 宣宁颤了颤睫毛,心跳骤然失控,重来一世,她仍然这般莽撞,落到这个田地,实属她罪有应得。 可少年心伤欲绝的眼睛一瞬让她的如坠泥潭,紧绷的思绪溃不成军,“她”怎会认不出萧且随来,那分明就是他啊! 世间生死别离痛之入骨,她与他相见不相识,他与她相识却不敢相认,轮回无常之苦似岩浆滚过心腑,她怎能让往事在他眼前重演。 “阿随…” 少年的声音像淬了冷毒的刃,萧且随看着伊川赞布,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放了她。” 伊川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有意压低身子在李意如的耳边道,“我带走你,按照规矩该要与这突厥野种比上一场才是,只不过我见他这般瘦弱,只怕一击之下便见分晓,罢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饶他一回。” 通事郎哪里在这般场景中译过这种话,几乎打着摆儿给萧且随说着,眼见少年眼中恨得都快滴出血来,通事郎抖得比公主还严重。 马儿、钱财和弓箭已给备好,就停在刑狱外边,伊川胁着李意如缓缓往外走,一旦飞翎敢越雷池一步者,箭镞便多用上一分力,短短一刻钟的路程,公主颈上鲜血横流,血色染在白雪般的肌肤上,触目惊心的红。 再无人敢靠近。 李意如虽要让伊川放松警觉,却仍不肯在大魏兵将面前露怯,她的步子缓而稳,冷眉轻蹙,从容傲然,仿佛前路并非黄泉,她只不过赴一场习以为常的盛宴。 他们的距离已经足够近,近到萧且随可以有九成九的把握能将这个畜牲击杀,可谁无法保证他会不会殊死挣扎,误伤李宣宁。 唯有按兵不动,眼睁睁看见伊川将那娇小的人儿抱上马去。 “王子且慢!” 温润的清音自远而近,李意如只听懂“王子”二字。 驰骋的马车在不远处勒马停下,并辔在侧的那人正是方才在刑狱外边阻拦公主的傅见山。 李意如瞳孔微缩,眼见着珠帘轻启,乌发朗目的男子首先踩凳下车,谢方行墨色的眸子在场上巡了一圈,敛眉垂首,将里头清隽的青年扶出来。 车架来得匆忙,颠得李槐有些气喘,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意如,却不含任何怪罪,仿佛只是确认她的安全,李槐冲欲言的谢方行摆了摆手,自扶了木杖,用番语对伊川说道,“九王子在吐蕃是有头脸的人物,挟持弱质女流而逃窜,只怕有失体面,且这女郎不日就要嫁给突厥王子,你抢了她,莫非要与突厥为敌么?”篊镂书原 突厥与吐蕃隔着个陇右,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若真要打起来,盘踞陇右的大魏可讨不到半分好处。 伊川笑道,“有头脸的人物?我可不敢当,这会儿都快没有头了,还要脸面做什么?大王若是再拖延时间,给不起能让我动心的筹码,这女郎…” 他转动手腕,箭尖又抵近了几分,血液浸湿了衣襟,顺着脖上悬着的细绸没入起伏,李意如微微蹙眉,失血的感受她并不陌生,不过是冰冷的寒意洒进脊髓,到了最后,甚至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伊川继续道,“…可就坚持不了多久了。” “我来换她。” 伊川一愣,不错,承江王的份量自然是要重过手上的女子,只不过他这样爽快,莫非其中有诈? 李槐仿佛知晓了他的想法,笑道,“她是我的亲妹子,我自然不能见着她生生被人掳走。可要是天子过问下来,可就管不了一个区区女子的性命了,长安距吐蕃万里之遥,王子前路渺茫啊。您是识时务的人,不可能为美人,舍命不要吧?” 箍在腰上的手微微松动,李意如和宣宁霎时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 阿兄要以他相换! 李槐眼中带着轻笑,可熟悉他的人一看便知,他嘴角微微向下,是愤怒的征兆。 宣宁咬着唇,抬眼看向前方,一霎那间,她俩人无需再多开口,心意便已相通。 小娘子锐利而坚长的指蔻在马臀上狠狠一掐,纯黑的马儿尖声嘶鸣,抬起蹄子便往前冲了出去,千里好马飞窜着,扬起遮天尘土。 “宣宁!” 萧且随立即翻身跃马,攥着银缰咬牙追了上去。 任性的举动终于击溃了李槐的假面,他从未这样恨过自己这不良于行的腿脚,承江王双目圆瞪,这些趋炎附势的侍从和官员,难道他们不知官家根本不可能派宣宁公主来刑狱,视圣令为无物,害得珠珠如今被蕃子胁迫。 救不下珠珠,这些人通通都该死。 【作者有话说】 唔,没想象中的忙,快乐摸鱼~
第91章 离别 刺骨的寒风慢了下来, 伊川提马轻立,眼见金光门高耸的朱扉缓缓打开,他回首望了一眼后头投鼠忌器的大魏儿郎,勾唇露个了挑衅的笑容。 出此门沿着泾河往西疾驰三百里, 自有人前来接应, 一旦入了岐州, 便再无所忌惮。 为首那金吾将军右手轻压, 示意后头白马银鞍的少年切莫冲动。 伊川做事从来不会孤注一掷, 他早已摸透了魏朝官场, 知道自己一旦事败会被押进刑部暗狱, 买通狱卒、挟持权贵、留出兵马接应…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虽他并不知从何暴露,可此行仍有意外之喜, 他垂首看向怀中乖巧柔和的女郎,颠簸的驰行震出了她脖上悬着的一只骨哨, 它穿在红色的细绸带上,看不清什么材质, 但它与她周身的所有事物一般精巧华贵。 小娘子鬓发轻散, 寥寥几缕青丝落在弧线优美的侧脸,她白得像一洒月光。她的美与大魏引以为傲的瓷器有共通之处, 圆润、绝美、易碎, 伊川忍不住抚上她的脸颊, 为她将散发撩至耳后。 李意如垂眉顺眼, 双手抓住了马儿的鬃毛,定定地看着前方。 “你们兄妹情深,我自然是要成全你的。” 明知她听不懂, 伊川还是开了口, 他拍马前行, 只见那小娘子微一回首,快速地扫过后头跟着的人影。 萧且随与众金吾一同跟在后头,少年一手持绳,另一手握弓,立在她的勒雪骢上,神情肃穆。 “别看他了。” 伊川有些不悦,既然她都做了选择,何以留恋旧人,他拿肩膀撞了撞李意如,示意她好好抓稳,等门扉一开,即刻就要奋力奔驰。 下一瞬,他感觉到一只柔软的小手灵巧地钻进了他的掌中,伊川以为她想掌缰绳,警惕地眯眼,牢牢攥住了她的。 可她并不是想握缰绳,小手使了劲儿上抬,带着他的手轻轻触碰在她脆弱的颈间。 伊川疑惑地看她,遵循着她的意思,用手掌握住了她的颈,小娘子侧着脸睇他,纯净澄明的眸子里有些哀哀的恳求,像盛放的花儿在期盼晨露与光的怜惜。 “你是想让我给你止血?” 她笑了笑,冲他眨眼。 伊川险些就迷失在这个妍尽魅惑的笑容里,她究竟想耍什么花招? 只不过她的血这样流下去也不是事儿,伊川松了手,侧身去拿行囊里的纱带,眼睛却一直盯着她。 她的动作是极快的,小娘子脸上笑容未收,拎起那骨哨咬在嘴边,一短一长的尖锐哨响,几乎同时,马蹄声骤乱,三只飞箭自右侧劲射而来。 伊川立即回转身要拎她来挡,可小娘子动作灵活得像一片云,一招雁字回还,滑不溜手的柔软身躯顷刻就潜下了马腹,这是她在马球场上闪避对手时用过的绝技,亦是和萧陆二人同场无数次后的默契。 他只来得及抓住她的一只手。 利箭没入血肉的噗声震动耳膜,宣宁有一瞬只觉得被射中的人是她自己,温热的血溅进了眼睛,她脑中狠狠一刺,密密麻麻的痛感从心脏蔓延开来,重重的打击感让她几欲晕厥。 男人一手把她捞回来,狠鞑缰绳往金光门冲过去。宣宁回首见着他背后的三只金箭,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疼。 她愣住了。 可李意如并不迟疑,她俯身窝进伊川怀中,伸手绕过他的背脊,握住了其中两只箭,用尽全力地往他身上按下去。 钻心之痛不外如是,伊川只觉眼前乾坤紊乱,巨大的推力迫使他向后一仰,两人团作一起,从飞驰的马儿上滚落下来。 朦胧间,他仿佛听见琉璃破碎之声,飞溅的碎片破开肌肤,又在翻滚中嵌入血肉,他痛得蜷曲,抬袖将怀中之人遮得密不透风。 这一幕似曾相识,只不过那时花海绚烂,杂花生树,草长莺飞,厚实的草面瘙进他的脖颈,那双清冷又镇定的眼睛盈满格桑花的倒影,笑意清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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