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陈瞎子的回答,县令点了点头,缓缓放下茶杯,继续问道:“这么说,前段日子曝光如梦寺往事之人并非是你?” “如梦寺有什么过往,我怎么不知。”陈瞎子依旧装傻,内心忧惧万分。他额头不敢冒汗,后背衣襟却已经湿透了。 县令看了一眼他背后濡湿的衣料,略带嘲讽道:“对,你是瞎子嘛,能看到什么。可别害怕。” 他摘下帽子,搁置在右手边的桌角,露出虚假的笑容,故作亲民状。 “没......没害怕,”陈瞎子吓得语无伦次:“大秦国有位姓苏的文士曾云,人若长期处于黑暗中,即便日后见了阳光,也会被眼光所灼伤。不如继续躲在黑暗的洞穴里,面对着黑黢黢的墙。” “苏格拉底?”县令知陈瞎子没见识,嘲笑的声音更大:“这位可不姓苏,西蛮之地的人可没有姓氏。” 他对陈瞎子彻底放下了心。 陈瞎子俨然是一位没什么文化见识又爱显摆的瞎眼老汉,这样的人能泄露出什么秘密? 县令将刺史整理的问题仔细盘问过,确定他并无任何疑点,便撤脚离开陈瞎子家,想着赶回州府向刺史汇报,却听见身后传来窸窣声响。 他转头瞧过去,陈瞎子灵活地拾起他的乌纱帽,喊道:“县令,您的东西可别落下了。” “原来你不是瞎子。”县令手触到腰间的弯刀,冲着陈瞎子拔刀相向。 陈瞎子怪自己气数将尽,怨不得别人,好心行善却不慎暴露自己未瞎的事,县令决计不会放过他。 他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打得过带刀的。 他向前两步,合上双目,扑腾一声跪在地上,指着抻长的脖子,“您刀割得快点,我怕疼。” 县令笑了笑,“这可由不得你。” 手起,银色的刀光在陈瞎子的眼前晃了晃。 刀未落。 “当啷” 刀子落地。 陈瞎子瞪圆了眼睛,瞧见新搬来的住户墨琴,紧扼住县令的手腕,迫使他不得不放弃持刀。 古晏廷与铃兰随后赶到。 两人早早便猜到县令其来者不善,打算等必要时出手相救,只不过墨琴行动迅疾,抢先一步救下陈瞎子。 古晏廷看了一眼倒地的县令,以及瑟缩成团的陈瞎子,对墨琴墨琴冷言:“你一向漠视他人生死,今日竟学会了救人?” “什么人会有这等愚蠢的想法?”墨琴踢走地上的刀刃,朝古晏廷凑近,“可别误会,他人的生死勾不起我一丝怜悯。 随后阴恻恻冷笑,“比你先行一步,更令我愉悦。” 两人面对面沉默者,虽都面无表情,但旁人看得出他们两人都咬着后槽牙,战火似乎一触即发。 暴风雨来临前总是平静的。 铃兰趁两人注意仅在放在彼此身上时,从他们背后溜过去,扶起陈瞎子,引着他往外走。 开溜时,两人听到不少讯息,譬如,赵憺忘是行妄将军之子,而他现在却是死了。 当墨琴说到古晏廷杀了赵憺忘时,铃兰和陈瞎子已经半只身迈过门槛,一老一少不敢回头,大气也不敢喘,灰溜溜地逃走。 铃兰溜过两条街角后,脸色骤然蒙上一片苍白,古晏廷是她的直属负责人,却杀了行妄将军的子嗣。 这下她不光回四时会的路途艰难,恐怕也惹到了将军。 * 出发去长安的那日,元邈醒得极早,窗外的天空尚未发白,他却推搡铃兰起来整饬衣裳。 铃兰睡得正香甜,平日里她至少要睡足四个时辰才醒,这会儿心里有些怨,“天亮了再去也不迟,去长安少说半个月,不差一两个时辰。” 元邈却道:“我们拖着三位证人,若不趁天黑离城,刺史等人能放我们离开吗?” 三位指的是林达与林姝兄妹,以及前几天铃兰救下的陈瞎子,他们寄住在元家。没有长安下达的指令,州县各级无法派人搜元府拿人。 但他们出城时,情况便不一定了。若在路中以检查安全为由拦下他们搜车检查,这三位证人可就保不住了。 铃兰想了想,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坐起来。 出行时他们很快安置好马车的座位,元邈与林达、陈瞎子一辆车,铃兰则与盼汝、林姝同坐。 戍守城门的官兵还是前夜的那些,见到元邈驱车离城,只稍微打听了两句。 他们也知金光莲华的事,那是皇上委托的任务,所以他们不敢轻易拦截元邈,怕耽误了行程,回头被皇上问罪。 于是很快地,官兵们便打开闸门,为元邈的车队放行。 事后果如元邈所料,刺史买通了隔日轮岗的守卫,预谋在元邈等人出城时搜查马车,但可惜到晌午时仍未等到元邈出现。 刺史派人去元家查验情况,随后才知门口虽站着几名家仆,但里面的元邈一家三口以及三位证人,早已不知去向。 这时刺史才得知,元家这宅子是裴相在早年间购置的房产,这里的家仆在元邈到来前便已经住在这里,无论元邈日后升迁还是贬谪,他们都会始终如一地站在门口。 刺史忍不住抓着头皮,大呼上当,可此时元邈与铃兰等人的马车已经走去几个时辰了,已经来不及再派人截住他们。 正当此时,刺史接到一封密函,落款人没有署名,但在信中夹了一枚竹叶。 刺史迅速将竹叶塞回信封,吐了一口气,屏退左右,阅读信件后他皱起了眉头。 之后去了信上的交代地点——越州大牢。 墨琴早在越州大牢门口等候多时,两人一同进了牢间深处见了邹季澄,他穿着满是血染和脏污囚衣,形容极为潦倒。 要知道,在牢房地位最为地下之人便是两种男子,一种是不忠不孝的,一种是欺负妇女孩童的。 第二种人,他们在过去做了什么,狱友们都会在他们身上加倍奉还。 何况邹季澄还是个身体残缺的宦官,狱友们对他更是好奇,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当然他们决计不是为了替天行道。 前些日子狱卒们瞧见他凄惨模样,只觉得见怪不怪,也懒得替他拾掇。 今日听闻刺史与贵客亲子到访,狱卒勉强拿清水替邹季澄洗净表面,又将他单独关入隔壁的牢间,避免他不堪的形象伤了刺史的眼。 邹季澄见到刺史,像见到了救世主,他想站起来行礼,可双腿发软,稍微一用力又扯到后面的伤口,痛得他全然站不起身。 他试了几下,放弃了挣扎,趴在地上仍反复呼喊:“刺史救我。” 刺史没理睬,只道:“你犯下这么多重罪,偏巧又撞见了元邈,也浑该你倒霉。本官已是竭尽全力保住你的性命,你应当感恩才是,不该奢望太多。” “既然横竖都放不出来,不如给我个痛快。” 邹季澄此话发自肺腑,这狱中生活满是疼痛与屈辱,暗无天日的阴湿牢间唯有一扇窗可透入光,却被那些排队欺凌他的狱友挡住了。 他只觉自己仿若坠入阿鼻地狱,长夜无尽。 还没等刺史回答,墨琴倒发话了,“你想保他一条性命,偏生他不领情。不妨就按照我说的办,让他尽早去上西天。” 邹季澄颔颐不止,像一条哈巴狗。 看到这丑态万千的丧家之犬,刺史皱了皱眉。 绞尽脑汁为他谋生,他却不领情,刺史心里有些恼,气着说道:“行,都依尊者的意思。” 为避免夜长梦多,刺史抬手便叫两名狱卒将邹季澄拖去了刑场,但他自认自己重旧情,特地选个手快的侩子手,或许能稍微减轻他的疼痛。 事后,刺史叹了一口气,问墨琴:“他于我有恩,当初若不是他设计如梦寺的偷梁换柱案,我也不可能因剿匪有功而被升为越州刺史。我狠心不下去杀了他,更何况凌迟。” 墨琴瞧着这长吁短叹的模样,心中冷笑。 命令是他下的,偏要说自己不忍,可真是虚伪的官场老油饼。 但墨琴见多了这种人,也懒得戳穿,只道:“要知道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他不得不死。只有等他死了,四时会的秘密才能不暴露。” “至于凌迟,他是太监的事总不好公之于众,都削成肉片了,谁还能知道他少了几两肉。” 刺史绽开虚伪的笑容,脸上的褶皱都叠在一起,“尊者说的有道理。” 墨琴从怀中拿出一颗丹丸丢给刺史,说道:“这是本月离魂丹缓和剂,还不赶快服下。” 刺史想都没想便吞下药丸,顿感神清气爽,便拱了拱手,“多谢。” 金乌西沉,他领着墨琴离开大牢,抬眼瞟见天边一缕残阳,浑身暖融融的,好似已经置身于杨柳醉烟的二月。 忽然一阵灼热与剧痛感传来,他似乎能感觉到遍布全身的经脉一根一根地断裂,骨头里隐隐约约发出咯吱声响。 刺史觉察出不对劲,这显然不是离魂丹的缓和剂,但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地询问:“墨琴尊者,您给我服用的什么药?” 墨琴冷道:“雪骨冰肌丸,人吃下以后,骨肉便会同霜雪一般,遇热儿童画。” 说罢便弹了一个响指,刺史应声而倒,化作一滩恶臭的泥巴。 墨琴嫌恶地抬走了脚,生怕脏了他的鞋底,捏起自己鼻子,“真是臭不可闻,比赵憺忘的血还要臭。” 他望着那摊血泥冰沙,缓道:“元邈已回长安,等下皇上便会派御史过来,届时定会查出你与赵家的联系。如若暴露将军的秘密,别说是你,哪怕是他的亲生骨肉也非死不可。” 他从怀中抽出一缕捆好的头发,边缘处仍连着些许头皮,心道:“古晏廷还是做得不够干净,将军的命令是‘让孽子和那个废物刺史人间蒸发,半分痕迹不留’。” 半晌过后,刺史的骨肉已经消融得差不多了,地上同样留下一束连着头皮的长发。 墨琴把赵憺忘的头发也扔在地上,在旁边放了一把火。 熊熊烈焰将所有的罪恶焚烧殆尽。 ’ ---- 不好意思昨天病了,赶更新赶得有点急,第一版错别字有点多。 刚才重新检查了一遍,一些错误已修改。 谢谢大家支持
第75章 长安飞花 三月三,上巳节,献宝的车马抵达长安,街头巷尾处处飞花,铃兰撩开车帘,花粉随风进入马车,呛得铃兰喷嚏连连。 幸好他们夫妇的宅子离城门不算太远,坚持了一会儿功夫,两人便回到家中。 宝物抵达长安后并不能直接送入皇宫,专门接应的人员需要到钦天监请示,待得他们占算到良辰吉日,皇宫大门才可对他们开启。 元邈翻看黄历,今日又是个非献宝大日,却有宜探亲友一项。 不过他没有什么亲戚可探。 少时家境困顿,双亲走得早,自他贬谪越州后,宗族亲戚亲戚皆与他断道,唯独贬至通州的九堂兄与他走得算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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