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是怕我担心,故意这样说的吧?” “自然是真的。”谢知予稍作停顿,低笑了声:“我何时骗过师姐?” 姜屿被他问得一时语塞,认真回想了一下。 虽说一路上被他坑过不少次,但他好像真的没有骗过自己。 只是她仍有些不放心,又看了他好一会,见他不似在逞强硬撑,这才彻底把心咽回肚子里。 “你在外面多久了?怎么不知道敲门喊我,这样冷的天,你也不怕冻着。” 知晓他夜里看不清,姜屿特意多点了几盏灯。 屋里的茶早就凉了,她在壶身贴了张符纸用术法加热,等到温度差不多后,倒了一小杯出来塞到谢知予手里。 “可惜没有生姜,你快喝口热茶暖一暖,驱驱寒。” 目光停在他心口,醒目的血渍已消失不见,连一点痕迹也没留下,想来他果真没有骗自己。 虽说是幻象,可到底也是受了伤。 姜屿顿了一下,温声问:“…你痛不痛?” 谢知予早就习惯了受伤,无论是现在的伤口还是陈旧的伤疤,都不会再让他感受到疼痛了。 可是当姜屿用这样温柔的语气问他痛不痛时,心口迟钝地传来一阵痛感,就连那些已经痊愈的旧伤,好似也隐隐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 这疼痛一路牵连到心脏,让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是正在活着的。 过往的生活如一潭无人在意的平静死水,姜屿的出现,于他而言像是一场落入红尘的飞雪,这雪花片片轻柔覆盖在他破碎生锈的心脏上,填补上每一处空缺。 直到这一刻,谢知予意识到,他无法割舍掉这份对她的感情,更无法做到淡然处之。 满室烛光熠熠生辉,他的眼中却唯有姜屿。 只有她才是这寂寥黑夜里唯一的光亮,一如天上高悬的明月。 旁人的月亮远在天上,而他的月亮近在眼前。 他想要这月光长久的、永恒的只停留在他身上,而非一瞬短暂的照亮他。 谢知予忽然抬起手,他扣住她的手腕:“师姐,你会离开我吗?” “……什么?”姜屿一愣,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而且她会不会离开和他的伤痛不痛好像也没多大关系吧。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姜屿还是认真答了。 “很长一段时间内应该不会。” 她曾经说过要助他向善修道,任务完成之前她也没办法离开。 姜屿深思熟虑后才给出这个回答,但谢知予似乎不是很满意,神色看上去有点苦恼。 任何保证前加上了期限都代表着迟早会有失效的一天。 所以,她也会抛下自己吗? 谢知予捧着热茶,指尖轻敲杯壁,垂眸看着杯中晃荡的水光,陷入了思量。 茶雾无声氤氲,屋内燃着暖炉,原先落在他发上的雪花都化成了水。 “你头发湿了,要帮忙擦干吗?” 没等他应声,姜屿便找了块干净的帕子来,搭在他的脑袋上。 谢知予也十分上道,自己动手散开了头发。 “辛苦师姐。” 平日里他总是束着马尾,难得散发,柔软的发丝像鸦青色的绸缎,轻轻一动,又从肩头滑落几缕。 他这般乖顺听话的样子倒是少见,姜屿站在他身前,一边替他擦着头发,嘴里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知道师姐辛苦,你以后可要好好报答我。” 姜屿说这话的本意是想让他多做些好事,引他向善。 但谢知予好像误会了她的意思。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声笑了,仰起头注视着她。 “可以。” 室内烛火融融漾着暖黄色的微光,火光映在他清冷白皙的面上,愈发衬得他姿容如雪,垂在脸侧的发丝浓黑,眉心一点朱砂又红得秾艳。 明明只是简单的白黑红三色,看上去却是非常的惊心动魄,像是一道招魂幡,轻易地便将人心魄勾走。 姜屿还没明白他那句“可以”是什么意思。 她低头看着他的脸,手停在他的头顶,只觉得脑袋已经完全被美色占据,无法思考了。 谢知予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的掌心贴在自己脸侧。 他问:“师姐想要我怎么报答?” 这句话本身没什么问题。 但偏偏他那个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她,像是对报答的内容很期待似的,让人不得不多想。 姜屿怔了神,一时忘了要回话。 温度从掌心传递过来,姜屿突然觉得有点热,不知是因为他那个令人浮想联翩的眼神,还是别的什么。 仅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能再看下去了,姜屿慌忙错开视线,急切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但谢知予却不知何时唤出了锁链,环住她的腰身,轻轻用力往前一带,调换了两人的位置。 姜屿坐在桌侧,满脸诧异,显然是还没反应过来。 谢知予站在她面前,锁链还缠绕在她腰上,松松垮垮却又不容拒绝的禁锢着她。 他稍微低着头,握住她的手再次贴上自己的脸颊,偏头,鼻尖贴着她的手心讨好般蹭了蹭,然后又转过脸看向她,眼神像化冰一样温柔。 “师姐,你怎么在脸红?” 他不问还好,一问姜屿的脸颊烧得更红了,就连脑袋上似乎也在往外冒着热气。 救命救命,他不是什么都不懂吗!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会了! 无论如何,姜屿是绝不可能承认自己是因为他才脸红的。 她心虚地眨了好几下眼睛,目光闪躲,含糊其辞。 “……我这是热的。” 谢知予倒是没怀疑她话里的真假。 他点了点头,脸颊蹭着她的手心:“我把窗户打开一点?” “……可以。” 谢知予骈指挥出一道剑气,将开了条缝隙透气的窗户又撞开了些。 做完这些,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姜屿,语气如常:“师姐,我可以亲你吗?” 姜屿没听出不对,点头重复:“可以。” …… 等等,他刚才说了什么??? 姜屿愣了下,脑袋还没转过弯,他的气息倏然凑近,轻柔的吻落在她颊边,如蜻蜓点水,稍纵即逝,快得像是她的错觉。
第60章 如梦令(六) 很难找到一个词准确形容出姜屿此刻的心情。 有惊讶, 也有困惑,这两者交织在一起,但更多的还是不可置信。 这感觉实在太不真实了。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谢知予吗?如果是真的, 他为什么要亲自己? 呼吸交融,近在咫尺的距离,让两人轻易就能望进彼此的眼底。 姜屿有些怔然不知所措, 她愣愣看着眼前的谢知予, 心情极为复杂。 几次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憋了半晌,最后憋出一句:“……你是不是中蛊了?” 除了这个理由, 她想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释了。 蛊的威力她前不久才亲身体会过, 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若是谢知予在受伤虚弱时不小心中了蛊, 那他会亲自己就能说得通了。 虽然她不懂巫蛊之术,也不知该如何解蛊,但作为他唯一的好朋友,这个时候总不能坐视不管。 姜屿坐直, 正要问问他用不用帮忙, 她张了张嘴,但还没发出一个音节, 就见谢知予低头轻声笑了起来。 他靠在她肩上,鼻尖贴着她的颈窝, 呼出的气息轻掠而过,带起一阵酥酥麻麻的湿热痒意。 姜屿脸颊发烫, 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缩肩膀, 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却也没有上手推开他。 谢知予笑够了, 他闭上眼睛,又用鼻尖轻轻去蹭她的颈窝。闻到熟悉的茉莉香气后,那种油然而生的安定感再次降落了,心中一片平和。 好半晌,他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声音闷闷地说。 “师姐,我幼时曾在万毒窟中待过一段时日。” 他又蹭了蹭,然后才依依不舍地从她肩上离开,略微仰起脸:“那是南诏王室用来处死囚犯,或者是犯了错的宫人的地方。” 乍一听清他话里的内容,姜屿不由愣了一下。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主动提起有关自己过去的经历。 如果姜屿没有记错,小谢知予那时分明是被人扔进万毒窟的。 那样一个满是毒虫、终年不见光亮的地方,对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来说无异于是比炼狱还恐怖的存在。 尽管已经过去很久,但她仍无法忘记那时通过锁链见到的那一幕。小谢知予躺在毒虫堆里,眼神麻木冰冷,简直就像死人的眼睛一样。 明明经历过这样一段痛苦绝望的遭遇,可再提起时,他是怎么说得这么轻松的? 姜屿抿唇思索了几秒,有个问题困惑她很久了。 “可你既不是宫人也不是囚犯,为什么要去万毒窟?” “谁知道呢。” 谢知予看着她,语气有种事不关己的随意感,就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我娘亲那时刚去世不久,陛下知道消息后来见了我。我那时见回家探亲的宫人带回几串糖葫芦,我当时不知她手中拿的是何物,只觉得外面那层糖衣晶莹剔透,看起来应该很好吃。” “陛下自认亏欠于我,心有愧疚,见我多看了那糖葫芦一眼,便答应等三日后带我出宫过节,他会带我逛集市,给我买糖葫芦。” “但三日后他失约了,直到第四日才派人来接我,只不过去的不是宫外,而是万毒窟。” 谢知予说起这些时,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唯有一种古井无波的平静感,就好像这并非是他的亲身经历,他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讲了一个故事。 姜屿微垂下视线,看向他的眼睛。 乌黑的瞳眸如琉璃般干净剔透,只是极少带着情绪,稍显冷清,给人一种很是落寞的感觉。 姜屿心底莫名一软,受到某种蛊惑似的,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眼睑。 谢知予似乎很喜欢她的触碰,歪了歪头,主动用脸去蹭她的手。 “万毒窟中养着成千上万的毒虫,我从毒虫堆里捡回一条命。” 他停顿下来,似乎觉得那很有趣似的,莫名笑了一下。 “或许是那时被咬多了,因祸得福,所有的蛊毒对我都是无效的。” 即便是这种事情也能被他说得像开玩笑一样轻松,不愧是谢知予。 不过他这个体质还真是特……殊? ??! 蛊毒无效,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如果蛊对他没有作用,那忘忧蛊岂不是也…… 姜屿脑中“嗡”的一声,仿佛被雷劈中一般,整个人原地石化。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翻车的一天。 仔细想想,这一切也并非是无迹可寻,谢知予好像不止一次当着她的面套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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