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姝意嫌主殿队伍太长,不耐烦地找了个偏殿,叶明熙皱眉,这殿的香味浓烈,闻着不适,跟她说了声,带着闻冬跑了。 她顺着空气中舒心的香味,一路越走越偏僻,闻冬有些着急:“姑娘,这附近都没人了,还是回吧。” 小道很快到了尽头,没路了,她见角落是一座灰扑扑的宅院,想着是没人的,正欲回头走,就看到有人从那院门中走出。 待看清那人身影,叶明熙双眼渐渐瞪大,十分不可置信,很快又不自知地蓄满了眼泪。 身形挺拔,清瘦如竹,整张脸拢着一层病气的苍色。 是慕箴。 啪嗒。 叶明熙控制不住自己,只看到这张脸,她就心如刀绞,前世惨死的画面犹在眼前,只一想起超痛得喘不过气来。 她连走上前都尚且做不到,只能呆站在原地,望着他怔怔落泪。 “明熙?” 许久未见,如今在相隔甚远的渔阳见到了他,慕箴脸上却没有讶异的神情,只一步步走近:“你怎么来渔阳……,你怎么哭了?” 这个人,前世她不甚在意的人,为了自己散尽家财奔波劳碌,最终身死异乡,死后还要连同姐姐为她铺出一条求生的道。 慕箴的死就像是心魔,日日夜夜地磋磨着她,如今这心魔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眼前,还关切地询问自己,叶明熙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将他紧紧抱住,哭出了声:“慕箴!”
第4章 相逢 前世。 寒风呼啸的夜,季飞绍推开轿门,阴鸷的眼神盯着她像要将她活吞。 “你不是想知道你那竹马的下场吗?”他冷冷地笑,眼底满是狰狞,“来啊,我带你去看。” 叶明熙哭着摇头,她才出了汴京没多久便被他带人追上,被绑在轿里,赶了一天一夜的路,颠沛万分,连水都未曾喝过一口。 彼时她已体力耗尽,口干舌燥,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被他随意地拎起,跌跌撞撞地下了车。 寒风凌冽,像要将她整个掀飞,季飞绍将她禁锢怀中,手掌掐着她的下颚,引起一阵刺骨痛意。 他暧昧地贴在她身后,温热气息短暂地暖了叶明熙耳后皮肤。 “看看,曾经也是才冠京城的富家公子,就因为想带走你,如今只能落得这般下场。” 叶明熙抬眼去看,荒芜破败的乡间泥路上,一个衣着褴褛,浑身脏污的人影趴在地上,四肢关节扭曲得都不似常人,望一眼都觉得可怖。 那团人影还在挣扎,小幅度地动着,像是听到了叶明熙微弱的哭泣声,他动作顿了顿,抬起脸来,沾满尘土的发间露出一双乌黑浑浊的双眼。 叶明熙:…… 她家与慕家在汴京的宅院毗邻,自小相伴长大,十一岁分别后过了许久,她早便记不起慕箴的模样,但只这一眼,却是让她瞬间想起曾经那个勾环佩玉,眉眼精致的少年了。 年幼时他二人一同在汴京的学堂听学,那时的慕箴虽商户出身,却不卑不傲,自省克制,学问更是颇受赏识,为人行事,都如雪中青松一般,挺拔皎洁。 记忆与眼前的画面实在过于悬殊,叶明熙愣愣张口,喉间干涩,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二人一站一趴,就这样遥遥相望,漆黑的深夜,叶明熙忽然觉得被什么闪了一下,她仔细去看,是慕箴那双眼中微闪的亮光。 季飞绍冷声:“动手。” “…… 刚开口,侍从便猛然抽刀,对着那脖颈狠狠劈下。 “不!” 一刹那,血色迸发,干哑了一天的喉咙发出一声凄惨的尖叫,她发了疯般地扭动,拍打着,却根本撼动不了身后人分毫。 掐在下颚的手就像是一块生铁,将她脸掐得青紫一片。 但叶明熙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干渴,疼痛,寒冷,通通都没有,她只呆呆望着不远处身首分离的尸体,那颗被砍下来头颅滚呀滚,滚到她的脚边。 那双眼睛仍旧温柔,好似即便发生这一切也未曾怪过她一点儿,也未曾后悔一点。 后来只消闭眼,便能望见那双不复明亮的双眼,他望着自己,此后,夜夜难寐。 回忆越陷越深,直到阳光洒在身上带起一阵暖意,叶明熙才从那个寒夜中挣脱而出。 如今那双同样漆黑的双眼,连带着那张皎如明玉的面容,都好好儿地长在一起,望着自己,面露关怀。 她难以自抑,抱着身前人只恨不得把泪水哭干,慕箴虽僵硬,却也没有去伸手推她,只安静任由她抱着。 闻冬虽明白这几日自家姑娘心中像是装了什么事,总是眉头紧锁,唉声叹气的,但这情绪也不该在这发泄,她兀自焦急着,此处虽僻静,但说不准从哪就要冒出个人来。 慕箴瞧见闻冬脸色,也想到了这层,见小姑娘还巴巴地拽着自己不松手,只轻轻抚过她发顶,顺着发丝往后来回安抚着。 没一会儿,叶明熙便平稳了下来。 慕箴对上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垂了眼眸开口:“先跟我进屋说吧。” 说罢便隔着衣袖握住叶明熙纤瘦的手腕,将人又带进了那件破旧的小屋。 “怎的又回来了?” 刚进屋便听到有人说话,叶明熙贴在慕箴身后去看,望见一个穿着袈裟的中年男子。 屋内采光不好,大白天的却点了许多烛火,将房间照的明亮,只一桌一柜,两把椅子,便没其他大物件了。 屋内乱糟糟的,满地都是不知道材质的白色碎末,那僧人坐在桌前,手中不知拿着一块什么在对着烛火把玩。 见到生人,叶明熙肿着眼,可怜巴巴地行礼:“大师。” 普觉寺能穿袈裟的,都不是一般的洒扫弟子,叶明熙不敢怠慢。 慕箴也恭敬一拜:“方才遇见了熟人,为避人耳目来先生这里待上片刻。” 那僧人眼神在二人脸上来回扫过,也不知是误会了什么,笑了笑:“你们要谈话便谈。” 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也是,毕竟是清净之地,虽知二人不会做什么出格之事,但毕竟不能独留他们在屋中。 他撂下这句话便收回目光,接着去看手中的东西,叶明熙仔细瞧了,才发现是一块玉石。 慕箴回身,微弯下腰,用袖口将她脸上泪水细细擦去,又小心地避开她出门前特地点上的湖色胭脂。 将脏兮兮的一张脸收拾干净了,也不顾污浊的衣袖,只和声问她:“怎么了?为什么哭?” 叶明熙只咬唇,望着他不说话。 慕箴像是误会了什么,只顿了顿,又直起身子退后一步拉开了距离:“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爹爹呢?你跟谁来的普觉寺?” 见他离自己远了些,口中话语却又贴心,明熙眉头一蹙,看着又要掉眼泪:“慕哥哥,你讨厌我吗?” 慕箴一愣:“自然没有。” “那你为何离我这么远?” 慕箴被她的话一噎,低头看了看二人距离,仅一步之遥,……吗? 但他抬头又看到小姑娘哀怨的眼神,也没说话,只默默地又上前,重新贴近:“这样可好了?究竟为何哭?” 重新嗅到了那股好闻的木香,叶明熙捏了捏小指,盯着地上自己的绣鞋:“我与慕二哥哥许久未见,方才一见,喜不自胜。” 慕箴沉默片刻:“我三月来的渔阳,不过月余。” 话音里满是不信,叶明熙恼羞地眼睛又红了,慕箴看在眼里,只叹了口气:“你定是受了什么委屈,你说出来,……叫你爹爹给你报仇。” 爹爹才不会管她呢。 叶明熙眼神黯然,又实在想不出什么由头:“我,我前段时日梦见你了……你离开汴京后过得不好,还,还死了。” 说到这才觉得不妥,这不是青天白日咒人家吗,她小心翼翼抬头,见他表情并无波动,才磕磕绊绊说下去:“近日与家人来渔阳,总想着能不能碰上你,方才猛然瞧见,便有…… 她越说越没底气,却听见一声轻笑。 慕箴眼中含笑,望着她温柔似水,连带着病气都去了三分,人瞧着也精神了不少。 他伸手又摸了摸明熙的发顶,叹了口气:“我好好的呢。” “骗人。”叶明熙径直抓住了他的手,他曾经能做文章挽雕弓的手,如今冰凉一片,消瘦嶙峋,“好好的怎么要来渔阳养病?好好的怎么脸色这样差?” 此时的她不知道,但前世活了二十余年的叶明熙自然心里清楚,慕箴病痛缠身,来渔阳修养,直到李怀序即位之后才略有好转,回到慕家。 那时的叶明熙听人闲聊,说慕家新上任的家主面色如纸,怕是也活不了多久。 但没想到,最后他熬过了病痛,却折在救一个前世对他都不甚在意的自己身上。 慕箴没想到她会这般质问,惊了片刻,还未等他开口,门外传来闻冬的声音。 “姑娘,老夫人来人寻了,叫咱们回去呢。” 慕箴听到声音,抽出了自己的手腕,盯着她道:“回去吧,别再多想,我自然会好好的,也不会死的。” 他一点也不在意明熙咒自己,更不避讳,只和声对她承诺。 他好好的,他不会死。 门外闻冬催得紧,但叶明熙也不想与他分开,她看了看僧人,又瞧了瞧这件僻静的屋子,可怜道:“你常会来这吗?” “我以后还能来这找你吗?” 慕箴没说话,也没答应她,只淡淡提醒:“天家事务繁忙。” 只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叶明熙却听懂了。 如今朝廷内外事务繁多,就是避暑也不会耽误太多时日,总归是要回京的。 到了那时,身为随行的恩阳侯家眷,她自然也是要回汴京的。 叶明熙也沉默,没再说话了。 送她出门时,慕箴没忍住嘱咐了一句:“往后,别再这样哭。” 伤身子。 叶明熙一愣,刚想回身看他,就见房门已经合上。 闻冬过来,见她神情怔怔,担忧:“姑娘,没事吧?” 叶明熙摇摇头,强撑笑意:“无事,走吧。” 等到二人说话的声音远去了,慕箴才重又打开门,望着早已看不见人影的僻静小路,出了神。 “我说你也是块木头。”僧人将手中玉石收在盒中,又道,“不对,不是木头,是块冷到扎手的玉料子。” 慕箴垂眼:“衍悟先生何出此言?” 衍悟站起身:“那小姑娘分明心悦你,求你安慰呢,你不解风情。” 慕箴本要走,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心下又烦乱几分,重新坐回木桌前,捡了块玉料,选了把趁手的刻刀,对着烛火一刀刀刻下。 细碎的动静下,没过一会儿慕箴身下又堆积了些玉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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