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在走到一处僻静之地时,马车猛地颠簸了下,将她整个人都震清醒了。 “怎么了?” 周氏有些不悦地问。 “姑娘,是,是程兴……” 明熙身子一僵,她猛地撩开轿帘,四下无人的街角,程兴带人堵住了去路,整个人大刀阔斧地拦在叶家马车前,望着她的眼神贪婪又阴狠。 程兴的穿着更加奢华,头上的发冠甚至是金镶玉的材质,在光下显得极为的耀眼。 看来程家主成为市舶司提举后,果真是又捞了不少的油水,钱气养人,前段时日被打的半死的程兴,此刻除了那条微跛的腿,面色看着滋养得比之前还要红润。 明熙知道,自己迟早要再次见到此人,但她没想到这人竟胆大如此,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拦住马车,甚至祖母还在车上的情况下。 “叶姑娘,”程兴见她不动,以为是害怕,不免冷笑出声,“我说过了,你迟早要落我手里。” 叶明熙十分冷静,她也很诧异自己竟一点也没有害怕,或许是想到了慕箴曾经的话,她甚至还暗自窥探了四周。 左右是墙,前后被堵,看明白了情势,明熙开口回应:“你想做什么?” “你若乖乖跟我走,我还能放你家这车人平安。但你若是不肯,” 程兴手指微微一勾,围堵的人便一齐往前上了两步,本就不宽敞的路显得更加拥挤不堪。 粗略一数便至少有三,四十人,还不论后面明熙没看到的。 “那就别怪小爷我心狠。” 明熙将手伸到身后,紧紧攥了攥祖母的手,示意她安心,一边死死按着门,不让她看到外面的场景。 明熙站在车架前,居高临下地望着程兴:“你考虑好后果了吗?我爹虽然只是从五品的官员,但他也是先帝钦点继位的安阳侯。” 她慢悠悠道:“而我叶明熙,可是安阳侯叶府与太傅之女的嫡长女,名满天下的梅太傅是我亲爷爷,你不过区区一个提举之子。” 她望向程兴,眼神突然变得冷厉:“论身份,你不如我万分之一的尊贵,天子脚下,皇家之地,你程兴胆敢以身犯险,你信不信我便能让你求死不能!” 明熙的斥骂声十分响亮,竟让程兴微微怔住,真的被她唬住了半晌。 但他向来在渔阳长大,渔阳这个地方,离汴京有些距离,平日里终究是官不如商,程兴在这样的氛围下,根本无法理解明熙口中的尊卑。 也无法想象梅太傅的震慑力。 他已经色迷心窍,无论如何也要把明熙强要到手。 至于剩下的,天高皇帝远,如今的渔阳,就是他程家说了算! 程兴狞笑:“骂!接着骂!越骂我玩着才越起劲!” 说罢,就要上前去拽高站在马车上的姑娘。 他一把攥住明熙的手,过于软嫩的触感让程兴一时晃了神,随即便是即将到手的狂喜和癫狂。 他拽着那只小小的手,死命地往下扯,恨不得将人直拽到自己怀中,好好嗅一口这温香软玉。 “放开!” 一声锐利尖叫,周氏红着眼从车厢中出来,干枯的手死命抓挠着程兴的胳膊,仍在发疯般地怒喊:“你个混账!无赖!你放开我的明熙!” “祖母!” 明熙没压住帘子,见她冲了出来,顿时慌了:“您回去!” “老不死的!” 程兴的手背被周氏划了几道血痕,他眉心一跳,暴戾地反手就是一掌,将周氏娇小的身子直接推下了马车。 额头磕到车辙,当即昏死了过去。 “老夫人!” “祖母!” 一时之间,混乱一片,孔嬷嬷和闻冬赶忙上去扶起周氏,见额角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渍,都吓得不轻。 “你!” 叶明熙目眦欲裂,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活剐。 她留在渔阳,与姐姐分别,为的不就是能扭转家人的结局,能让他们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吗? 前世她与祖母关系疏远,但这段时日的相处,祖母对她的涓涓关怀,无微不至。 是明熙上辈子追求了许久的家人温情。 她怎么能容忍别人毁了它。 “贱人……” 明熙头一次气昏了头脑,她望着程兴,口不择言,眉眼下压,眼神狠厉阴鸷,带着骇人的杀伐气息。 她忘了,与久经沙场的季太尉朝夕相处那么些年,自己也耳濡目染学得了三分他的气魄。 只一眼,便让程兴定在原地,就像看到了黄沙白骨,倏地冷汗连连,他不自觉地就松开了手。 明熙气昏了头,眼角淡红一片:“去死,” 她一脚蹬在程兴胸口,咬牙用了十足的力:“去死啊!” 程兴一时不察,竟真的被她踹得倒退两步。 他愣愣抬头,那一瞬间,他又想到前不久被一脚踹出十几米远的慕箴。 那一脚用了明熙全部的力气,她几乎是连滚带爬摔下马车,见祖母昏迷不醒,眼睛包着泪水,唇瓣咬的发白。 心乱如麻。 “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程兴反应过来,怒火色欲成了两道烈火,将他的理智尽数燃烧殆尽,他一把攥住明熙瘦弱的胳膊,还未等自己说什么,就是一声怒喝。 “监察御史奉命密查渔阳市舶司,请相关人员速回知府调查!” 明熙一愣,她怔怔抬头,只见刘澈站在街口,手持黄金令牌,程兴带来的人都被尽数压制。 他神色寒凉,再也没有明熙熟悉的温顿柔和,满面整肃。 监察御史?明熙呆愣住,刘澈?他是监察御史? 据她所知,渔阳并没有设立此官,但刘澈手里的令牌明眼人都看出不是假的。 官家钦点的?什么时候的事? 是在李阕来游历渔阳时,还是早在那之前就? 为什么?为什么李阕要在渔阳埋下这么一个眼线?官运航线有问题? 没等明熙细想,程兴已经甩了她的手,怒不可遏上前:“你小子以为拿着假令牌就能……啊!” 一支冷箭咻然穿梭而至,径直贯穿了程兴的肩头,泪泪血液落下,他捂着肩膀痛呼:“是谁!谁敢伤我!我堂堂市舶司提举之子!程家商户继承人!谁敢动我!” 刘澈低眉垂眼,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狰狞的模样,淡淡一抬手:“带走。” 手下的官兵纪律整肃,闻言一齐上前押着程兴走了。 刘澈这才上前,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情,望见她祖母:“我叫人送你们去医馆。” “不用了,”明熙已经冷静了下来,“我诊过了,祖母急火攻心,我带她回府就行。” 额头的伤需要尽快处理,这两日伤寒的人多,医馆只怕还需要等,不如直接回府她来处理。 “好,”刘澈点点头,“那我派两人护送你。” 将人送进马车后,又叫了两人叮嘱,务必将人安全送回叶府,刘澈神色复杂对明熙道:“……不是有意瞒你。” 明熙摇了摇头:“这没什么,澈哥,我反而为你高兴。” 官家钦点的监察御史,可见其对刘澈的器重,明熙虽与他相处时间不长,但她明白刘澈是个正直忠义之人。 听到她还喊自己澈哥,刘澈这才松了口气,目送叶家的马车离开后,才沉着脸往知府赶。 处理了祖母的伤,见额角的伤口虽吓人,但并不严重,灌了一碗清心的汤药,见状态稳定下来,明熙才骤然松了口气。 她忍了一路的眼泪,这才终于扑簌簌地落下。 正压抑着抽泣时,窗台发来细碎声响。 她猜到了什么,擦擦眼泪,上前将窗户打开。 殷寻站在窗外,双手抱臂,看到她红肿的双眼,沉默半晌,递来一个瓷瓶。 “太清丹,给老夫人服下,明日就能醒来。” 明熙接过,哑声道:“谢谢。” “抱歉,”殷寻淡淡说,“是我没及时赶到。” 明熙摇头,她看到当时程兴的那一箭,就是他站在高处射的。那个情况,他能来就已经很好了。 殷寻见她情绪不佳,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就要走。 “等等,殷寻。” 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殷寻顿了顿,在月下回身,疑惑地歪头。 明熙掏出一直放在怀中的平安福,已经有些被捂热了,她踌躇了会,递到他面前:“这是我从普觉寺求来的,你,平日做事要小心些。” 殷寻愣了很久,面具遮盖了他的面容,看不到他的神情。 见他迟迟不动,明熙手酸了,轻微皱眉:“拿着呀?” 他这才走了过来,许是一直握着武器,殷寻的指尖有些冷,触到她手心时,凉得她一抖。 明熙骤然抬头,望进了殷寻那双漆黑如墨的双眼。
第46章 偏爱 那双眼睛, 比这夜色还要黑,望着她时,看不透在想什么。 明熙有些无措, 她以为自己越了界,不该随便送一个还不怎么熟的人平安符。 可是她就是想送给殷寻。 于是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匆匆道了别便将窗户关上。 没过一会儿,便听到他离开的声音。 明熙松了口气,倒了壶热茶,将太清丹给祖母吃了。 夜半深深, 闻冬过来问她什么时候休息, 明熙摇头:“你给我找个毯子来吧, 我守着祖母。” 脉象已经平稳,她舍不得离开, 若是半夜醒来, 她立刻就能安抚照顾祖母。 又叮嘱下面的人把药煎着, 再煮一锅软烂的小米粥, 明熙披着闻冬送来的毛毯,坐在一旁的软塌上, 望着祖母的眉眼里写满了担忧。 往常觉得老夫人身体好,自己若是犯了什么错, 厚重的手掌能拍的自己小手发麻。 可是如今看她躺在被窝里, 又觉得那么瘦小, 满头白发, 皱纹沟壑绵延,实在心里酸的很。 明熙抹了抹眼角, 深呼吸两下,将心情平稳好, 坐在灯下开始写疗养的药方。 后半夜时,祖母醒了,明熙给她喝了药,又喂了一小碗的热粥,见额上的伤口止了血,揉了点当初慕箴给她的玉真膏。 哄了老太太一会儿,见她重又睡着,她这才离开。 嘱咐了守夜的孔嬷嬷一些注意事项,明熙筋疲力尽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见品秋坐在房檐上,闻冬也没睡,正给她绣着帕子。 明熙问:“今日程家怎么回事,有听说吗?” 她从回来后就一直照顾祖母,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没时间去想。 不过刘澈今日的阵仗极大,只怕街边巷口早就传开了。 “问到了,”回话的是品秋,“程家的商船此次运了大量的冻肉,今日举行祭祀典礼时却发现大多都变质了。” 品秋本就看程家不爽,此刻简直痛快的要死:“发现的时候,知府脸都青了,毁了一年一度的重阳祭祀,这还了得?然后刘澈就带着官家御赐的金牌查封程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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