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光意笑道:“事已至此,你着急上火也晚了。年关将至,我听说多宝阁又上了一批新首饰。等我下值,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呗?” 姜渐鄙夷道:“你身边连个年轻娘子也无,去买首饰干什么?” 滕光意:“还不都是为了你啊!” 姜渐嘴角抽了一下,他才不信。不过首饰铺子这种地方,他一个人,不太好意思进去,有滕光意这个厚脸皮在前面顶着,也不错。 他含糊应了,只等着滕光意去交接。一边盘算着手里还有多少银子,上次要垒高墙,浪费了不少,幸好他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除了上次状元楼请客。 就算没钱,正好朝滕光意借点儿,反正他一个单身汉,也没用银钱的地方。 打定主意,两人换下官服,一起到京中最大的珍宝阁中。这里都是女眷,纵有几个男人,也大都是陪着夫人,只有他和滕光意两个男人,总觉得束手束脚的,难受得很。 滕光意嫌弃道:“姜重明,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吗?简直像一个蓄谋不轨的贼,放轻松些,再这样下去,人家店小二就要去报官了。” 姜渐克制住以手遮面的冲动:“快进去快进去,买完赶紧走。这里的脂粉味道太浓了,我闻了就要咳嗽。” 滕光意:“……得,你还有这种大少爷的毛病,我从前竟然不知道。” 姜渐闻到了脂粉香,但根本不像他所说的,没有咳嗽的意思。前世,鲜血流出来的腥味儿,尸体腐烂的味道,干粮的霉味儿,再恶心的味道,他也都闻过…… 说到底不过是,在这种地方,从内心深处觉得别扭。 滕光意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很快就发现了姜渐行为如常:“啧,姜重明,你不是闻不得香味要咳嗽吗?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他往后退一步:“啧,你该不会是,呆在女眷多的地方,害羞了吧?” 姜渐脸皮腾一下红起来。真是笑话,两世为人,他真实年龄比滕光意大得多。害羞?他怎么可能会害羞! 他怒斥道:“你少胡说八道!怪不得姜渔觉得你不是个好人,一张嘴跟抹了油似得,什么车轱辘都能往外吐。” 滕光意抱胸,悻悻道:“不是就不是,你发那么大火干什么?” 姜渐不跟他说话,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却在看到一个侧脸时,陡然停住了脚步。 滕光意莫名其妙,推了他一把:“怎么了,这是看到哪个仙女,被迷得神魂颠倒了?” 姜渐回过神来,瞪他一眼:“最后警告你一遍,别胡说八道。” 两人说话声音不小,惊动了那前面的人,居然还真是一个年轻娘子,穿着雀梅色的夹袄,眉目温柔,腰肢纤纤,像是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她听到了说话声,先是不耐烦地抬头望了一眼,估计以为是轻薄浪荡子。在看到姜渐的那一刻,脸上浮现出浅淡笑意,携着女使朝他们走来。 滕光意吃惊,转头看了一眼姜渐,没想到还真是个年轻娘子,不会是姜渐的风流债吧? 冯采容笑道:“姜六郎,好巧,居然能在这儿遇到你。” 姜渐笑得有些勉强,无端有些心虚。老天怎么就这么爱和他开玩笑啊? 他被谢闻和姜浮蒙在鼓里的时候,曾经动过心思,给谢闻牵线搭桥,想到的合适人选,就是这位冯娘子,太子太傅的孙女儿。 今时不同往日,姜浮和谢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怎么这个时候,她回来了…… 姜渐努力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仿佛真是在关心一个故人:“冯娘子,好久不见,我都不知道,你回玉京了。” 他是太子伴读,谢闻的老师,自然也是他的老师。尊师重道是读书人不可违背的规矩,他自然也是要遵守的。对待老师的孙女儿,自然也是要客客气气的。 “祖父年纪大了,身边离不得人,阿耶让我回来,照顾好祖父。” 冯采容微微一笑,露出左边脸颊上的小酒窝,姜渐看得有些头晕目眩,姜浮也有酒窝,更巧的是,两人都是一浅一深。 冯采容是左边深,右边只有一点儿,不盯着看不出来。姜浮则是,右边深,左边浅,都很明显。 姜渐不由想起,之前从姜浮那里收缴来的话本子,他囫囵看过几页。本来是早都忘全了,此刻居然又全部记了起来。 他记得,有本书说得就是这么一个故事,一个坏男人,和青梅分开,久不能忘怀,便在成年谈婚论嫁的时候,娶了一个和小青梅极为相似的女子。 姜渐只看到小青梅回来,坏男人联合昔日恋人一起欺负妻子,便匆匆合了书本。 虽说三纲五常,夫为妻纲,但这男人所为之事,别说什么君子之行,简直是令人恶心。 后溪如何发展,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忍不住把姜浮套入无辜妻子。他的傻妹妹,现在一心都是谢闻,要是知道这个噩耗,不会真的寻死觅活吧? 慎侍郎女儿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他也听说过。那小娘子,他还见过几次呢,内向守礼得很,可为了所谓的情郎,都能私奔寻死,可见情爱一事,实在害人。 直愣愣盯着冯采容,滕光意发现不对,扯了一下他的手臂,姜渐这才回过神来,寒暄道:“回来好啊,回来好啊,过几日我也要去看望老师。” 冯采容微笑道:“马上就过年了,我们家里就格外热闹。祖父年纪大了,以前不爱热闹现在也喜欢了。” 她侧过身,意有所指:“重明每次都和太子殿下一同来拜年,今年也是如此吗?” 姜渐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完了,越不想来什么,越来什么……
第91章 致仕 姜浮的生日礼, 并没有大操大办,谢闻和姜渐的礼物,都送了过来, 一个送簪子, 一个送步摇, 倒是很默契, 都选了牡丹样式的,雍容华贵。 雪簇又将一个果绿釉瓷山水纹笔架偷偷递给她:“殿下给的。” 姜浮笑道:“我倒觉得这个, 比步摇合心意得多。” 雪簇道:“李端厚说的,这个不值钱,只能算个饶头。” 姜浮细细看了一番, 越看越觉得颜色清新, 花纹精致,和市面上流行的不一样,格外雅致,“这是哪位新人的作品?” 瓷虽然算不到稀罕物, 但如果经了大家之手, 价格便扶摇直上了。既然说这笔架不值钱, 那自然不是有名的烧瓷匠。 雪簇道:“我不晓得,我只是个传话的呀。这些瓷啊陶的, 我看起来都差不多,都是吃饭的家伙, 怎么就有的这么贵。” 姜浮道:“万事皆有好的, 不好的, 人家既然能有这个本事, 烧出一等的瓷器来,多赚些钱也是应当的。” 可巧得是, 今天还是许学士家请了媒人来进行问名礼仪,礼物就是一对大雁。 这种场合,未出嫁的娘子们自然不能到前头去玩,姜清照旧冷着脸,看不出来是什么神色。许氏倒是一脸的笑。她和许学士家虽然是同姓,但实际并无什么亲戚关系。 姜渔是照例不在家的,家中唯一同龄姐妹就只剩下了姜浮一人,她自然要承担起这“重任”,来劝解姜清。 她心里也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瞧姜清这脸色,万一哪儿不注意,惹恼了她可如何是好? 幸好不多时,许学士夫人和媒人都走了,姜渐姜濯兄弟几个也过来了,姜浮松了一口气。 刚一进屋,姜琼就挣扎着,要从姜濯怀里下来。姜濯正好也觉得重,轻松将人放下,姜琼两脚着了地,就要往姜浮姜清那儿跑。 姜濯是他亲叔叔,揪住衣领训道:“你这小子,往哪跑呢?” 姜琼被扯住,不能前行,挥舞着手不住道:“啊啊啊啊,放开我,我不要和你们在一处。阿耶说了,不让我跟六叔玩,跟着他玩,会跟他一样,娶不到媳妇的。” 姜渐眼角跳了跳,怎么也没料到,一本正经的好大兄会在儿子面前这么编排他。 姜濯哈哈大笑,没松手,仍把他往手边扯:“你阿耶有没有说,不让你跟我玩?” 姜琼道:“我阿耶没说。” 姜濯只高兴了一下,姜琼就又开口道:“不过我阿娘说了,说你更不是个好人,见了漂亮娘子就走不动道了。阿娘还说,我要是敢学你,也想娶十个八个的,就打断我的腿。” 姜濯的笑容转移到了姜渐脸上,之前的不愉快都被抛到了脑后,幸灾乐祸地看着姜濯。 姜濯咬牙切齿道:“嫂子怎么跟你胡说,谁说我想娶十个八个了,空口白舌的,怎么诬陷人?” 他们在这吵闹,姜清只垂着眼,听到这话儿,眼皮颤动了一下,道:“你们要吵,去别的地方去吵。就偏偏要在我这儿吗?” 姜濯看出来她心情不好,怀里抱着一个姜琼,手里扯着一个姜渐,忙不迭的溜走了。 姜清站起身来,走到琴案旁坐下。那里放着一架琴,和姜渐书房里珍藏的不同,这琴简直可以说得上是简陋。 姜清抚琴吟道:“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从之梁父艰。侧身东望涕沾翰。①” 姜浮没说话,被这悲哀的情绪感染。姜清今天罕见穿了红衣,她极少穿这样鲜亮的颜色,把整个人都衬得明艳了起来,可惜这琴声却格格不入得很。 她知道,姜清一定不想嫁给许二郎。经历了楚君怀那事儿,谁也不能无动于衷,更兼刚才姜濯和姜琼的对话……似乎在所有人眼中,女子生来便是妻子。 不过姜浮能说什么,做什么呢?她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更别说堂姐的婚事了。 回到卧房的时候,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下意识去寻妙嫣,两个字含糊在喉咙里要蹦出来,才恍然惊醒,妙嫣已经回去备嫁了。 盈枝还是那副没大没小的模样,摔帘子从屋外跑进来,要给姜浮倒茶。帘子上装饰的玉髓石叮铃铃响个不停。 雪簇随后也进来,姜浮喝了一口茶,坐下问道:“我让你打听吴生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雪簇道:“有了。那个吴生,据说在音律诗词上很有些本领,做文章却是平平。虽然老在秦楼楚馆呆着,但并不是去嫖的。他家里很穷,以给这些青楼女子写词曲儿为生。别的读书人都很瞧不起他呢,和妓女为伍说这叫有辱斯文。吴生却说,世道艰难,他一个男人尚且如此,又何必苛责这些小女子呢。她们本来也是好人家的孩子,不是天生的下九流,要是个男人,还有的选,可偏偏投了女胎,被父母兄弟卖到这等地方来,又有什么法子呢?这人可真奇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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