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姜屿。 “天色不早了,小姐别再烦心这些,早点熄灯歇了吧。” 白衣女子取来伤药和绷带,温柔细致地为江浸月处理着手心的伤口:“说起来小姐离家已有大半年的时间,难得回一趟扬州,不去看看庄主吗?” “月娘,你是知道我的。”江浸月语气沉了沉,再开口时话里明显带了一些嫌恶,“我不爱和他见面说话。” 江浸月自小便有些瞧不起自己这个入赘的小白脸爹爹,宁愿和整天抱着一堆破木偶娃娃的江晚菱待在一起,也不愿多和他说一句话。 但沈清风待她却是极好的,担心身娇体弱的女儿在外面受了欺负,特意派了月娘随身保护她。 月娘是沈清风的小师妹,自愿跟着他一起离开原来的门派,留在了无剑山庄,因他授意,又成了江浸月的支使丫鬟,从八岁起照顾她长大至今。 此次回扬州,江浸月压根没打算回无剑山庄,宁愿和病恹恹的江晚菱同住在别院,也不愿去见沈清风一面。 月娘知晓她的性子,叹了口气,不再劝言。 夜已深沉,处理完伤口,江浸月困意上涌,掩唇打了个哈欠。 窗外吹进来的风带了些许凉意,江浸月站起身,正打算关上窗户,撑在窗台上的右手手背忽然感觉到一阵冰冰凉凉的触感。 她抬手凑到眼前一瞧,只见手背上不知何时趴了一只蝎子,呆愣两秒,猛然醒了瞌睡,吓得僵在原地,惊喊出声。 “月娘,快救我!” 蝎子让她这一声喊叫彻底惹恼,高高扬起了尾刺,正要刺下,月娘及时捏住它的身子,反手扔出了窗外。 “小姐别怕,已经没事了。”月娘检查了一下江浸月的右手,确认她没有被蜇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个季节正是毒虫活跃的时候,可别院每日都有人来打扫,还薰了艾草防虫,这只蝎子又是如何跑进来的? 月娘正觉得奇怪,忽闻一声极轻的叹气声,从窗外传来,辨不清方向。 她下意识上前,母鸡护崽儿似的,将江浸月挡在身后。 “谁在外面!” 无人应答,唯独屋顶传来几声嗒嗒脆响,像是有人踩过瓦片。 月娘登时警觉起来,抽出匕首,以一种戒备的姿态正对着大开的窗户。 窗外纯净的夜空上飘了几片薄薄的云,月亮被遮住,院中的光线霎时变得黯淡。 昏暗的月色中,一道身影不急不慢地从屋顶跃下,捡起被扔到地上的蝎子,指尖拨弄着它带毒的尾刺。 说来也怪,危险可怖的剧毒蝎子到了他手中竟温顺得像一只听话的玩具,乖乖趴在他手背上,动也不敢动一下。 他云淡风轻地环视院子一圈,目光在月娘和江浸月身上一扫而过,扬起唇角,十分有礼貌地同二人打了声招呼。 “晚上好。” 深更半夜家中突然闯进一位陌生人,无论换做是谁第一反应都会瞬间警惕起来。 只是还未待月娘询问,身后的江浸月便先她一步出声。 “谢、谢知予!”她似是有点难以置信,语气里全然没有害怕的意思的,反而带了一点意料之外的惊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早在拜入天衍宗之前江浸月便听过谢知予的名字,只凭一把木剑在仙盟大比上夺得第一的少年天才,光是这个名头便足以令她崇拜不已,心生慕艾。 只可惜入了门派后,她甚少能找到机会与谢知予说上几句话,万万没想到这会儿居然能在自己家中见到他。 江浸月想走近些同他说话,可月娘却硬生生将她拦在了身后,不准她向前一步。 “小姐,别过去。方才你手上那只蝎子是他故意扔下来的。” 月娘说这话时上下打量着谢知予,目光落在他眉心那一点朱砂上,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可她几乎在脑中搜寻了个遍也没想起来到底在何处见过。 不知为何,这种熟悉感让她非常不舒服,心里也惴惴不安。 谢知予平视着月娘,摊开双手,十分坦荡地任她打量。 “别这么紧张,我只是来确认一些事情而已。” 江浸月闻言面露欣喜,好不容易有机会和谢知予面对面说话,无视了月娘的劝告,推开她的手往窗边走去。 “你是来找我的吗?我——” 话未说完,一把匕首从她的嘴角擦着脸颊而过,划出了一道长而深的血痕。 江浸月瞪大眼睛,最后一个字陡然变了音调,转成尖锐的惨叫。 谢知予摇头轻叹一声,口吻含着一丝做作的无奈,笑盈盈地望着她。 “没人教过你在别人向你问话之前要保持安静吗?下次注意。” 谢知予扔匕首的速度太快,猝不及防,月娘来不及阻止。 她将血流如注的江浸月揽在怀里,匆忙为她止血,同时朝着院中大喊。 “来人,快来人,把这个擅闯民宅的人给我抓起来!” 值夜的弟子听见动静,纷纷提剑赶了过来,摆出阵形,将谢知予围在中央。 “快把他抓起来,别让他跑了!” 谢知予站在包围圈中间,目光不紧不慢地从弟子脸上一一扫过,饶有趣味地抬了下眉,忽然轻笑起来。 “这下可真是有点麻烦了。” 嘴上说着麻烦,语气却是极为平静的。 他侧身避开凌空劈下的一剑,慢悠悠地抽出离恨,若是姜屿在场,大概会惊讶他原来也会用离恨打架。 谢知予嘴角噙着一丝散漫的笑,丝毫没有以一对群的紧迫感。 与木剑不同,离恨剑刃锋利,无需借助剑气,谢知予偏又专挑要害下手,几个回合下来,这群弟子或多或少都受了伤,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似乎将这当成了一场游戏,就像在逗猫一样,刻意控制自己下手的轻重,让这些弟子受了伤又不至于倒下,还能继续给他当沙包。 月娘在屋里看着院中的情形,眉头直皱。 “你们这群废物到底在干什么,连他一个人也打不过!” 谢知予玩得太过上头,经她这一嗓子提醒才想起自己差点忘了正事。 他微笑着轻轻挑起眉梢,难得好心,开口问了一句。 “时候不早了,有人要回家睡觉吗?” 问题的内容听上去很正常,但在这个时候问出来就显得过于突兀,不合时宜。 弟子们面面相觑,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互相使了个眼神,又一齐朝他发起攻势。 “师姐常说要我做个好人,我可是给过你们机会了。” 谢知予轻声叹息,语带无奈,听起来就像是真的在为他们感到惋惜一般。 只是下一秒,手中的剑却又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一名弟子的心脏。 “我这人心善,见不得别人受苦,所以送你们上路时下手会快些,只捅一剑。” 温热的血液溅在脸上,谢知予抬起手随意擦开,顺手向上撩起额前挡住视线的碎发,短促地笑了一下。 “不过要是有人想逃跑的话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嚣张的话语和散漫的态度激怒了剩余的弟子,他们握着手里的剑,义愤填膺,不再顾虑,群起攻之,誓要为同伴报仇。 谢知予仍从容站在原地,轻蔑地勾起嘴角,手中离恨如银丝缠绕,剑身雪亮,闪着寒芒。 随着剑光不断闪过,弟子一个接一个倒在他脚下。 “一群废物!” 月娘暗骂一声,扶着江浸月坐下,在房中找了把趁手的剑,打算亲自动手。 她拔剑推门而出,却在看清院中景象的一瞬间僵住了身形。 挡住月亮的云层随风散去,洒下来的光芒逐渐变得明晰,以谢知予为中心,地上躺了一地尸体,血液汇成一条条暗红色的细流,在他脚下蔓延成血泊。 谢知予低垂着头,空着的左手遮住半张脸,身体在微微颤抖。 察觉到月娘的视线,他看了眼脚边的尸体,复又抬头,面上始终保持着笑容。 “抱歉,太兴奋了,下次注意。” 月破乌云,落下一地灿灿清辉,谢知予慢慢放下左手,被遮住的半张脸上清晰可见有几块琉璃般的鳞片。 纯白的光芒倾洒在他昳丽狼狈的面容上,有种诡异的摄人感,竟让人挪不开眼。 月娘自然认得这是化琉璃的病症,她目光落在那几块鳞片上,突然对眼前的少年有了一点印象。 沈清风与月娘都出身同一个落魄的小门派,全师门上下也就只有十来号人,在江湖上人微言轻,甚至连仙盟也挤不进去。 那时的沈清风一心只想出人头地,便带着她一起离开门派,另寻出路,想要在这江湖上闯出一番成就。 二人偶与谢无咎结识,在他的介绍下,沈清风成了无剑山庄的赘婿,老庄主逝世后又一点点架空江晚菱,手揽实权,坐上了庄主之位。 为了报答恩情,沈清风甘愿为他所用,替他办事。 当年魔渊一战,他们跟随谢无咎去往魔域支援,途径南诏,在王宫中见过一位大约六七岁的小男孩。 谢无咎观他根骨绝佳,又打听到他是先皇后妃抱养的孩子,并非宫中皇子,便起了心思想收他为徒。 收养他的后妃已于一月前病逝,他又无父无母,没有依靠,能拜入天衍宗修行分明是幸事,可南诏王却百般推辞,不肯放人。 为了讨好谢无咎,沈清风便与月娘商量,趁着魔物肆虐之际将男孩敲晕带走,再伪造成其死在魔物手中的假象。 反正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死了就死了,宫中没人会深究。 成功带走那名男孩之后月娘便再也没见过他,后来沈清风和谢无咎将他带去了何处、做了什么,她一概不知,对他也早没了印象,只记得他眉心有一点朱砂。 回忆到此结束,直到这时,月娘才终于认出眼前这位少年原是当年那名小男孩。 “......是你。” 谢知予无声地弯了弯唇角,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他抬脚踏过挡路的尸体,离恨剑尖点在地上,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朝她走来。 四下静寂,脚步声更显清晰,步步踩在心头,带来紧张到极致的压迫感。 距离越来越近,月娘手指颤抖着想要后退,双腿却仿佛被胶水粘住了般,无法动弹。 她手里紧紧握着柄长剑,做好了要开打的准备,但谢知予却只是在她身前一米处停下,笑着摊开左手,手腕朝上。 “评价一下,姜屿画的。” 他像是终于找到一位能欣赏表演的观众,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到对方的点评,语气带了一丝炫耀的意味,兴致盎然地问道:“你觉得如何?” 月娘愣了几秒,在他的压迫下目光不得已僵硬地移到他手腕,只见上面用颜料画了一只紫色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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