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秋松了口气,顺从地点点头:“好。”
“对了,灯青呢?她不是一向跟在你身边寸步不离的吗?怎么如今也不见了踪影?”
是啊,灯青还没有回来。夏之秋担忧地四处看了看,却始终没有一丝来人的踪影。
“灯青去寻火把和木杖去了,她是要带我回府的……”
楚藏抬眼看了看天上,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正慵懒地卧在云端歇息。
“不等他们了,白道和灯青都是有武功傍身的人,遇到危险也能自行解决。我们留下记号,先回府上等,他们见了会自己回去的。”
夏之秋的思绪被他牵着跑,迷迷糊糊地就点了头:“哦,好……好的……”
这表情看着傻乎乎的,有些可爱,楚藏忍不住轻笑起来,像个爽朗明净的世家公子。
“走,我们回家。”他向她伸出一只手。
夏之秋愣愣地看着他,又垂下目光怔怔地看着那只向她伸来的手,脑海中似乎回想起了村中大娘同她说的那一番话,末了,竟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手缓缓搭在了他掌心里。
一股安心的感觉顺着指尖流入周身,最后慢慢融化在血液里,全身上下都温暖了起来。像是一个迷路的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漫漫长夜里,透过雾霭远远望见了一座庙宇,一座只为她点了灯的庙宇。
她忽地微微抬起了头,认真而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人,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楚藏似乎也有些诧异。向她伸出手是下意识的动作,可他从不抱期望她可以给予回应。像是一个习惯了被拒绝的人,却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偶然间等来了花开。
他笑着握紧了她的手,谁料刚走出第一步,夏之秋就吃痛地喊出了声。
“怎么了?”楚藏脸上的笑容立时褪得干干净净,有些慌乱地询问她。
“我……”夏之秋的眼睫上隐隐见了泪光,小声同他说道,“我的脚崴了……”
他蹲下身来查看她的伤势,谁料只是轻轻碰一下,便见她疼得眉毛拧成了一团,直吸凉气。
这境况,看来走是走不动了。他转过身,将后背对着她,道:“阿夏,你上来。”
“……啊?”夏之秋的眼底里微微有惊异之色。
“你走不了,我还能走,我可以做你的腿。”
他说这话时极认真地看着她,目光炽烈灼烫。夏之秋连忙避开目光——真的太像情话了,她这辈子乏善可陈,没听过几句情话,一点点言外之意就能让她慌乱地不敢看人。
“嗯。”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而后乖乖伏上他的后背,双臂从身后慢慢环绕住他的脖颈。
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外来的力道在膝弯处生长,而后整个人便被这股力道凌空托起,稳稳地停留在男子的背上。
下山的路很长,山路并不算平坦,一颠一颠的,却莫名让人觉得心安。
他们离得这样近,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然而归路是长久而缄默的,他们就这么静静地走着,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是此时无声胜有声,越到静处,越能听出一些仅凭耳朵听不到的东西,一男一女,身躯相覆,呼吸交错之间,微妙的气氛浓稠得化不开。
夏之秋看着他的侧脸出神,脑海中却又一次想到了大娘同她说过的话。
“这世间啊,除了一见钟情,还有日久生情……”
“给别人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不好吗……”
是啊——她轻轻叹息,既然已经嫁做人妇,就不该再念着前尘过往了。人若是总是活在过去里出不来,往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啊……
时间是不会停止的,人也还是要向前看的,自己还有父亲,还有灯青,生活并不是全无指望,哪怕只是为了这些关心自己的人,她也应该打起精神来好好活下去,把日子过好。
想到这里,她环着楚藏的双臂紧了紧,努力想让自己的拥抱显得更炽烈一些。女子的下颌缓缓搭在他的肩侧,她看着他,清浅的呼吸轻轻落在男子的脖颈上。
温热的气息袭来,楚藏像是顿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身后的人是夏之秋,却被她的气息搅乱了自己的气息。他的双唇微微抿着,脚步却没有停歇。他想看她,却又不敢看她,只敢在微弱的余光里管窥蠡测。
月色很长,很白,又很凉,为一对离人的归途撒下几寸辨路的光芒。晚风很细,很绵,又很密,却始终吹不透男男女女之间那些欲说还休的情愫。
这一夜,两个人都听尽了山林间所有细碎的冬吟。 ----
第183章 永矢弗谖 == 夜到深处,中都城中,国师府已经点上了烛灯,明艳艳的光亮充斥着整个房间,温柔地映照出男子和女子的脸。
夏之秋老老实实地坐在床榻上,任由楚藏托起她受伤的那只脚,缓缓褪去鞋袜,露出红肿的脚踝。
她的脚本就白,如今白中红,衬得伤处更触目惊心了。从前骨节分明的脚踝,如今肿得像个馒头,血瘀在了一处,有的地方甚至有些泛紫。
楚藏把她的脚搭在自己膝前,倒了药油在手中,将掌心搓热了捂在伤处,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他低着头,专注地做着眼前这一件事。夏之秋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看见他微微皱着的眉头,像浓密的愁云,久久化不开,吹不散。
她的心里缓缓勾勒出楚藏的模样——面若冠玉,身量颀长,性子温和,总是噙着淡淡的笑容示人……
三月的春风编织了他,海棠是他一生的夙念。
这样的男子合该是完美的丈夫,可他为什么迟迟没有成家?是在等她吗?可是他们相识也不足一年,从前的他在等待着什么?他又是从哪一眼开始爱上她的?又或许不是爱,只不过目光所及的女子,只有自己最为合适?
疑问一股脑涌上来,冥冥之中都在寻求一个答案,然而夏之秋却没有能力解答,只能默默将它们重新咽回去,深埋于尘土之下。
这样暧昧不清的气氛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氛围之中的两个人却不自知,一个低着头专心搽药,一个则思绪缠身,到头来也仍不知道所求为何。
“好了——”楚藏动作极轻地替她将罗袜穿好,而后仰头认真地看着她,“这药的效果很好,不至于太受罪。只不过跌打扭伤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却也不可小觑,这几日你就先在房中好好歇着,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同下面人说。书房离这里也不远,你若是……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也只管遣人去寻我,我下了朝都会在书房候着……”
候着?是担心自己不愿意见他,才躲在书房里不敢来么?从白天到夜里,只等着下人来唤,心甘情愿地被一个女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夏之秋的眼神黯了黯,她突然很希望他对她没有爱,希望他只是出于夫妻责任才这样照顾她。因为这种默默燃烧自己祈愿爱意的感觉,她知道,她明白。若他对她真的是爱,那这份爱,只会比她曾经的那份更卑微千百倍,而她不值得。
因为深谙,所以不希望他这样自卑自贱。
“你不必如此,若有自己的安排,只管去做就好了,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
夏之秋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然而听罢这番言语的楚藏却似乎并没有什么欣慰的神色,而是兀自低着头,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轻声应答:“好。”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她很想重新说些什么来补救,可惜她并不是个在感情上游刃有余、精于言辞论调的人,直至楚藏退身出去,将门轻轻掩上,她也没能想出更好的说辞来。
“呼——”
夏之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索性仰面躺在了床上,望着头顶那方雾蒙蒙的帷幔有些出神。
“阿娘……”她想起了那个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至今素昧平生的女子,“做女儿难,做妻子为什么也这么难……”
或许是太累了,她的眼皮越来越重,很快就睡着了。这一夜,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也有一个夏之秋,她的母亲没有在那个托付新生的夜里丧命,而江南外祖家,也没有陈腐的读书人至上的教条,父亲仍旧为武将身负要职,自己是将门独女,一身劲装打马御街前,所有的人都是其乐融融的。梦里的母亲很年轻,是个英勇果敢的女子,她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不像母女像姐妹,闲来无事时坐在院中谈天说地,一坐就是一整天,天上的暖阳落下来,照在人身上酥酥麻麻的,即便是冬天也从不觉得冷。
然而,没有人知道的是,这已经不是夏之秋第一次做这样的梦了。
事物太过美好的时候,便会叫人一眼看出其中斑驳的虚假来,自己都不会相信。梦里的夏之秋脸上挂着永远落不下的笑容,梦外熟睡中的夏之秋,一滴眼泪流出眼眶,慢慢渗透入枕头,天知道,地知道,而她自己永远也不会知道……
天很快就亮了,梦也匆匆醒了,夏之秋醒来的时候,楚藏早已进宫去了。
今日是新国师入朝的日子,他须得在旁。
新国师,容悦,他进宫了……夏之秋止住思绪,摇摇头,努力地想把那个月下舞剑的身影从脑海中抹去。天涯陌路,莫要再想了,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她想起身,谁知刚掀开被子,灯青便大喝一声:“小姐别动,我来扶你!”
若从前灯青对夏之秋是形影不离,如今则是恨不得将两个眼珠子都粘在她身上。昨夜一去不回,害得小姐险些丧命狼口,她远比小姐更加心有余悸,若不是楚藏及时出现,实在不敢想象后果如何,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或许回来见到小姐尸体的那一刻,就已经心如死灰追随而去了。
她唯一的信仰,就是拼尽所有保护她,哪怕付出性命。
夜深回来的时候,夏之秋已经歇下了,灯青在知道她平安无虞的那一刻,忍不住心中酸楚,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云顶山上,当她带着拐杖和火把返还的时候,只看见石头压着小姐的一支珠钗,旁边却是密密麻麻的狼脚印。
那一刻她的心猛然坠入谷底,天知道她这一路是怎么回来的,浑浑噩噩下了山,跌跌撞撞回了府,她的人还在,灵魂却早已游荡在外,飘无定踪。
中都的冬天很冷,灯青身着薄衣,固执地在门外跪了一夜,守了一夜。当她急急忙忙要来扶夏之秋起身的时候,早就是一副面无血色,眼窝泛青的模样了。
夏之秋吓了一跳,急切切问她:“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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