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受托于先帝,辅佐圣上左右,行劝导之职,先帝曾言,圣上年幼,行事恣意,令臣等事事躬亲,不可懈怠,如今圣上要行这不仁不义不孝之举,臣等竭力劝阻,然圣心已决,不可撼动,臣等自知有愧于先帝所托,还请圣上赐臣等一死,如此,才算谢罪。” 说罢,又尽数跪了下去。 陈俞宽大袖袍下的拳头紧握,指关节泛起白色,他死死盯着眼前跪着的几人,若是可以,他当真想成全了他们的死志。 可残存的理智却提醒着他,这是万万不能的。 若是此时他当真应下,那废后之事自然容易,只是他登基不久,根基还未稳便轻易处置了好些个在朝中颇有地位的老臣,不仅会寒了朝中臣子的心,更别说若是传闻出去,会如何惹人非议了。 那些个老臣也正是笃定了这一点,所以方才敢开这个口。 这是在威胁他。 念及此,陈俞心中哪怕压着万千怒火,也只能勉强挤出笑意来,“此事是朕欠了考虑,便……再议吧。” 他这便算是做了让步了。 底下朝臣闻言,终于是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朝臣之中,徐静舟虽然站在最末端,可却也将陈俞之言听得分明,他人微言轻,能做的,也不过是跟在其他朝臣后边说几句劝导之言,心当真是一直悬着,虽说后头有那些个老臣进言,好歹算是将陈俞的心思拉了回来,可不知为何,他心头总还隐约有些不安。 至于他为何如此在意赵筠元之事,大约是因为赵筠元曾提醒过他一回,而他也确实因为赵筠元的提醒对那杨青文多了几分防备心思。 后边有一回,他意外遇见杨青文在酒肆中与人喝酒,本想上前与他打个招呼,却不想恰巧听见他正欲身侧那衣着华贵之人闲谈。 他本不欲偷听,却偏偏听那人提及他的名字。 那人道:“听闻你与那新科状元徐静舟关系颇好,你这性子,竟能同那性子迂腐无趣之人聊得来,倒也是件怪事。” 徐静舟那会儿便是想起了赵筠元之言,脚步下意识一顿,就听见杨青文嘲讽笑道:“他那人,谁能同他聊得来?我不过是闲来无事无事,捉弄他取乐罢了。” 又凑近身侧之人道:“你可知岁旦那日宫中宴席,宴席中那献舞的北岐女子虽是他做的安排,可却是我出的主意……” 身侧之人一脸讶异,“听闻圣上如今极为宠爱那北岐女子,已经将她封为宛妃,甚至连前边陪着圣上在北岐熬了四年的皇后娘娘都要靠边站呢!” “可不是么?”杨青文也是个消息灵通的,这事他自然也知晓,只是说到这,又忍不住叹息,“那傻子运气是当真不错,原本以为圣上厌恶北岐人,岁旦宴献上北岐歌舞必然会触了圣上霉头,没曾想被他歪打正着!” 说罢,又是恨恨的叹了口气。 听到这儿,就站在酒肆门口的徐静舟只觉浑身冰凉,他虽说与这杨青文相识不久,可对于这唯一一个在上京交到的朋友,他向来是无比珍惜,亦是诚心相待,却不想这杨青文从头到尾都不过将他当作逗弄取乐的玩意儿罢了。 那日他浑浑噩噩的离了酒肆,在家中关了好几日方才算是将这事想了个明白,也安慰自个,那杨青文既有如此行径,想来原本便不是什么好东西,能早些认清他的真面目也不算坏事。 至少眼下还不曾被他害得当真惹上什么祸事。 这样一想,心底也算稍稍好受了些。 后来杨青文再来寻他,他也都避而不见,既然已经知晓了那杨青文心头的算计,依着徐静舟的性子,也做不出什么报复手段来,更是不会与人虚与委蛇,所以便索性与那杨青文断了来往,免得再被他算计。 杨青文虽不知其中缘故,可他也是个性子高傲之人,在徐静舟这儿吃了两回闭门羹,也断再做不出那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事了。 如此闹腾一番,这事才算是彻底过去了。 此事之后,徐静舟便对赵筠元多了几分感激,念着若不是那日赵筠元提点了他几句,他又如何想到那杨青文表面上瞧着也是个清风霁月的端方君子,里边却是个黑了心的? 他素来是个恩怨分明之人,记着赵筠元的这份恩情,便也总想着为她做些什么。 可惜他不过是个户部员外郎,即便知晓她如今深陷困境,能做之事,也是少之又少。 这般想着,他缓步出了宫门。 却不想在宫门口瞧见了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 那人正是玉娇的母亲,赵氏。 自从玉娇被赵筠元留在了永祥殿中做了贴身伺候的宫人,赵氏便隔三差五地要往这宫门口跑。 初时她也还往宫中递了几回拜帖,只是却再也没收到回信,次数多了,赵氏心里头也明白赵筠元是不会再搭理她了。 可她心有不甘啊。 按着她的想法,那玉娇也是她费了不少心思养出来的女儿,眼下正是最好的年纪,又生得如花似玉的,莫说是嫁个有钱的公子哥,便是嫁个当官的,也是配得上的。 只是那几日她昏了头,心里想着,做寻常人的妻子哪里比得上做皇帝的老婆来得威风,玉娇若是能入宫做个妃子,那自个自然也跟着风光,若是得了宠,只消在那圣上耳边吹吹风,不管是给她弟弟要个官职,还是给她自个挣个诰命,都是件容易事。 若是寻常人生出这般念头来,那只怕是异想天开,可这赵氏不同,她念着自个与宫中那位皇后娘娘可是沾了亲故的。 虽说只是远亲,可她向来是个脸皮厚的,自以为只要能入宫见了那位皇后娘娘,定能将这事办成。 毕竟如今的有些身份地位的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更别提这堂堂一国君主了,玉娇怎么也能唤那皇后一声姐姐,又生得这般样貌,入宫去做个帮衬,那自然是最为合适不过。 于是这赵氏便将那些个上门说亲的媒人都尽数拒了,只一心想着将人送入宫里头去。 只是可惜这般谋算了一番,到头来倒确实是将人送入了宫中,只是却不是入宫去做妃子的,而是做了个寻常宫人。 这让一心念着要拿这女儿去换钱财名利的赵氏如何接受? 于是那日之后,她便想尽法子要将玉娇要回来。 只可惜只要赵筠元不答应,这赵氏连宫门都是进不去的,更遑论其他。 所以不管她是往宫里递帖子也好,送信也罢,就算是日日守在这宫门口,都是没法子将人要回来的。 时日久了,赵氏虽然满心不甘,可也知晓此事不易,来宫门口的次数倒也少了,只是这几日她又听了些传闻,说是皇后式微,竟是被圣上幽禁在了永祥殿中,而如今正当得宠的是那位新封的宛妃娘娘。 寻常人听了这话,大约只是唏嘘感慨几句,说那皇后娘娘好歹与圣上在北岐苦熬了四年,从前也是有些情份的,怎么这成婚了方才不过一年,就闹到这地步了呢?这世间男子不论身份高低,果真性子都是一般无二,皆是喜新厌旧的…… 可这事于赵氏而言却非同寻常,她初听这话还以为是自个听错了,又连连拉着那人问了好几通,直教那人没了耐心,道:“如今外头的人都是这样说的,你若是不信,再去问旁人便是!”面上才算是有了笑意。 她难得好脾气的没有与那人争执什么,反而一脸喜色的向她道了谢,弄得那人一脸莫名其妙,暗自偷骂了几句。 赵氏也并不在意旁人看她的眼神如何古怪,只一路往宫门口的方向过来。 也才刚到这儿,便正好遇上下了早朝的徐静舟。 她一见徐静舟便瞧出来这人正是几月前帮自个往宫里头送过信的那位徐大人,心中又是一喜,想着“这莫不是连上天都在帮着我”,又连忙走上前去将徐静舟拉到一旁,笑着拂了个礼道:“徐大人,上回您帮我给我女儿送了封信,我还不曾谢过您,今日正要遇见,当真是得同您说声谢谢。” 徐静舟早已知晓这赵氏的真面目,此时却也并无兴致与她多言,只微微点头,而后转身就要离开。 却不想这赵氏嘴上说得好听,这心里却是打着别的主意,一见徐静舟要走,又连忙拦了上去,“徐大人,民妇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大人可否应允?” 徐静舟不曾想这赵氏竟然脸皮如此之厚,不由冷笑一声,转头道:“既然如此,夫人不如直言?” 见徐静舟面色不好,赵氏虽有几分尴尬,可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徐大人,民妇也实在是没有法子了,想让您入宫去帮忙求一求那位宛妃娘娘,就说民妇是皇后娘娘贴身婢子玉娇的母亲,有要事向求见娘娘。” 闻言,徐静舟自然看出这赵氏心里头打着的是什么主意,于是面色不善道:“夫人难道是指望着宛妃娘娘帮您将玉娇姑娘逐出宫来?” 赵氏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听闻如今那宛妃娘娘正当受宠,皇后娘娘反而是过得一日不如……” “住口!”赵氏的话还不曾说完,就已被徐静舟冷声打断,“皇后娘娘的事,岂是夫人可妄议的?” 赵氏骤然被徐静舟呵斥,面色也不由得一变,可念着还需要眼前人帮忙,便又咬了咬牙将心头怒火压了下去,道:“徐大人提醒得是,只是眼下于民妇而言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徐大人心善,总归不会愿意看着我与我儿玉娇被这宫墙分与两处吧。” 说着,她又要作势抹起眼泪来。 若是那日的徐静舟不曾瞧过那封信,恐怕也确实会被赵氏这番表演糊弄了去,可惜他见过那信里边的字字句句,将那些污言秽语都瞧得分明,自然知道这赵氏心底在盘算着什么,于是也再没兴致与她拐弯抹角,只直言道:“夫人不必在徐某面前伪装,几月前,徐某已经见过玉娇姑娘,玉娇姑娘也已经将一切告知,眼下,徐某是万万不会再帮夫人了。” 徐静舟这会儿拒绝得倒也全然不曾留有情面。 赵氏见徐静舟竟已将话说到这份上,便也不再伪装,只道:“平日里要那贱蹄子和那些个公子哥多说几句话她都不肯,没曾想竟是愿意同徐大人说这些。” 又上下将徐静舟打量一番,很快生出旁的心思来,又道:“既然徐大人对玉娇如此维护,想来也是动了心思的,不如这样,徐大人去求了皇后娘娘也好,宛妃娘娘也罢了,只要能求得她们放了人,我便做主将她许配给你也不是不成,只是这聘礼钱却不能少了,这样,也总归好过在那宫里头继续熬着,等年纪大了,更是寻不着好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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