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诚意 威严肃穆的城门口,人声鼎沸、车马络绎不绝。 东安门,九个城门之一,又称“百姓门”。商贩在这里做生意、卖日用品,是皇城生活气息最浓厚的地方。 蕴空就跪在高耸城墙之下,远离马路行人的地方,身前放着小小的香炉,三根檀香安静燃烧,青色烟雾袅袅升起,很快散在空气中。 他不知跪了多久,玄色袈裟被汗浸湿,勾勒出挺拔劲瘦的腰背,脊骨凹陷,隐约看见薄薄的肌肉线条。 他低着头,黑眸半垂,目光淡然无波,神态清傲沉静,淡色唇瓣微微开合,低诵经文。 不像罚跪,倒像神佛下凡渡世人。 东安门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有,也不乏一些游手好闲、心肠恶毒之人。 王小五就是其中之一,他平日靠小偷小摸生活,今天正在街上寻找目标,贼溜溜的眼睛一转,脚步一转,走向人最多的地方。 蕴空旁边围着一圈百姓,王小五左撞右撞挤进去,装模作样问道,“这是怎么了?” 围观百姓当中,有人了解佛家,知道一些清规戒律,随口解释,“佛门有跪香一说。破戒的弟子,需在香炉前跪着反省。” 王小五嘿嘿一笑,东西也不偷了,两手一端揣进袖子,故意大声道,“破戒?破什么戒,难道是色戒?” 话不好听,但道出了部分人内心隐秘的想法,周围的声音停顿片刻,议论声渐起。 “他不是佛子么?佛子也会破戒?” “和尚说的话你也信,什么天生佛子,我看是坑钱的骗子。” “谁知道他们私下什么样,听说白云寺能求子,没准都是……你们懂的。” “啧啧啧,看他这副模样,那些女人有福了。” 也有普通百姓为佛子说话,但被膀大腰圆的王小五狠狠一瞪,只能无奈离开。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很快,王小五身边聚集一大群小混混,他们大声笑着,嘴里不干不净,故意说些难听的话,想让蕴空难堪。 然而,跪在城门下的佛子始终不为所动,神色不变,连眼神都没投过去半分,眉宇清傲漠然,口中经声不停。 王小五脸上挂不住,贼眼滴溜溜一转,溢出几分阴狠毒辣。他挥挥手,很快有小弟凑到他旁边,两人叽里咕噜小声商议着什么。 将一切尽收眼底,越浮玉面无表情抬手,抚平被风吹动的衣摆。 她已经在外侧站了很久,手里举着把淡青色罗伞,伞面压得很低,遮住艳丽妩媚的面孔,只露出纤细如柳的软腰与飘散轻盈的裙摆。 她站在日光下,犹如一朵亭亭绽放于水面的红连,哪怕看不见面孔,也能想象出她出尘的美貌。 价格不菲的衣饰,加上尊贵凛然的气质,一看就是达官显贵。周围百姓不敢近身,主动避开她,这也导致——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越浮玉身边神奇的出现一小片空地,让她更容易看清眼前的情况。 只不过,从头到尾,她都没什么表情。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小混混抱着个破破烂烂的竹篮子回来,几根树杈斜插在里面,还有几个烂鸡蛋,要干什么,可想而知。 看到这里,越浮玉轻轻皱眉。 蕴空身份特殊,是皇帝亲口册封的国师,虽然他拒绝了,但申帝并没收回成命。所以,蕴空还算半个大申官员。 他自己跪在这里,可以。若是小混混扔他烂鸡蛋,那不行。因为不仅是打蕴空的脸,更是打大申的脸。 越浮玉抬抬手,纤白玉腕在空中晃了一下,守城士兵怔愣一秒,立马跑过来,压低嗓音询问,“公主有何吩咐。” 兵戈撞击铠甲的声音惊动了不远处的混混,贼不见兵,王小五和小混混对视一眼,身子一矮,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士兵也发现了那边的情况,刚要和公主请示,转身时,才发现永照公主已经走远,及地长裙一闪,晃进马车里。 …… 夜里,城门即将关闭。 京中有宵禁,商贩们早早离开,寂静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守城门的士兵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见无奈。 宵禁时间很快到了,蕴空大师仍然跪在那里,没有离开的意思。 士兵们也知道蕴空的身份,半个大申国师,虽没有实权,但是一等一的荣耀。最重要的是,他们惹不起。没怎么思考,几人都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继续守卫城门。 城门口寂静悄然,细微的风声与蕴空低声的诵经声混合在一起,如同春日絮语。许久后,一道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寂静。 那脚步声轻盈细微,但不紧不慢,慵懒地像是午后小憩的猫咪,很快,脚步声停在蕴空眼前,一根冰凉的东西顶在他的下巴上。 力气不大不小,恰好让人无法开口。 诵经声被迫停下,蕴空抬头。 月色下,越浮玉站在他身前,视线居高临下,她收回抵在对方下巴上的玉簪,重新插在发间,目光漫不经心,带着细微的嘲讽,“大师,你又在这里犯什么病呢?” “永照公主。” 蕴空仿佛没听出她的讥讽,轻轻唤了一声,皎洁月光倒映在他清冷的双眸中,竟显出几分温和柔软。 视线划过袖子下落的手腕,又很快移开,蕴空直直望着对方的眼睛,缓缓开口,清哑的嗓音在寂静夜里水波一般荡开, “声名狼藉、千夫所指,贫僧都已做到。现在,公主是否愿意原谅贫僧?”
第11章 请求 弦月半升,皎洁月色下,青灰色城墙好似一道白色长卷,两人站在下方,如同画中仙人。 越浮玉没回答蕴空的问题,而是低头看香炉。 三炷檀香,其中两炷已经燃尽,剩下那炷也只剩一点,淹没在香灰之中,火光暗红,马上熄灭。 香是特制的,用来计算时间,一天正好两根。算下来,蕴空已经跪了整整六个时辰。 跪六个时辰,遭千人唾骂,只因她一句戏言。 生平第一次,越浮玉不知说什么,红唇半张,无声的话散在空气里。 她恍惚想起,昨夜蕴空离开时,眼神平静无波,淡淡说了句‘好’。 她以为,对方是回应那句‘本宫不愿见你’。现在看来,他回答的是‘若大师声名狼藉,本宫就原谅你’。 原来那时,他就想到这个办法。 夜风吹过,跳动的火光急速闪烁两下,彻底熄灭。静默良久,越浮玉开口,“大师,被人诬蔑的滋味怎么样?” 诵了一整天的经,滴水未进,蕴空的声音有些哑,但脊背依旧挺拔锐利,他平静道,“如公主所说,言语如刀、刀刀入骨。” 夜彻底黑下来,城门关闭,守城士兵点燃火把,明灭火光映在越浮玉眼中,晦暗不明。 她似乎笑了一声,声音很轻,尾音拉长,似是嘲讽。 被无端污蔑的滋味如何,越浮玉最清楚不过。 好像从她十二三起,艳丽妩媚的眉眼初初显露,就开始遭到各种莫名的恶意。她十五六时,污蔑已经成为常态,有人说她放.荡,有人说她秽.乱宫闱,甚至有人专门写下话本。 她有多少盛名,就有多少骂名;有多少裙下臣,就有多少谩骂者。 永无止境的恶意足以致命,哪怕越浮玉有远超外表的成熟灵魂、哪怕她是最尊贵的公主,不计其数的恶语仍然要击垮她。 在成为张扬自信的永照公主前,她不知咽下多少苦头、吞下多少眼泪。 越浮玉经历过,明白其中苦楚,所以格外好奇,“大师似乎……并不很在意。” 哪怕蕴空口中说着刀刀入骨,但他神色平淡,并不为所动。 蕴空抬头看向她,黑眸半垂,手中佛珠转动,声如梵音,“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侮辱谩骂,亦是修行。” 听到意料之外的答案,越浮玉低头,看向蕴空。 两人一站一跪,身份一高一低,如果换做她,恐怕做不到坦然。但此时此刻,蕴空表情平静清傲,丝毫不显狼狈。一双黑眸坚定坦荡,带着淡淡的悲悯,如同神佛俯视人间。 他跪着,又似乎没跪。 他在说自己,又似乎在……渡她。 就好像,蕴空看见她藏于心底的痛苦与愤懑,于是,教她如何放下。 仅仅这样注视,内心的困顿已经消散大半,某个瞬间,越浮玉愈发理解,为何他们说蕴空是天生佛子。 又为何说他‘一双慈悲目,能渡众生’。 怔怔站了片刻,越浮玉忽然笑了,她恢复往日的不可一世,艳红眉尾上挑,“大师,你要渡本宫么?” 不用对方开口,她已经缓缓摇头,“倒也不必。” 提起裙子,越浮玉对蕴空挥挥手,示意对方跟她走。跪了一整天,蕴空双腿发麻,他晃了一下,很快站稳。越浮玉没回头,却像是知道,故意走得很慢,素色裙摆轻轻划过地面,蕴空踏着她行过的路,顺着台阶,一直走到最高处。 这里是城门正上方,向北望去,隐约能看见九盛城。它像是一只野兽,不安分地蛰伏在黑暗里。 走上城门瞭望台,越浮玉指着脚下的青石砖,玉指青葱,“大师,你知道么?很久之前,女人是不允许站在这个地方的。” 女子不可立于城门之上,这是自古留下的规矩。 女子属阴,站在男人头顶,会破坏他们的气运。 多可笑的原因啊,却已经持续上千年。 蕴空平静地看着她,“但您现在站在这里。” “对,我现在可以站在这里,但你知道为何么?”手指拂过城墙上的石狮子,越浮玉淡淡道,“十年前,兵部尚书提出,皇城城墙年久失修,若大军压境,恐不堪一击,应及时修缮。父皇很快同意,可惜有个问题——没钱。” “那几年兴修水利、开垦田野,国库还没运转起来,而修缮城墙花费巨大,如果中间发生意外,整个大申都会被掏空。这时候,我姑姑站出来说,她可以拿钱,但城门修好后,她要第一个上去。” “大臣们当然不同意,特别是文臣,吵吵嚷嚷闹个不停,说长公主若是上城门,他们不如跳下去。也是巧,内城墙塌陷,砸死了某个官员的儿子。事关自己的安危,大臣们很快闭嘴了。” 越浮玉提起裙子,膝盖一抬站在城墙边缘,她回头,眼底仍有困顿挣扎,更多的却是坚定,“我和姑姑一样,我们要做的事,只能靠自己。我不需要你来渡,我的道,我自己走。” 为了御敌,城墙很宽,足足能并行八匹马,左右延伸数里,好像没有尽头。 越浮玉站在城墙边缘,渺小得宛如沙土,目光却万分坚毅,如同石缝中生出的小草,似乎任何事都无法让她屈服。 可与此同时,她的衣带被风吹开,春夜凛冽的大风中,外衣高高飞起,露出纤细柔软的曲线,她两手抬起,衣领微微张开,小巧的锁骨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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