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她这次委屈成这般模样都一个字都不吐露,怕不是受了天大委屈?” 吴德贵道:“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您夹在中间岂不也是为难?” 太上皇摇头道:“你说得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因而太上皇面对两个孩子闹了别扭,也自有他自己的一惯做法。 …… 国师意外病逝的消息甫一传入当今天子耳中。 晏殷第一时间便被传召入宫。 天子数年不曾上朝,依赖国师十年如一日。 在得知国师去世后,很快在太子的示意下,便有另一修士取代了国师替天子炼丹之事。 太子看似在安抚自己那昏庸不理朝政的父亲,看似也为晏朝除去了国师这般心术不正的隐患…… 可事实上,在国师死去的那一刻,晏殷也不过是将这个被国师所掌控的皇帝,换成由他自己亲手掌控。 天子却只看重那枚可以让他见到一缕亡魂的丹药,旁的变化似乎于他没有分毫不同。 他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也只是单纯将晏殷叫来跟前,与自己儿子极其久违地下了盘棋。 棋局过半,天子才忽然张口说道:“你可有去看过你的母亲?” 晏殷的母亲惠嫔在当年宫廷变动时,曾选择将晏殷抛下马车。 在晏殷回宫后没多久,惠嫔人便疯了。 晏殷听得这些,却也仅是语气恭敬地回答了一句“不曾”。 天子这次抬眸看他,“檀之,你可有执念?” 晏殷神色如常道:“儿臣并无。” 不管天子询问多少次当年关于惠嫔抛下他的事情,晏殷也只会回答:“母亲就是母亲,母亲总归会是对的。” 而天子却很是满意点头。 “你能这么想就好。” “你身为国之储君,正该有此无私念头。” 天子心不在焉地落下一子,叹息道:“倒也无愧于你是国师最为疼爱的关门弟子,他若地下显灵,也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天子一心缅怀爱人,却连太子曾经受过何种经历都一概不知。 甚至只当太子这般出色也是国师所授。 晏殷捏着一枚黑子,敛入眸底讥讽后同自己父亲表面恭敬道:“也许吧。” 也许他日去了阴曹地府,想来他这位好父亲亲自问了国师,才会知晓自己有多可悲。 * 织雾从宫外重新回到宫里之后,宝珍苑附近的守备无疑更加严苛起来。 后苑的云舟得知她运气那样好碰见了宋曜生,再听说她险些就能顺利杀了对方,顿时被逗笑了一般。 “小姐如此天真。” 云舟说道:“要是直接杀了他,要一个刺客去杀不也一样?” “瑾王殿下的意思分明是,要陷害宋曜生,让他于情于理都不得不死。” 真要这么简单杀个人,瑾王自己寻个杀手就好,要这位娇滴滴的小姐能做什么? 织雾发觉自己险些又搞砸了一件事情,继行宫那处的失败之后,除掉宋曜生的计划也很不成功。 接连受挫,令她心中难免陷入沮丧。 任务从来都不是容易的。 可在救了杏玉之后,织雾似乎便也没有做好过一件事情。 尤其是,一想到小侄女儿的性命也许会从她的手中丢去,那种害了无辜孩子的自责与内疚便提前占据了织雾的心。 最终在极其纠结思索之后,要除掉宋曜生,以及要保住杏玉。 这两件事情,都成了织雾接下来必须要完成的头等大事。 只是在这之前,织雾更为焦头烂额的是,她在宫外刚刚惹出来的新烂摊子甚至都还没有想好要如何收拾。 在听说东宫太子回来东宫的第一时间,织雾为了避免和对方打交道,便开始装病。 说是头晕体热都是轻的,她连外人都一副见不得的模样,便是想要借机闭门造车,想要多拖延几日也许就能想出对策。 可织雾装病,第一个找上门来的却不是东宫的人,竟是行宫的老太监吴德贵。 吴德贵一上来便对织雾一阵关怀慰问。 行宫那里积攒下来的补品霎时间如流水一般涌入宝珍苑里。 甚至,吴德贵还说:“太上皇这次务必要让太子殿下同小姐赔不是。” 织雾装病正是躲着晏殷,听得这话只觉两眼真就一黑,当即连声说道“不用”。 偏偏下一刻,她便听见外面传来宫人极恭极的“参见太子”。 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吴德贵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只冲着这位顾小姐微微一笑,转身便上前去一道拜见了这位太子殿下。 吴德贵此番带着任务过来,显然是要替太上皇调节他们兄妹二人之间龃龉。 因而吴德贵在太子面前难免要好心劝说几句。 “顾小姐一个女孩子,当天从行宫回来后便被吓得病了,太上皇便觉太子殿下正该如哥哥一般哄哄她,亲手为她喂一碗药。” 吴德贵说着便忽而长叹口气,提及到太上皇今早咳嗽时帕子上竟有血。 他面前的太子这几日颇为忙碌,几乎也将将才将那国师府后续事宜处理干净。 回到宫里之后,太子却也不似与谁有所过节。 在听见太上皇“咳血”后,果不其然,太子便缓缓地接过了宫人手中端来的热腾药碗。 他抬脚走上前来,坐在榻上的织雾便蓦地握紧被子,眼睫轻颤了颤,心里更是慌得不行。 织雾尽量避开与对方产生对视的可能,可目光落到晏殷搅拌汤药的手上,便瞧见他右手拇指带着一只青玉扳指,竟将手指衬得愈显苍白。 那只苍白的大手捏着玉勺搅拌之后,当着完全足够代表太上皇的吴德贵眼皮底下,便淡声吩咐织雾张开嘴。 织雾眼睫一颤,却看都不敢看他一眼,眼下自是一副乖乖模样,顺着他的话启开了樱唇。 却又因为太过紧张,才被他喂了一口便偏过头去小声呛咳。 娇嫩嗓音里压抑地呛咳了几声下来,美人眸里似乎都会浮出水雾。 她惯是如此,自己便能将自己吓得泪眼汪汪,豆腐只怕都要比她耐揉三分。 偏偏,在那百花楼里像是吞了虎胆一般…… 织雾原本只当她与他两个人横竖都要撕破脸皮,提前得罪太子应当也不要紧。 最重要的是,让花瓣染红的进度可以加快。 可万万没想到,她做到了那种地步这位太子殿下都没有觉得尊严扫地…… 尤其是当下,他越是恍若没事人一般,织雾便越感压力极大。 晏殷的掌心里有伤痕,织雾再不情不愿又喝了一口药后,便不得不在吴德贵眼皮底下演得若无其事,故作关怀道:“殿下掌心怎受伤了?” 晏殷闻言却只望着她不回答。 织雾瞬间哑然,似乎也想起来自己当天绑住了他手腕的尴尬行径…… 一旁吴德贵继续叹道:“殿下和顾小姐都是太上皇的心头肉,他老人家时常整宿难免,您二位可千万要好好相处,太上皇晚上才睡得好觉。” 他嘴里说着这些,可太子本人对太上皇这些招数都太过熟悉。 可惜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便是假话,又焉能随意不当真? 让吴德贵欣悦的是,太子殿下的确是个有孝心的后辈。 在听完他的话后,为了太上皇便能立马对这位顾小姐放下先前的龃龉一般。 太子语气温和得近乎忘了一切,“先前在百花楼里饮醉了酒,不知可有冒犯到顾小姐?” 织雾见他似乎不太记得醉酒后发生的事情,微微迟疑。 他当时不觉自己尊严有所折损,难不成是在醉酒的情况下根本没有记忆? 倘若按照这个思路来看,他没有被羞辱到竟也得到了十分合理的解释。 织雾心中不能确定。 心里实则也险些就要以为他是个什么性情古怪变态的人。 明知她骂他是小倌,他当时也能同个没有情绪的怪物一般不羞不恼。 若真如此,哪怕后面真将他顺利如金丝雀一般关入鸟笼中,只怕也未必能轻易让他感到羞耻。 晏殷指腹不动声色地拨弄了下青玉扳指,垂眸淡道:“倘若孤真的冒犯,也希望顾小姐可以不必放在心上。” 织雾却是轻声询问:“殿下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晏殷:“自然记得顾小姐来过。” “不过,顾小姐该清楚醉酒的人……总会有一些不清醒的。” 两人之间极其正常的对话似乎也让一旁吴德贵慢慢放下了高悬不下的心。 榻上美人在似乎安心了一些以后,这才一口一口配合着太子喂到口中的药给全都吞咽喝下。 药是褐色的,喝得多了,织雾白皙的嘴角都染上了少许,像是偷吃了零嘴的花猫儿一般。 她完全毫无察觉,只在差不多时连忙开口暗示,“药有些苦……” 毕竟织雾心里清楚两人都是在为了太上皇而演戏。 她只觉他们俩人戏演得差不多了,正该结束。 偏偏这时候吴德贵又凑上了话说:“正该如此,殿下和小姐多说说话。” “你二人多说说话才能将私底下的龃龉全都解开。” 织雾闻言只觉头大,恨不得让吴德贵当场闭嘴。 可一旁的晏殷却好似受到了吴德贵的提醒,忽而温声问她,“是了……” “顾小姐那日用毛笔,在孤的身上写了什么?” 织雾僵住,想到当天用毛笔时,笔尖上并无墨汁。 且那两个字的笔画又那样多,想来他都不一定能记得…… “也没写什么……” 她说完这句话,脑袋里却开始非常死亡地回放出当时的作死画面。 说他似小倌意味着……意味着他容貌好。 说他卖弄风骚也说明……他、他太过勾人。 当着吴德贵的面前狡辩一下,也许还能勉强粉饰。 因而在一番头脑风暴之下,织雾便硬着头皮扭曲了当天说过的话。 “也是因为殿下当时俊美的模样实在过于令人把持不住……” “所以……阿雾当时也是出于爱慕之心,才口不择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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