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屿低头看着他的画, 画得虽然有些粗糙, 但不难认出是一栋小木屋,屋前还有三个拉着手的线条小人。 脑海中忽然闪过阿沅向其他小孩提过他很想娘亲的画面, 姜屿再往画上仔细一瞧,这三个小人里果然有一个画了头发,就连身形也比另外两个小人要高大一些。 想来这另外两个小人中一个应该是阿沅,另一个也许是他的弟弟。 “阿沅的药喝完今日最后一次,明日起不必再熬了。” 欧阳师叔收回搭在阿沅腕上的手,面色凝重,怆然叹了一声,从随身的药箱里翻找出一个小瓷瓶。 “每隔三日取一瓣护心莲,和这个一起碾碎泡水冲服,护心莲用完之后,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除了阿沅,欧阳师叔还有其他病人要照顾,他起身将瓷瓶放在旁边的小桌上便离开了。 “……看他自己的造化是什么意思?” 姜屿小声嘀咕着,拿起瓷瓶瞧了一眼,里面装的是黑色的小药丸,闻起来有股淡淡的清香。 “这是什么?” “是凝神丸,一般只有重症之人才会用到的。” 宁秋用帕子擦掉阿沅手上沾到的墨汁,顺便给他换了一张新的画纸。 “魔息在阿沅体内和他成了共生关系,难以将两者分开,欧阳师叔本欲放弃,是阿沅中途清醒,坚持要他继续的。” 说到此处,宁秋瞥了眼埋头作画的阿沅,将声音压低了些。 “强行剥离魔息导致阿沅神魂受损,如今他已时日无多了。” …… 阿沅似乎对自己的状况并不知情,他还在专心画着印象中的一家三口,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 姜屿张了张嘴,几次话到嘴边,但最终都咽了回去。 从前受魔息折磨时,他给人的感觉总是沉闷麻木的,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而如今已然鲜活了许多,甚至还会笑了。 只是…… 不过这都是阿沅自己的选择,或许,他早就盼着能解脱,这对他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姜屿在心底叹息一声,没再继续看他,而是将注意力转向了宁秋。 从方才迈入医堂,见到她第一眼时姜屿就觉得不对劲。 宁秋身份特殊,又有池疏随身护着,除了偶尔吵架会输给别人,她在生活中少有不如意的时候。 可姜屿见她此刻却眉头紧皱,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就差把“我不高兴”四个字写在脸上。 想了想,姜屿看着她,打了个直球,直接问了出来。 “你不开心吗?” “!!!” 宁秋蓦地抬起头,一脸“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的表情,显然还不太习惯这种关心。 “没、没有,我现在心情好得很,没有不开心。” 姜屿早料到她的回答,也不说话,就这样安静地注视着她。 “……” 几秒后,宁秋在她的视线下终于败下阵来—— “…我有一个朋友。” 经典老番了,姜屿懂的。 她点点头,没有拆穿宁秋“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顺着她的话往下问:“然后呢?” “我朋友有一个关系非常好的朋友,这个朋友最近好像有点心事,但他不愿意告诉我朋友,还总是躲着我朋友。” 已知这个朋友是宁秋本人,那么不难推出这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就是池疏。 将这两个条件代入宁秋的话中重新解读一遍—— 懂了,姜屿全懂了。 难怪今日不见池疏跟在宁秋身边,原来是两个人闹别扭了。 但以池疏的性格来说,他绝不会无缘无故躲着宁秋,更不会不愿告诉她自己的心事,或许只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告诉她罢了。 姜屿拍了拍宁秋的肩膀,柔声宽慰她:“告诉你朋友不用担心,就算是关系好到天天腻在一起的两个人,彼此也要留出一点适当的私人空间。” “不要想太多,给对方一点时间,也许过不了多久他自己就想通了,不会再躲着你。” 宁秋皱成一团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些,似乎是将她的话听了进去。 她低垂着脑袋,余光瞥见桌上的瓷瓶,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屏风后抱出一个药箱。 “差点忘了,这是谢伯伯给你的。” 宁秋将药箱放在桌上,即便她的动作很轻,还是能听见箱中有许多瓷瓶相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谢伯伯说我们要找过去镜,出门在外,路上免不了磕磕碰碰,这些药得提前备好,每个人都有一份,我给你带过来了。” 药箱里装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几乎都是一些伤药,一看就价值不菲。 谢无咎真的很懂如何做好表面功夫,维持他的好掌门形象。 若非知晓那座庄园的往事,姜屿也要以为他是个单纯的好人了。 不过这上等的伤药不要白不要,就算拿去卖钱也能赚一笔大的。 “多谢,药我收下了,待会还有事,我就先回去了。” 宁秋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等到周围安静下来后,她又不禁开始想起了池疏。 她和池疏天天腻在一起……? 等一等,姜屿怎么会知道她说的朋友的朋友就是池疏的? 宁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热气直往脸上冒,趁着姜屿还没走远追了出去,冲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 “我都说了我有一个朋友,这个朋友真的不是我!” * 药箱看着不大,本身也没多少重量,但加上那些瓶瓶罐罐之后,就变得格外的沉。 姜屿走到一半,实在是抱不动了,瞧见前面有颗大榕树,在树荫底下有张空着的石桌。 她正打算将药箱放在石桌上休息一会,走近却又发现树后面还站了一个人。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渐近,对方像是被惊醒,猛然回神,转过身,朝着姜屿微微颔首。 “姜姑娘。” 说来也怪,池疏向来只称呼宁秋为师姐,对其他人却很少以师门辈分相称。 但也不过一个称呼而已,姜屿倒是不在意这些。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宁秋在医堂,她很担心你。” 若在往常,池疏听见宁秋的消息,早该急着去找她了。 可现下池疏却只是摇了摇头,面色愁苦,眉宇间似有一股化不开的忧虑。 他将自己随身带着的玉佩解下,掌心托着递了过来。 “能否拜托你帮我一个忙?替我将这个交给宁秋。” 姜屿没接,她有些不解:“你为什么不自己给她?” “这块玉佩是我母亲的遗物,自她离世后,我已有六年没有回过家了。” 池疏摩挲着手中的玉佩,神情像是陷入了回忆中,轻声说道: “几日前我往家中传去的纸鹤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我实在放心不下,想回去看看。” 姜屿没记错的话,天衍宗似乎没有不允许弟子回家探亲的规定。 如果这就是他的心事,那他大可不必如此忧虑。 “你想回家为何不同宁秋说?去执剑堂登记后就能走了,有宁秋在,期限还能放宽些,而且你路上还能多个伴。” “正因如此,我才不想让她知道。” 池疏顿了顿,又道:“实不相瞒,我此行要去的便是卢龙府,可北地一带与外界失联已久,路上怕是凶多吉少,我如何能让她同行?” 若是宁秋知道他要去卢龙府,无论如何都是会跟着去的,难怪池疏要躲着她。 姜屿了然,略沉吟了一下,又问:“你什么时候出发?” 池疏看了眼医堂的方向:“明日一早。” 姜屿点了点头,长时间抱着药箱让她的手臂有些发酸。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不料药箱往侧边滑动,即将脱离掌控时,却有一双手从旁稳稳托住了药箱。 一缕清风迎面拂过,有只银蝶随风落在她鼻尖上,转瞬又化为无数光点,消散于眼前。 姜屿怔了怔,嘴角不自觉扬起,仰起头,乌黑的杏眼亮晶晶,噙满了笑意。 “谢知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刻钟前。” 谢知予掀起眼皮淡淡扫了一眼立在旁边的池疏,复又转向她,勾起嘴角,面上更如春风化雪,淡漠的神情瞬间柔和许多。 “师姐见到我好像很开心?” “那是当然。” 免费苦力送货上门,她能不开心吗。 姜屿非常不客气地把药箱往他手里一塞,揉了揉发酸的手臂:“快点快点,帮我拿一下,重死了。” 尽管姜屿的后半句话里透露着满满的驱使意味,但谢知予仍然被她的前半句回答取悦到了,他轻笑起来,丝毫不在意自己被她当成了苦力。 终于腾出手,姜屿面向池疏,接过他手里的玉佩。 “你放心,这个我一定会交到宁秋手里的。” 池疏郑重向她道了声谢,最后还不忘提醒:“今日之事还请千万不要告诉她。” * “你们方才在聊什么?” 药箱的重量对谢知予来说还算轻松,他一路抱着,还能抽出心思闲聊。 五月初的天,虽不像盛夏时节酷暑难耐,但抱着重物在阳光底下走了许久,身上难免出了些汗。 姜屿有点热,挽起一小截袖子,用手给自己扇着风。 “你想知道?想知道你就求求我。” 若在以前,姜屿当然不敢对着他口出狂言。 毕竟谢知予这个人是小气鬼,和他开玩笑,最后倒霉的必定是她自己。 但最近谢知予对她的态度转变总让她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她之所以这样说,其实也存了几分测试他容忍度的心思。 在姜屿的预想中,谢知予最多也只会是笑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揭过这个话题。 但事实好像并不是这样。 谢知予的确是笑了一下,然后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非常自然,完全没有卡顿地说出了两个字。 “求你。” 姜屿瞳孔地震。 他真的是谢知予本人吗? 难以置信,有生之年居然能从谢知予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要不是系统没有录音功能,她高低得把这句话录下来,每天循环播放,当成闹铃起床气顿时都消了一大半。 真的很爽,谁懂。 “其实也没说什么。” 姜屿见好就收,克制住自己暗爽的心情,保持着声音平缓,将方才和池疏聊过的内容又和他复述了一遍。 谢知予听后没什么表情,他一向不关心其他人的事,但姜屿好像总在心系他人。 之前是宋无絮,现在又是宁秋和池疏。 谢知予有点苦恼,为何她不能像自己一样做到专心。 每次总是他不在的时候,姜屿的注意力就会转移到别人身上去。 若是有什么办法,能让她一心一意只想着自己,看着自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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