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儿子还是愿意治疗的,儿媳妇见老阿伯病了,就诓骗着老人将房子过到儿子的名下,直到后面治疗费越来越多,两个人才没有再来医院。” 她旋转着茶杯,摇头:“说到底,还是父子之间存在着隔阂。如今天人永隔,有些事也难有回旋的余地。” 街坊们议论纷纷。 “都说父子难有隔夜仇,唉。” “太可惜了,你们说人活着的时候,有什么误会不能够解决?” “我们这些旁观者,也只能想开点,好在有大师指点,老阿伯起码不用再饿肚子了。” “其实,丁先生怕成那样还愿意烧香火,性格真的不错。” “没错。” 一道饥肠辘辘的肠鸣音传来。 小桌的旁侧还站着一位众人看不见的老人。 老人面如枯槁穿着病号服,他瘦的眼珠脱眶,眼白暴露在外瞳孔极小。满是沟壑的脸上也仿佛只剩下一层皮贴在骨头上,病服的衣摆挂着一串冰,赤着脚站在地上,滋滋往外冒着寒气。 风一吹,老人不断打着抖。 最近丁滔的精神不好,老人担心丁滔会出事都跟在身旁。平日没事就躲在丁滔的袋子里,有好几次丁滔恍惚着撞到东西,都能感觉到衣摆有人拉,从而避开了祸事。 老人刚做鬼,很多事不懂,自然也不懂不能靠活人太近。 如今知道了,他自责于自己给丁滔带来的麻烦。 饥饿一事被解决。 老人家满怀感激,朝着楚月柠深深鞠了一躬。 楚月柠放下喝水的茶杯,微微一笑。 算是回了老人家的这一躬。 下一瞬,老人就化作一道青烟消散开。 糖水摊不远处。 丁滔顶着熊猫眼,找了一家开在角落的寿材店买好香烛,临出门时,他又犹豫起来,回首去看寿材店的老婆婆。 “阿婆,你说,别人家的闲事我该不该管啊?” 老婆婆带着抹额,双手背后穿着精神抖擞的盘扣棉袍,听见年轻人想要管人家的闲事,就龇嘴露出一颗金门牙。 “我催!管别人家的闲事,吃饱撑住了啊?” 丁滔提着糖水笑了笑,他将装着香烛的袋子跨在胳膊肘,单手打开糖水盖子一饮而尽。 然后,抬脚跨过门槛,没有犹豫当街就拦下了一辆计程车。
第120章 深水埗, 某棟老式居民楼里。 风从镶着铁栏的窗户吹进来,旁边放着几盆小文竹,原本碧绿的叶子已经枯黄, 随着波动苟延残喘的摆了摆。 地上满是已经打包好的纸箱,墙上的全家福已经被摘下扔在门口。 女人抹着烈焰红唇,指着地上还没打包干净的衣物, 催促着男人,“手脚麻利点, 快点收啦。新屋主明天就会过来,是不是不想卖你死鬼老豆的房?” “我可警告你,这套房老的快掉牙了, 如果不是拜托朋友, 鬼才卖的出去!” 刘富春蹲在地上,将零零罐罐塞入纸箱,又撕下胶布封箱打包, “知道,你不要再念了。我就一双手, 哪里能搞那么快。” “不快点哪行?”林玫冷哼,“赶快把房子卖掉移民加拿大,我可不想再在香江住小房子。” 加拿大那边, 她都已经托朋友问好。 同样的价钱,在香江只能买平层, 加拿大已经够买个小别墅,虽然位置偏一点,但白皮人多, 素质不知道要高香江多少。 她再也不用和市场那帮师奶抢菜砍价了。 刘富春封着箱无精打采,时不时想起死在医院的老父亲。母亲早在前两年就已经去世, 如今,他和老婆都打算前往加拿大发展,以后怕是都不会再回香江。 父亲……怕是只能待在医院。 “刘富春。”林玫看出他的情绪不对,就问,“你不会还想着去医院接人吧?你死鬼老豆,死就死,临了还给我们欠一身债,足足两万块,他真是敢欠啊。” “行了。”刘富春情绪不高,起身将封箱好的纸箱丢在沙发上,“人都已经死了,你就少念两句。” “怎么。”林玫双手叉腰,眼睛瞪大,“先前是你埋怨他,他住在我们家,我当牛做马伺候他那么久,到头讲两句都不行?” 刘富春叹气:“什么我们家?这处房是他买的。” “你是他儿子,这房子就是你的!”林玫得理不饶人,“反正等房子卖了就出国,你不许临时变卦,不许浪费两万块钱去接一个死人!” 刘富春自知吵不赢,就闭了嘴。 脑海不断回想着几十年的父子情下来,是什么让他和父亲变得如此陌生? 大致就是十二岁那年,他迷上了打乒乓球,望着同学人手都有一副乒乓球拍,他眼馋,央求刚从工地回来的父亲也买一副。 他依旧记得当时,刘父蹲下身子,眼中露出难以诉说的情愫,为难的拍了拍刘富春瘦小的臂膀。 “春仔,对不住,爸爸现在不能够给你买乒乓球拍,家中还要用钱。” 刘父的婉拒,还不算大的刘富春能够理解。 他只是叹息,但也没有为难父亲。直到半个月后,他在外遇见父亲买了一副全新包着膜的乒乓球拍,他以为是父亲准备的惊喜,就尾随着父亲回家。 没想到,却看见父亲将球拍送给了邻居家的孩子。 那一刹那,刘富春觉得遭遇了背叛,让他懂事的父亲,却拿着钱给外人的孩子送了球拍。不至如此,后来父亲还常常和邻居家的孩子联系,甚至会时常喊上那孩子一起来家吃饭。 因着邻居家孩子成绩好,甚至会时常拿他与那孩子做比较,让他像那孩子学习。 直到有一次。 他发现邻居的孩子,哭着喊了刘父一声爸爸。 从此以后,伟岸的父亲形象在他心里坍塌。 等刘富春到了叛逆期,他已经开始一句话都不和刘父说,甚至仇恨刘父。 这么几十年过去,他再也没有和什么所谓的父亲交谈过心。 刘富春想的老神在在,也没听见外边响了许久的门铃。 “不知是你聋了还是我聋了。”林玫不爽的过去开门,见到了提着一袋香烛的丁滔。 丁滔愣了下,他是根据生前刘阿爷给的地址找过来的,瞥见林玫不爽的神色,他急急打了个招呼,“是刘先生刘太太吧?” 刘富春才回了神,从地上起来,见丁滔面生从未见过觉得奇怪,“你是哪位?” 丁滔主动伸手介绍,“我是养和医院的护……” 话还没说完,反应过来的林玫就将他往外边退,恼羞成怒道:“你是医院的人?去去去,快出去,我们家没钱给你!” 丁滔眼疾手快,一手扯住门的边框死也不肯出去,着急道:“刘先生,刘太太。你们不去接刘阿爷的遗体,难道也不想要刘阿爷的遗物吗?” 正是这一句话。 让林玫推搡的动作猛地停了下来。 她眼睛转了一圈,除了房子难道说死鬼老爸还有值钱的东西? 刘富春犹豫了下才问,“什么东西?” 丁滔赶紧将香烛袋放下,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张纸条,“你看,这是刘阿爷临终的时候一直揣在口袋的,里面是刘阿爷想要对你说的话。” 刘富春见是张纸条,没来由的就心里烦躁,瞥开视线狠狠道:“我不要!你爱给谁给谁!” 林玫见没钱,也兴致缺缺的弹了弹手指,“先声明哦,我们不会去医院接人,你们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丁滔想起刘阿爷生前曾竟说过的一些事情,他叹气,又弯腰去拿了一个红色的乒乓球拍出来,“刘先生,这个也不想要吗?” 刘富春看见球拍的时候,瞳孔猛地一缩,大惊失色。 却不愿意去接球拍。 丁滔叹气:“我也不知道你们父子出了什么问题,但球拍是某一日刘阿爷从危险期出来时,托我去院外买的。” 当时的刘阿爷就因为治疗变得非常瘦弱,老泪纵横的躺在病床上,喃喃道,“春仔在意,我怎么没想到呢。我原本以为他不再需要,却哪里想到,这么多年都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他啊。” 丁滔买到了乒乓球拍。 刘阿爷就抱着球拍,坐在窗户边日日看着楼下,盼着刘富春能来,他能亲手将球拍交到儿子的手上。 可,直到死。 他都没有办法将误会亲口讲出。 听完丁滔的讲述,还有刘阿爷饿死在医院,纵使在铁石心肠的刘富春也红了眼眶,他的手颤颤巍巍的接过纸条。 原来,当年那副球拍就是要买给他的礼物,是因为邻居家的孩子白血病,命不久矣,说很喜欢球拍。父亲才将球拍送给了他。 没多久,邻居的孩子就离世,孩子的母亲要将球拍还给父亲,甚至说感谢刘父愿意接孩子日盼夜盼的一声喊。 原来,邻居孩子是单亲家庭,从小没有爸爸。他被病痛折磨的最后阶段,就想喊一声爸爸。 那时候,刘富春已经不再和父亲沟通。 父亲觉得可能是他不想要球拍,婉拒了旧球拍,也没有再买新的球拍,而是从别的地方补偿他。 可是,那时候的刘富春已经完全不信任父亲。 原来父亲一直都爱他。 两父子就因为一个误会,互相折磨了几十年。 刘富春泪流满面,跪地捧脸痛哭:“爸,我对不起你啊!” 林玫看着自家丈夫哭了,有点不放心,“富春,你该不会要去接老豆回家吧?” “接!必须要接。”刘富春快速擦泪,爬起来,转身去房间拿钱。 林玫看见他要拿钱,脸色都变了连忙上来夺过存折,“两万块!那可是两万!我们都要出国了,接父亲回来还要买墓地,到处都是钱。医院太平间又不是不能住,听话,父亲一定能够理解我们。” 刘富春看着满眼是钱的林玫,心冷的透心凉。 从前,老婆当着他的面辱骂父亲。父亲从来都是一声不吭,他以为父亲是怕了,知道自己老了要依赖他。 现在才知道,哪里是老了啊。父亲是为了他的家庭幸福一直在忍着! 刘富春一气之下夺回存折,要跑出门,又临回头看已经傻了眼的林玫,“当年你的母亲生病,我有多少钱拿多少钱。我做儿子已经错了大半辈子,父亲在太平间又冻又饿,我不能再不孝。” “那……出国呢?”林玫的态度软了下来。 刘富春摇头:“没有出国了,房子也不卖。我其实一直都不敢让你生气,国外有什么好?老婆,你……你实在不愿意,我们两就离婚吧,房子不卖也会补偿钱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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