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文正想着如何顺水推舟的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说出口,却不想这徐静舟先开口向他讨教,他心中虽然高兴,可却还是故作迟疑,犹豫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不瞒徐兄,前几日我倒是听我父亲提及一桩有关圣上的旧事。” 说到这,他凑近了些,又刻意地压低了声音才神神秘秘的继续开口道:“想来徐兄应当也知道,咱们这位圣上曾在北岐为质四年之久,也是一年前方才得以归来,而后继承尊位。” 徐静舟点头,这些在陈国恐怕是无人不知的事,杨青文便又接着道:“那四年间,将军府赵小姐一直陪伴于圣上左右,也正因如此,所以圣上登上尊位之后,理所当然的将赵小姐奉为皇后,如今琴瑟和鸣,也算成就一桩佳话,甚至在皇后娘娘有孕之后,朝臣们多次进言选秀之事都被圣上驳下,如此,更是让众人以为他们二人感情甚笃。” 徐静舟听出杨青文话中深意,不由皱眉道:“难道不是么?” “自然不是。”杨青文笑道:“徐兄你一心苦读,大约是并不通晓此道,可只要是男子,怎会有只求一人的念头,莫说是像圣上这般位高权重之人,便是寻常男子,也总免不了三妻四妾才算是逍遥快活。” 徐静舟愣愣听着,迟疑道:“可圣上确实不曾应下那些朝臣……” 或许是因为杨青文的语气太过笃定,加之徐静舟又确实不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一时竟是信了他这话几分。 杨青文摇头道:“那是因为朝中的那些人都没猜中圣上的喜好。” “圣上的喜好?”徐静舟疑惑道。 杨青文点头继续道:“谁人都知圣上在北岐苦熬了四年,却不知圣上在那北岐与一北岐女子还有一段情事……” 徐静舟心头猛然一惊,“还有这种事?” “若不是我父亲意外听得这消息,我也是不敢信的。”杨青文目光直直的落在徐静舟身上,“徐兄,这与你而言,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徐静舟怔然道:“杨兄的意思是……” 杨青文“嗯”了一声,然后便将心里的盘算说了出来,“徐兄可给圣上送上北岐女子作为赠礼,若是博得圣上喜欢,往后,圣上枕边,也便有个为徐兄做事的知心人了。” 杨青文的话说得直接,徐静舟倒也并未有瞧不上这般做法的意思,只是面色却还是有几分迟疑,“若真如此做,圣上喜欢那女子倒也罢了,要是不喜,岂非让圣上觉得我生了旁的心思,对我更是不满?” 杨青文闻言,便知这徐静舟已是将自己方才那些话听了进去,也不再同他拐弯抹角,而是将献舞之事尽数说了出来,“乐坊那些北岐女子跳的舞曲与上京时兴的舞曲大不相同,倒也别有风味,到时只需徐兄的一个名头,功劳自然也就记在了徐兄头上。” 徐静舟思忖片刻,想到如今困局难解,杨青文又是真心为他谋划,到底还是应了下来。 十二月三十日,鸣鉴宫,岁旦宴。 赵筠元腹中孩子已近六月,身量渐沉,陈俞原本让她在永祥殿歇着,可她却道难得热闹,陈俞只得应了她,却也叮嘱了好些话,譬如酒水之物是万万不能碰的,便是面前吃食凉了些,也该吩咐底下人先去热过才行…… 赵筠元见他细碎的念着,忍不住笑道:“哪里就这么娇气了?” 确实,她陪在陈俞身边这样多年,从未有娇气的时候,最难的时候,便是已经馊掉不知几日的吃食,她也能面不改色的吞下,遑论这些东西? 陈俞大约也是想起来什么,伸手轻轻摸了摸她隆起的腹部,道:“不是娇气,而是本就该如此的。” 天边月色初起,月华昏暗又苍白的洒下来。 鸣鉴宫中,朝臣推杯换盏,口中皆说着新岁的吉利话。 中间的空地上,有安排好的舞女翩然起舞,舞曲动人,可却鲜少有人将目光落在她们身上,连上边的赵筠元也瞧得昏昏欲睡,只是因为这般舞曲实在千篇一律,初见或许新鲜,可瞧得多了,就只觉腻味了。 正在这时,下边传来一阵清冷的铃铛响声,赵筠元闻声瞧去,见一群身着北岐服饰的女子从殿外盈盈而入,行至殿中,又拂身行了礼才跳起舞来。 虽依旧是舞曲,可却痛先前看的舞曲很是不同,这些女子跳的是北岐的舞,衣着动作都要大胆许多,只见周遭身着月白色舞裙的女子弯下腰枝,中间一身着红衣的女子先以背部示人,而后慢慢转了身,面上却还是蒙着一层红色轻纱,依旧瞧不清楚面容。 却添了几分神秘。 原本那些朝臣一瞧见这些北岐女子,便有不少变了脸色,毕竟能有机会参加宫中岁旦宴的臣子,自然都应当是有些地位的,其中也有不少人都知晓陈俞对北岐之人如何怨恨。 或许因为如今两国合并,他为了不至于再生动乱,不得不在管理那些北岐人时一视同仁,让许多人以为,他或许早已将在北岐的那些时日忘却。 但只要了解他一些的大臣便知晓,他从不曾忘记。 如今,岁旦宴上,却安排了北岐舞曲,这不是故意想触怒圣上吗? 那些大臣如此想着,可见陈俞还不曾发作,亦是不敢表露出什么来。 而赵筠元的目光却早已被那中间红衣女子吸引了曲,那人虽面笼轻纱,可不知为何,她只瞧见那人身段眉眼,就觉得很是熟悉,仿佛曾经在何处见过。 她还来不及细想,就见那红衣女子将纤细的腰肢微微一弯,柔荑拂过乌发,顺势将面纱解了下来,露出一张美艳的面容。 说话声,杯盏相碰声,甚至于连她的心跳声都仿佛归于平静,因为她瞧见了那张她永不会忘记的脸,那人是……贺宛。
第二十四章 满室寂静下, 赵筠元说不清是慌乱还是旁的,她下意识扭头看向陈俞。 陈俞的目光从贺宛身上扫过,面上瞧不出喜怒来, 可赵筠元却分明看见他的眸色冷了几分, 是了,那是他恨了那么久的人, 他怎么会忘记? 无人瞧出高位上二人的神色变化, 殿中央的舞女也依旧翩翩起舞,等乐声渐渐低沉, 这舞也近了尾声。 朝臣中有人悬起的心刚要落下,就见那红衣女子身子微侧,本来就只是松垮搭在肩上的轻纱滑落,顺势露出那细腻白皙的香肩, 确实是一副难得的旖旎景象。 可高位上的那人却赫然变了脸色, 手中白玉作的酒杯被狠狠掷于地面, 声音极冷道:“淫词艳舞, 如何能上得了台面!” 殿中乐声骤然停下, 起舞的舞女纷纷伏拜于地, 瑟瑟不敢出声。 满座朝臣也皆是寂然。 赵筠元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而后伸手轻轻拉了拉陈俞的衣袖, 轻声道:“圣上, 今日是岁旦呢。” 陈俞的神情忽地柔和了下来, 摆手道:“罢了,退下吧, 换些寻常歌舞来。” 舞女与乐师闻言, 皆是如蒙大赦,纷纷屈着身子退了下去。 很快有寻常歌舞顶上, 殿中乐声响起,一切恢复如常,只等宴席临近结束,陈俞才握住赵筠元的手,声音微沉道:“小满,今夜朕就不去永祥殿了,你且先回去好好歇着。” 赵筠元下意识想攥紧他要松开的手,可片刻之后,她却只是轻轻在心底叹了口气,而后点了点头。 她知道陈俞想做什么,也理解他要做的事。 贺宛死了倒也罢了,可她还活着,她还活着,陈俞便不会让她好过。 没什么值得同情的,那都是贺宛应当承受的。 *** 新岁的第一日,上京的雪势渐大,宫人晨起时刚将昨夜的落雪扫净,不过一两个时辰,地上又厚厚的积了雪。 赵筠元披着月白色的狐毛披风,坐着轿辇行在雪地里。 动身之前,玉娇与春容都劝她不必走这一趟,到底是怀了身子的人,雪天路滑,万一要是磕着碰着,便是大事,可赵筠元念着昨日宴会的事,还是打定主意要亲自去见一见陈俞。 好在宣明殿不远,宫人们虽因大雪而缓了脚步,可依旧没多久就将赵筠元送到了宣明殿。 殿外,依旧是文锦在候着,赵筠元同他寒暄了两句,便迈步进了殿内。 推开殿门,她似乎隐约听见压抑的女子哭泣声音,不由微微皱眉,再抬眼便瞧见贺宛跌坐在书案前边,神色惶恐的瑟缩着,显然是畏惧极了。 赵筠元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心下其实有几分意外,意外陈俞居然还容贺宛活着,但却不曾急着开口问,只福身向陈俞行礼。 陈俞还不等她行完礼便将她搀扶起来,道:“外间大雪,怎么突然过来了?” 赵筠元道:“想来看看圣上。” 陈俞侧目瞥向贺宛,“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奉茶?” 贺宛神色又是屈辱又是慌乱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的去倒了茶水,只是那茶水还不曾送到赵筠元手中,她便一不小心摔在了地上,冒着热气的茶水大半杯都洒在了她身上,显然烫得不轻。 “滚出去吧。”陈俞面色难看了几分,“什么事都做不好!” 贺宛头底得极低,快步退到了殿外。 赵筠元见贺宛已经离开,这才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她目光移向殿外,轻声问道:“圣上打算……如何处置这贺宛?” 她原以为陈俞再见了贺宛,定不会给这个曾经那样折磨过他的女子活路,越是恨,下手便越狠,定会让她承受千万种刑罚后再痛苦的死去。 可是没有。 现在的贺宛还安然活着。 陈俞似乎并不意外赵筠元会开口问出这问题来,他道:“小满,你知道的,朕心里最厌恶的,最恨的,就是贺宛,若不是她,我们在北岐的那四年便不会活得如此屈辱,朕原以为她已经死了,那些报复的法子都无法使在她身上了,可如今她还活着,那定然是要让她将我们当初所承受过的苦痛千百倍偿还之后才能解脱。” 陈俞说这些话时嘴角是带着笑意的,可赵筠元却能听出他的声音冷极了。 半晌,她轻轻叹了口气道:“是。” 离开宣明殿的时候,她由春容搀扶着从廊下走过,贺宛正低着头站在那儿。 等她行至贺宛跟前时,贺宛便慌乱的跪下向她行礼,贺宛是北岐人,她不懂陈国的规矩,遇上人便只知道下跪。 赵筠元低头看向她,她身上的衣裳被方才的茶水淋湿了一大半,廊下的冷风卷着碎雪呼呼的往她衣襟里头钻,融掉的雪水黏在她身上,她也不敢伸手去擦,就这样跪在赵筠元面前,冷得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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