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侍从却按住了他的手道:“店家,今晚,你这家客栈,我们包下了。” 他说这话时虽不曾刻意拔高声音,可这四周本就安静,他这话一说出口,那边正在吃东西的一行人便停下了手中筷子,面色显然有些变了。 那店家明白了侍从的意图,看了看坐在一边的那一行人,又看了看眼前的侍从,面色为难道:“这怕是有些难办……” 侍从有些不耐烦的正要催促,却见那一行人中有一身穿灰色布衣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这人虽然穿着打扮与寻常游商无异,可周身却自有一种气质,他不紧不慢的走上前来,笑着开口问道:“不知阁下为何要将我等驱逐离开?”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侍从听了这话,也只能缓和了神色解释道:“并非只是刻意针对你们,只是我家主子喜静,所以希望诸位给个面子,去别处寻个居所。” 那中年男子面上笑意未改,眼神却沉了几分,他道:“莫说眼下天色已晚,便是青天白日,这偏僻小镇中也寻不到别处容身,小哥如此说,却是在为难我等了。” 见这中年男子不肯让步,侍从也不再客气,冷笑道:“好生与你们言说是不想闹得难看,若是尔等不识趣,那便只能动手了。” 穆文等人虽不曾言明身份,可明眼人一瞧他们这阵仗,便也隐约能猜出来他们来头不小,如今这侍从的一番话,也算是有些份量。 可那中年男子却并未被这几句话唬住,上下打量着他们几人道:“看诸位穿着打扮应当是北岐人,说不准还是哪位北岐的大人物。” 侍从闻言并不曾否认,反而是扬起了下巴,显然有几分得意,以为那中年男子既然想到了这一层,便应当不敢再与他们作对,却不想那中年男子面色陡然冷了下来,冷哼一声道:“如今正是陈国与北岐和谈的关键时候,你们北岐人,还是北岐官员如此欺凌我们陈国人,此事若是传闻出去,恐怕是要惹人非议,让人怀疑这北岐王议和之心,到底诚还是不诚?” 两边气氛焦灼,竟是谁也不肯让着谁,那店家张了好几回嘴,却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找着,只能被夹在两人之间为难。 而中年男子这话音落下,那侍从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他正欲开口,可一旁一直不曾说话的穆文却先开了口,“阁下误会了,我们没有这种意思,方才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既然今日天色已晚,诸位也不便另寻他处,那还是在此处住下便是。” 穆文这样说,便算是做了让步,原以为那中年男子不会再计较,却不想他面上依旧泛着冷意,“这位大人,您的话说得客气,可方才您这手下却是口口声声说要将我等驱逐,这些话,您方才正站在一旁,想来也是听得分明,如此侮辱,即便是贩夫走卒,也没有平白忍受的道理!” 那店家原本见穆文做了让步,以为这事就算是了了,没料想那中年男子却并不肯就此罢休,他只能再度小心翼翼的看向穆文,见穆文面色沉下,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好在穆文面色虽然难看,但却并未与那中年男子再起争执,只是冷眼看向一边站着的侍从,“穆岩,道歉。” 穆岩心里纵然不爽,可怎敢违抗穆文的意思,只能向前一步恭敬的行礼道歉。 到这,那中年男子面上冷意才算散去,又是客气的以陈国之礼回了礼,然后才告辞回了原本位置落座用膳。 见这出闹剧终于是了了,店家生怕再生事端,便连忙招呼着穆文几人前往二楼雅间,陈俞与赵筠元也紧随其后上了二楼。 转身上了楼梯时,赵筠元状似无意的将目光落在方才那据理力争的中年男子身上,那中年男子也恰好抬头,二人目光撞上,又很快各自移开,就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一样。 店家将客栈剩余的房间悉数给穆文他们一行人做了安排,一如往常,陈俞的房间是其中最为宽敞的雅间,其余人除了穆文穆岩之外,都是五六人一间,床榻不够便在地上草草铺了被褥应付一晚,那些北岐侍从一路上都是这样过来的,倒是不曾有什么怨言。 店家送来吃食的动作很快,这座小镇虽然还属于北岐,但由于临近陈国,所以不管是饮食习惯还是旁的都有了陈国的味道,店家方才送上来的几道吃食也都是陈国常见的菜式,陈俞与赵筠元虽然已经有四年不曾回过陈国了,可一看到桌面上的菜肴,还是不免会有种久违的熟悉感。 只是菜肴入口,那味道却和从前在陈国用的差了太多。 只是模样相似而已。 没吃几口,陈俞便落下了碗筷,赵筠元也同样没什么胃口,草草垫了垫肚子便唤人将东西收拾了下去。 此时已经临近亥时,比照往常歇息的时间还要稍稍晚了一些,所以等客栈的人将吃食撤下,赵筠元便顺手熄了烛火,然后侧身躺在外间的床榻上。 一片黑暗中,她始终盯着窗外那道黑影,连眼也不曾眨一下。 约莫过了有一个时辰左右,外间隐约能听到打更的声音,应当是到了子时,窗外传来一声闷哼,接着一直立在那处的黑影倒了下去,窗户吱呀一声打开,两道身穿黑衣的身影利索的钻了进来。 赵筠元下意识屏住呼吸,直到里间一道修长的身影缓步走了出来,他恰好在窗边那轮月光下,将照在赵筠元身上的光亮尽数掩盖,他道:“走吧,小满。”
第九章 赵筠元终于确定这两个黑衣人便是陈俞安排前来接应他们之人,于是不再迟疑,很快起身将几样必需的物品收入包袱中,然后道:“殿下,可以走了。” 陈俞朝着站在前边的那个黑衣人略一点头,那人便从半开的窗子里爬了出去,陈俞与赵筠元跟上他们二人,悄无声息的从房中离开。 夜色寂静,天边的弯月清清冷冷的高悬着,洒下的月辉错落的点缀着地面,将堆积在上边的雪照出了光亮。 客栈后门,一辆极不起眼的灰色马车微微一沉,而后一道鞭声落下,车轱辘咕噜噜的转了起来,带动着马车冲向了雪地里,而后很快隐匿于厚重的雾气中,再寻不到踪迹。 马车就这样行了一夜,直到卯时,天边弯月已经只剩下灰白的轮廓,周遭景致也都已经清晰可见,马车才终于在一处码头停下。 马车的帘子掀开,昨夜见到那两个黑衣人都已经换上寻常服饰,其中站在前边的那人正是那与穆文起了冲突的中年男子。 昨夜赵筠元便觉得这男子说话声音有几分耳熟,如今确认了他的身份,倒也不觉得意外。 那中年男子发觉赵筠元一直盯着他看,便向着赵筠元善意的一笑,而后恭敬的看向陈俞道:“殿下,此行走水路从青川城一路向南,需得半月有余方能到上京,虽说比陆路要多行个几日,可却不易被那些北岐人发觉,所以属下自作主张做了安排。” 陈俞道:“你做得很好。” 得到了陈俞肯定,中年男子便侧身将目光放在他身后那个身穿灰衣的男子身上,道:“此人名唤荆南,自小便跟在属下身边,算是值得信任,还会几分功夫,此行山高水远,属下还需管理青州事务,不便相送,所以想安排荆南一路护送,还望殿下应允。” 那中年男子一直不曾提及过他自己的身份,不过也没有刻意避讳什么,听完这几句话,赵筠元心里便大概有了数,这人应当是个官员,而且是青州的官员。 这也就不难解释他为何会这样一心一意的帮着陈俞做事,又在那客栈遇上北岐人时表现得如此寸步不让了。 陈俞的目光落在荆南身上,片刻后,他道:“沈大人有心了。” 中年男子道了声“客气”,又将荆南推出来向陈俞行了礼。 做完这些,陈俞与赵筠元才一同上了那艘早已备好的商船。 他们这次乘坐的是孟家的船,这孟家在上京是做布匹生意的,青州城气候适宜棉花种植,种植出来的棉花质量是最上乘的,所以即便相隔万里,孟家的商船一年也至少是要往青州城跑个三四回,今日从青城城动身,船舱里也装满了棉花。 即便是陈俞和赵筠元乘坐的那条船,船舱里也一样堆满,唯一空出来的那间房间,环境实在算不上好,又是潮湿又是阴暗,不过本来也只是运货的商船,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赵筠元在这船上住了几日,也与这些孟家的人有过接触,见他们虽然客气,但却没有太重视礼节,便知孟家的这些人大约是并不知道陈俞身份的。 应当是那位沈大人有意隐瞒,毕竟在陈俞顺利回宫之前,越多人知晓他的身份,他的处境也就越发凶险。 这样想来,赵筠元心里反而安定了几分。 三人在孟家的船上就这样安生的飘了十来日,陆地上发生的事情是一概不知,孟家的人受了那位沈大人的嘱托,就连每日三顿的饭食都会准时送到房间里来,如此,赵筠元便清闲了下来。 陈俞不是话多的性子,也总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忙,于是实在无事可做的时候,赵筠元便乐意与荆南说说话。 赵筠元对原书中荆南这个角色全无印象,要么这个角色只是戏份极少的路人甲,要么原书中可能根本就不存在这个角色。 毕竟依照原书的剧情,陈俞甚至不是乘坐孟家的船从水路回的上京。 既然赵筠元的出现改变了陈俞回去的时间与方式,再凭空创造出一个新角色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所以赵筠元对这个或许原本并不存在的角色还是挺感兴趣的。 毕竟她本身不也是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角色吗? 这样一想,心中便不免多了些惺惺相惜之意。 荆南也不爱说话,只是他的不爱说话与陈俞很是不同,陈俞是漠然,好似对什么事都并不感兴趣,而荆南却只是内向,在赵筠元与他并不相熟的时候,他大多时候都表现得极为局促,等与他熟悉一些了,他的话虽然依旧不怎么多,可只要赵筠元开了口,他都会很认真的给予答复。 即便赵筠元问起他的来历身世,他也不会有隐瞒之意。 几天下来,两人关系近了不少,赵筠元甚至跟着荆南学了几招防身的招数,她的身体本来也比寻常世家女子要更强韧几分,毕竟她在这个世界的父亲是一位征战沙场的将军,不是什么寻常之辈,后来入宫,她心里明白几年之后她要陪着陈俞在北岐苦熬几年,亦是有暗中偷偷训练。 不然那日的雪虎即便受了重伤,恐怕也不是她一个柔弱女子能应对得了的。 也正是经历了那一遭,让赵筠元心中越发觉得有一身本事的好处,荆南武功不俗,正好闲来无事,能跟他学上几招也是难得。 虽然只是简单的招式,可赵筠元毕竟从前不曾学过这些,一招一式学起来总还是有些艰难,不过荆南向来是很有耐心的,愣是一点点帮着赵筠元将这几招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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