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声音自头顶缓缓落下,掀得人鸡皮疙瘩阴森森地冒,“你的意思是,本官现今都不如手底下的狗知进退了?”
东丹沉沉叩在地上不敢起来,莫说是伴君如伴虎,就是下头的官场之间,也是每日战战兢兢,虎尾春冰。胸膛的心在猛跳,颤抖的声音连东丹自己也觉得陌生:“不是……没有……大人,大人于我们有知遇之恩,属下只是……只是多替大人考虑一分,时局便对大人有利一分,绝无一丝一毫不敬的念头……”
“是啊,大人!”其余人纷纷替他开口,“东丹大哥向来都是忠心耿耿,从无二心的啊!”
不知何时,周子音已然伏身半蹲在了东丹面前,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忽然,一只手攥紧了东丹的发髻,他的头被人猛地从地上拽到了半空里。惊恐的情绪尚未褪去,头上的力道就骤然强劲起来,生生要将人的头皮撕离,将头发连根拔起。
“不过是两个穷山恶水里来的人,竟劳费你们这一番好心思。在你们心里,究竟是我周家要坠了,还是太师府式微了?”
这近在耳畔的棒喝,就像一把利剑直直穿透东丹的耳膜,从内里掏出无穷无尽的虚浮之音来。一语毕,好似天旋地转,目眩头晕,眼睛尚能分辨,只是任谁人的声音,都湮在黄河之水里起起伏伏,触之不及了。
“两个无依无靠的外乡人,也没三两个人认识,出了什么事,谁人会知晓?且不说在自家院子里行事,我就是光明正大到旁人眼皮子底下去杀,又有谁敢说我一个不字?”周子音的眼神像鹰隼,冰冷的暗芒在眸子里闪烁,“跟了我也有五年之久,这样的把戏,难道还要我从头教你们吗!
此话一出,骇得众人顿时以头抢地,鹌鹑似的瑟缩着。这听来不是玩笑,周子音以往虽然常发脾气,但这样的雷霆大怒,这样浓烈的怨愤之气,却也是真真实实第一次见。
为了这样一对数面之缘的兄妹,一向尽心尽力的七常居然开始倦怠,甚至合起伙来要唬弄他——好!好!毒瘤不除,心下永无宁日!
周子音站起来,语调不再满是戾气,却平淡地可怕:“跟在我手下五年,可不是好捱的。如今好不容易要守得云开见月明,栽进深渊里可就不值当了。究竟是愿意沉心静气为自己考量,还是为了毫不相干的旁人断送前程,你们自己看着办。”
话罢,转身拂袖而走。偌大的内狱跪着七个人,却听不见丝毫声音。那一张张惨白的脸,豆大的汗,木讷的面容,静悄悄的,一言未发的,像盘旋着七缕没有肉身的游魂。 ----
第83章 黑云压城 = 半下午正是最惬意的时候,没有琐事繁杂缠身,院中也没有旁人来扰。江令桥和容悦两颗脑袋凑在一起,闲来无事开垦了一小片荒地,预备种些蔬菜瓜果。
“他们要下手了,你这么高兴?”容悦将手边的一把小锄刀递给她。
“为什么不高兴?”江令桥顺手接了过来,在松软的土地上刨着小坑,“我还怕他什么都不做呢。”
本来行的就是反间计,周子音若不有所行动,还得耽搁上好几天,届时就算他不下手,这边也是要主动招惹上去的。
这下倒好了,将计就计,各生欢喜。
“周子音的手段我们都是见过的,害人五花八门,一招比一招狠,”容悦抬眼看她,“你会害怕么?”
江令桥闷着头用小铲刨土:“见过令人胆寒的山顶,又怎么会畏惧半山腰呢?”
“倒是你,”她忽然抬起头,眸子里多了分幸灾乐祸的意味,“你说你凡胎肉/体,也不会法术,若是真被绑在刑架上,能逃得出来吗?”
容悦:“……”
江令桥凑到他面前,扑闪着眼睛看他,脸上满是兴奋:“你会死吗?”
容悦:“……”
江令桥拍拍他的肩膀,笑着退了回去:“放心,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我会救你的。”
言语套在情怯的壳子里,蒙上晦涩的笑,呈出来的是尊完美的假象,其中几分实几分虚,自己也看不清了。
容悦不知听出了几分,笑了一声,郑重地点头:“好。”
一个多时辰过去,这场心血来潮的农忙也随着最后一株瓜秧栽完而宣告结束。江令桥拍拍手上沾染的土,总算是能站起来了。
“话说这地上的就是比水里的好种,看得见摸得着。”江令桥回想起桃源村插秧的那一天,还忍不住心神战栗,忙摇了摇头,将挫败的回忆从头脑里赶出去。
容悦拍着手上的尘泥,扭头看她,看了便笑——他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怎么退而求其次了?七月下旬是晚稻的时令,不想着去收服它们,一雪前耻了?”
“不了不了不了……”江令桥定定地看着面前殷实的菜园子,很实在地连连摆手,“还是盛在碗里现成的米饭比较讨人喜欢。”
容悦带着笑转过身,几步跨去另一边提了木桶和葫芦瓢。今日撒了青菜种,移栽了几株瓜苗菜秧,正是渴水的时候,浇上些水,它们也好凉快松泛些。
“这里这里……这儿来点水,都快干了……”
江令桥举着一节满是绿叶的枝桠遮阳,蹲在田垄一侧指点江山,容悦半弓着身站在另一侧,端着葫芦瓢指哪打哪。
“还有这儿……”
“那里那里……”
“别那么小气嘛,多浇点!”
“对对对,就是这样!”
纷红骇绿,满院香径,依托着暖阳花木,墙根边的一垄菜园,像是从石缝里开出的方外之地。一卷风贴着发鬓抚过,高低上下的两个身影没入花墙之下,隐在白云黑土之中,颇带了些四时田园的杂兴。
“容悦——”一声呼喊骤然乱入,正忙活着浇水的二人抬起头来,循声望向门洞处。
容悦直起腰:“东丹大哥?”
江令桥跟着站起身:“东大哥?”
而后便见东丹一路小跑过来,脸上带着笑,高兴地拍了拍容悦的肩膀:“你小子有口福了,周大人今日得了陛下的赏,一壶上好的竹叶青。这就来了府上,说要同手下的人一起尝尝。御酒啊,来得巧,便宜你了!”
容悦:“就我一个人吗?”
东丹的目光望向一旁的江令桥,顿然明了道:“嗐,桥妹妹,你是女儿家,还是少饮酒的好。不过是寻常男人们的热闹,没什么好凑的。你若是真想喝,日后哥哥我带你去鸿雁楼喝,那儿的饭菜酒水可不比宫里头差!”
“鸿雁楼?”江令桥眼前一亮,“东大哥是说的是中都最大最气派的那个酒楼吗?”
东丹哈哈笑道:“当然!”
“好啊好啊!”江令桥一抚掌,满眼的欢喜,“那我不去,只等着日后去鸿雁楼开开眼界!”
东丹赞许地点了点头,而后复看向容悦:“走吧,大人的酒盏可是在我来时就备好了的!”
“好。”容悦揩揩额前的汗,将手里的葫芦瓢递给她,说道,“那我走了?”
江令桥接过瓢,开心地点了点头:“去吧去吧,记得回来同我说说什么滋味!”
容悦笑着,暗地里同她交换了个眼色:“好。”
人一走,园子里很快就安静下来了,只有偶尔落下的几声鸟鸣,给自然之境添些野趣。
江令桥握着葫芦瓢蹲下身,从木桶里堪堪舀了一瓢水出来,静默而细致地给憨态可掬的小瓜苗浇水。
种子是个神奇的东西,包裹着坚实的种皮,深埋在黑暗阴冷的地底,仍能穿透一切桎梏从心里抽出芽穗来,哪怕是石缝里,陡壁间,亦或是暑蒸寒侵,也封印不住这股来自地狱里的生机。
身后传来一阵极细极轻的脚步声,江令桥耳朵下意识地动了一动,却又轻轻放下。
可惜,她见不到种子萌出新苗了,也见不到蔬菜瓜果飘香,七常见不到,周子音也见不到。
一个多时辰的忙忙碌碌,或许是一场竹篮打水的无用之功,但日后,破败的砖墙之下,或许能见到绿意穿墙破土而出。
“可惜啊……”江令桥笑着,眼眸划过一丝危险的精光,手腕一扭,干脆地将瓢中剩余的水尽数倒下,深深沁入泥土里。
与此同时,一只陌生的手悄无声息地从背后袭来,女子瞳孔骤缩,一声叫嚷都未来得及开口,迷药浸过的方巾迅速掩住她的口鼻,下半张脸被严严实实地遮盖,只有一双瞪大的眼睛,还在惊恐地望向前方。
幽静的小园,不闻鸟声,不见人影,只有所经之地,尚余两条浅浅的拖痕。
周子音高坐厅堂,正信手施施然地往面前的杯盏里斟酒,而容悦几乎是被强制推搡着架进去的,到了座前,更是被七常用蛮力按着肩膀坐了下来。
这气氛很不对——容悦看了看七常,个个面无表情,神色凝重地护在周子音身后;再看正对面端坐着的周子音,宁定从容,嘴角似乎还带着些许玩味的弧度。
面前的桌上琳琳琅琅摆开七八个素雅静美的酒杯,他手执一只玉壶春瓶,恬淡怡然地往里添着酒。
“想必东丹在来的路上都同你说过,”面前人开了口,“今日是要请你喝酒的。”
容悦上下扫了一眼,道:“说过。”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从前不见这种恩典,你们初来乍到便赶上了,哪有不沾喜气的道理。”周子音推了一杯酒到容悦面前,“陛下御赐的竹叶青,尝尝?”
容悦望了一眼那酒盏,清亮,澄澈,像是披了一层伪善的皮,隔着人心在狞笑。
他看了看侍立一旁的七个人,忍不住开口问道:“不是说,大人手下的人一起喝吗?”
周子音悬空的手顿了一下,却又很快恢复过来,斜眼对身边众人道:“对啊,既然是同乐,你们怎么还不坐?”
字里行间平平淡淡,语气里却透着三分狠厉。原本立着的七个人忙沿桌坐下,却不知是桌子小了还是人数多了,坐得像荷塘里挨挨挤挤的莲花。周子音再一搁酒壶,众人仿佛深谙其心思,心照不宣地各自端起面前的酒盏来。
最后,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了容悦身上。
周子音漫不经心地端着酒盏,眼睛却像毒蝎的尾钩一样盯着他:“本官亲自斟好了酒,容兄弟却连端起酒盏的意思也没有。怎么,是不给我面子,还是不给陛下面子?”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沉,鸿门宴的气氛已然是昭然若揭。容悦轻轻吸了口气,七八双目光便刀剑似地刺过来。面前这小小一盏酒,拿也不得,放也不得,怎么做都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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