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婧四肢有些僵硬,用别扭的姿势坐到了太后对面。 此时的她开始尝试着在心中说话: 【姑姑您左边耳坠怎么只剩两个?】 一耳三钳乃满族女子必须遵守的传统,太后向来注重满汉之别,若是能听到这话,定会立即查看自己的耳坠。 然而太后不为所动,而是拉起皇后冻僵的手,疼惜道:“我可怜的女儿,怎不戴个手抄?冻坏了怎么办?” 孟婧感受着太后双手的温度,心中也有丝丝暖,太后倾尽一生抚育顺治与康熙两任帝王,对晚辈的慈爱千古流传。 她柔声回答:“谢姑姑关心,这次急着赶路,侄女下次注意。” 太后将她的手捂得温暖了些后,才提及正事。 “牛钮之事,我已安排下来,上次你建议正月底再将他送出宫,我思虑一番后,仍觉不妥。”太后语气和缓,“为避免被世家朝臣发现端倪,送牛钮出宫与报丧不能相隔太近,我已安排将他在正月十五送出宫,月底宣布夭折正好。” 孟婧细细聆听太后的分析,一边不住地点头肯定,她也觉得这个计划更加周全稳妥,心里十分佩服太后的谨慎。 她微微蹙眉,用心思考的模样落入太后眼里,让太后更加喜爱她的乖巧懂事。 就在此时,门外太监报高太医觐见。 “快将高太医请进来。”苏麻喇姑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 太后温声解释:“此事不宜再让更多人知道,送牛钮这事,我就直接交给高太医了。” 孟婧点头,时常有人提到“死人才能够守住秘密”,此话虽残忍,其中却有不少心理学上的因素。 传播秘事,除了让人在心中享受被关注的快感外,更会让人通过对他人的经历幸灾乐祸为自身带来自我肯定。 甚至在实验中,泄密能够刺激大脑分泌内啡肽,让人产生极大的愉悦。 也多亏太后与顺治仁厚,没对知道此事的人进行清算,产婆才得以保全性命,然而代价却是终生留在宫中。 高正宁进殿,如常拜见太后与皇后。 太后收回脸上的和蔼神情,沉声安排高正宁将牛钮以东北正白旗他塔喇氏遗孤的名义送到河南正红旗他塔喇家族抚养,理由是东北苦寒,舍不得这可怜孩子再受委屈。 孟婧静静坐在一旁听着,心说:东北与河南相隔千里,两面分支难以沟通,而且送到河南的话,果然没错。 桌上的茶盏已微微有些发冷,太后也将诸事安排妥当,她揉了揉自己的脖颈,轻声叹息:“今日是寿康宫恢复请安的第一天,待会儿其他人就来了,你们俩先退下吧。” 孟婧起身,与高正宁隔了远远的距离,同时向太后辞别。 太后安排的任务,还需要他们俩配合才行,趁着天光还未透亮,二人一同往坤宁宫走去。 那日孟婧问了高正宁对那和雅的看法,如今一路上她就发现高正宁眼光时不时的会偏到那和雅的方向。 果然,那和雅这小妮子容貌出挑,就提那么一句,高正宁就这般心绪不宁。 遵照礼数,孟婧还是在西暖殿中与高正宁议事。 这次她邀请高正宁坐在软凳上,与她侧身相对。 孟婧并未试探他,毕竟高正宁若是能听到她心中所思,那当初也不会在英语单词上嘴硬了。 男子就是这世上最好揣测的。 顺治也是一样,若顺治能听到,早在腊月二十八就该以大不敬治罪处置她了。 高正宁又是一副斯文的模样恭敬道:“在商议出宫路线前,在下有一事请教。” “高太医请讲。”孟婧也客气道。 高正宁换上带着些好奇的语气:“皇子死遁出宫之事,按理说也是历史悬案一般的存在,你怎会知晓得如此清楚。” 端正坐在椅子上的孟婧本以为他会问宫中的事,却没想到他好奇的是这个,于是她抬手轻浮了两下后脑勺的燕尾。 “这事儿看起来挺隐秘的,但在后世并不是秘事。”孟婧含笑答道。 高正宁听了这话,更是不解:“哦?” 孟婧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我大一那年暑假,被河南焦作的舍友邀请去她家做客参观了一处叫嘉应观的四A级景区。” “嘉应观乃雍正元年敕造的行宫,建筑风格与清紫禁城颇为相似,朱墙碧瓦,其间御碑亭琉璃黄瓦镶嵌其上,中间还有一座在二十一世纪都无法破解其工艺的铜包铁碑。” “碑头上雕刻着三条龙,恰巧当时在河南治水的左副都御史就叫牛钮,据传这就是象征着牛钮,康熙帝与当时还是雍王的雍正帝在康熙末年三龙治水的事。[1]” 高正宁摇摇头:“或许只是恰巧同名罢了,何以见得此人就是大阿哥?” 孟婧站起身,来回缓慢踱步,口中之言头头是道:“且不说我们现在做的事正在印证此说法。就说史籍里那位左副都御史他塔喇·牛钮,在晚年可是被人一折子参到了雍正面前,告发他索要贿赂,然而一向雷霆手段治理贪腐的雍正帝,却在抓捕他后又网开一面[2],翻年派他去河北治水后,就再无记载[3],直到他在乾隆年间去世[4]。” 高正宁顿悟一般微微点头,随后提出另一个问题:“是这道理,可将行宫赐给先帝兄长居住,是否可行?” “嗐!”孟婧手一扬,坐回软凳,语气随意道,“光是康熙就修了二十一座行宫,一座行宫不是大事。且嘉应观占地一百四十亩,祭祀场所与起居屋舍一应俱全,皇上想去住住也不拥挤。” 跨越三朝,牛钮起码也有八十多岁了,想着自己救下的小婴儿得以安享晚年,高正宁作为医者的心仿佛流淌着暖暖的春水般畅快。 孟婧瞧着他的眼眶有些湿润,升起了一点点“坏心眼”,她提醒道:“高医生,你不仅救了牛钮,牛钮深谙治水之道,在河南修建的水利工程还救下了不少受灾百姓。” 高正宁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 孟婧是懂得见好就收的人,她起身打开一旁书架的柜门,拿出纸笔。 纸张平铺在两张软椅旁中间的小桌上,孟婧提笔写下从钟粹宫抱走牛钮的过程,要求高正宁牢记于心后,又立即将纸张烧毁。 一切商议妥当后,高正宁就此告退。 临出门时,还不忘轻轻扯了下候在门口的那和雅的衣袖,与她说:“我这就走了,你快进去吧。” 那和雅十分疑惑,这人离开怎么还要跟自己道一声。 她嘟嘟囔囔进入西暖殿:“这人以为我没眼力见儿,看不出来他要走了不成。” 孟婧捂嘴轻笑,这那和雅,也是个不解风情的。
第26章 井水 正月十五,紫禁城中张灯结彩。 清晨一碗香甜的元宵暖意融融,孟婧端着温热的瓷碗,将软糯的小元宵送进嘴里。 她微微眯眼,露出一副享受的表情,待她将口中食物咽下肚,立刻出声将那和雅唤了过来。 “娘娘,何事?”那和雅带着笑快步走到皇后面前。 平日里庄严肃穆的皇宫今日这般喜庆,让那和雅十分开心。 孟婧舀起一个小元宵,不等那和雅反应,快速塞进她的嘴里。 “甜吗?”孟婧眸光如星星般闪耀。 那和雅捂住嘴嚼完吞下后,也露出了欣喜的神色,连连点头。 当孟婧要喂她第二个时,她却赶忙拒绝:“这是主子的元宵,待会儿您该吃不饱了。” 孟婧闻言,敛了欢快的表情,板着脸道:“你今后是要与我朝夕相伴,你看看人家太后与苏麻喇姑,人前主仆相称,人后可亲如姐妹。” 那和雅见皇后似铁了心要与她分享这碗甜糯可口的元宵,只得小心翼翼接受下来。 北京城昨夜下了雪,今日大雪初霁,宫人扫着路中间的积雪,又忙着将屋檐边、树枝上的积雪打落,免得掉下来砸了人。 众人沉浸在这欢乐而忙碌的气氛中。 然而今日对笔什赫福晋来说是个难过的日子。 作为牛钮的母亲,她已经被通知了孩子的未来。 孟婧吃完元宵就匆匆忙忙赶到钟粹宫,在屋内安慰了笔什赫福晋许久,还鼓励她今后定有机会再见到自己的孩子。 她心中想着: 【你的儿子之后会进入官场,受到善待,活到八十。】 八十?什么八十? 笔什赫福晋本来悲伤地垂着眼,听到这儿不由抬头看了看皇后。 二人目光对上的一瞬间,孟婧明白了些什么。 之前那些无关痛痒的安慰之言只会让这位母亲更加悲伤,只有她在心中告知的美好未来,才能让笔什赫福晋好受些。 笔什赫福晋虽然身份卑微,却意外的颇为受宠。若要说如今这后宫里谁跟年少的顺治有些真感情,那非笔什赫福晋莫属。 初入选的福晋无不家世显赫,上一次粗糙的“选秀”选出的几位佳人家中也是非富即贵。 唯独这笔什赫福晋家世不显,无甚野心,娇媚而脆弱,宛如一朵需要顺治呵护又没有攻击性的娇花。 对自己没有政治上的企图,是顺治一生宠幸妃子的基本条件,所以后宫中,越是出身高贵,野心勃勃的女人,越是不得他的喜欢。 笔什赫福晋自己也知道皇帝对她十分用心,曾十分担心皇后入主中宫会因嫉妒而欺负她。 如今皇后却在此安慰她,并且她还听说,救下牛钮的方法是由皇后提出的,心中对皇后的信任又增添了几分。 自从牛钮出生,笔什赫福晋屋里的下人都被要求在殿外伺候,平时送饭送茶都只能快进快出。 母子连心,由母亲一心一意照料的牛钮小脸蛋白白胖胖,也很少哭泣。 高正宁坐着马车匆匆绕了宫里一圈,给各宫的福晋格格请了平安脉,才最终停在了钟粹宫门口。 高正宁进屋后,不好出声劝慰,只是朝笔什赫福晋拱了拱手道:“福晋,属下这就带大阿哥走了。” 笔什赫福晋依依不舍地看了孩子几眼,最终还是将孩子递到了太医手中。 “这孩子贪吃,一路上别饿着他。”她声带哽咽。 高正宁郑重其事地点头:“臣必定照顾好大阿哥。” 孟婧提前走出西配殿为高正宁开路,瞧着四下并没有人经过,她便没有回头,直直往神武门赶去。 不一会儿,高太医鬼鬼祟祟地抱着牛钮,进入马车。 马车里点了助眠的香料,宫内地面平坦,牛钮安然睡着。 马车出门时,高正宁将孩子放在马车内,出去递腰牌给侍卫查看。 侍卫看完腰牌,正打算检查车内情况,孟婧适时地走了过来。 她强压着紧张的心绪,高声道:“高太医,这就出宫啦?这会儿方便去给我的贴身侍女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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