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久珹冷冷剜一眼她,“士别三日,倒真当刮目相看。” 洛久瑶坦然看着他:“久瑶不敢。” “你如今有什么不敢?” 洛久珹气极反笑,却又顿了顿脚步,语气生硬,“你何时染了风寒?” 洛久瑶一愣,扯了个谎:“从行宫回来的时候。” 洛久珹瞥一眼她烧伤的指尖。 “既是回宫,便少作些孽,说不定伤病还能好的快些。”
第11章 洛久瑶不明所以。 她心下思虑,转身回了正殿。 云芜和桃夭带洛璇去取新蒸好的栗子糕,正殿只有唐寄月一人。 她坐在殿中主位,晴好的日光自花窗照进来,拢在她的周身。 柔和,安宁,尘埃细碎浮跃在光柱中,洛久瑶看着她,好似能看见不甚遥远的暖春。 听到脚步声,唐寄月朝她看来。 洛久瑶行了礼:“多谢皇嫂解围,久瑶有错,向皇嫂请罪。” 唐寄月示意她起身,笑着问:“久瑶,何错之有呢?” 洛久瑶敛睫,一五一十道:“久瑶知道今日七皇兄会前来责难,才故意借皇嫂的东风,想求些安稳日子。” 唐寄月望着她敛起的眼睫,神色不明。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虽一副坦诚模样,但投入的光线照在她半张面上,却照不进她的眼中分毫。 唐寄月收回目光。 “这几日便好生歇着吧,手上的伤莫要忘了涂药。” 她自主位上起身,柔声道,“你身子弱,今日这病又来的巧,不过总在殿中闷着可不好,快到临春宴了,总归要快些好起——要出去见见人的。” 她的话语颇有些意味深长,洛久瑶应:“多谢皇嫂,久瑶明白。” 言语说尽,唐寄月伸手牵过捏着栗子糕跑来的洛璇:“阿璇,栗子糕也吃到了,该回宫念书了。” 洛璇委委屈屈的,却只能听话,离去时连连说了几次要洛久瑶去找他。 直到二人离去多时,背影也望不见了,洛久瑶仍独自立在殿门前。 她的安宁是向唐寄月换的,却又一次用沈林做了筹码。 但为棋者,为执棋者,若是一定要选,她只会选择后者。 桃夭以为她想着方才的事,走去扶她:“殿下的手还红着,快去冲些冷水,奴婢为您涂药。” 洛久瑶这才感觉到痛意,像是虫蚁啃食,细细密密的咬上她的指骨。 她缓缓蹲身,将手指按在落雪中。 冷意轻缓了灼烧落下的胀痛,她舒了口气。 为手上的疼,更是为今天发生的。 霜雪的清冽气息飘散在风里,炽盛的日光照落在白雪上,晃得眼前尽是白茫。 黑白交错,耳畔寂静,洛久瑶双膝一软,彻底倒在雪地中。 -- 再睁眼时已是傍晚,宫室寂静,屋内燃了一盏小灯。 室内暖融,炭盆烧着足量的炭火,小桌上的药汤散着一股清苦味。 洛久瑶撑身下床,未碰药汤,先走到炭盆旁。 炭盆中的炭火与常日不同。 洛久瑶蹙眉。 宫中的世故她再清楚不过。 她终究是皇室的血脉,内侍司不会轻易苛待皇嗣来讨些无谓的麻烦,但在皇城中,高位者的宠爱往往能驱策大多数的人心,延箐宫也惯来分不到什么好东西。 比如精良的器具,品种珍贵的木炭。 眼下炭盆中却换了新炭,是寻常宫中极难得的银丝炭。 炭炉氤氲出暖意,流淌在微弱的光线里。 殿内只她一人,空荡荡的,洛久瑶在炭盆旁站了一会儿,伸手过去暖着。 手上的伤处理过了,却依旧有些胀痛。 “殿下,您醒了。” 正愣神,桃夭将药汤端来,“膳食已备好了,药还是温的,殿下先喝药吧?” 似乎真的染了风寒,洛久瑶的思绪也凝滞一下,迟疑着接过药碗。 鼻尖嗅到的苦涩令人清醒,她缓过神来:“桃夭,这银丝炭是哪里来的?” 桃夭递来蜜饯,道:“说来也怪,太子妃离开不久后内侍司的人便送来了银丝炭,说是五殿下得知您染了风寒后吩咐的。只是那会儿您睡着,奴婢没能及时禀报。” 洛久瑶微微愣了一瞬。 五皇子洛久琮是淑妃所出。 淑妃管理内廷多年,前世时虽生了野心想借世家之力为洛久琮一争储君之位,但洛久琮却选择明哲保身,及冠不久后便自请去了封地。 她与洛久琮交集甚少,至多不过见面称道一声兄妹,如今情状,难道是因唐寄月来此引人侧目,连这位人生面不熟的五皇子也开始注意到延箐宫? 洛久瑶想了许久,在炭盆旁站了许久。 银丝炭散出的烟气极轻,温度亦没有丝毫消减,只有热气蒸腾流淌,在微弱的光线里摇摇欲坠。 “桃夭。” 她道,“延箐宫没什么别的,找个日子替我送卷佛经给五皇兄当做是道谢吧。” -- 洛久瑶这一病就到了岁末。 去岁终,新岁始,临春宴在除夕的前几日,是宫中盛宴。 圣上宴请朝臣在奉宁殿开宴,众皇子同去赴宴。 淑妃与太子妃在泉清园操持家眷小宴,宴请众臣家中女眷。 春时未至,雪确是愈下愈薄了,洛久瑶的病也适时的在宴前好了起来。 宴名临春,是讨一个新岁的彩头,洛久瑶提早翻出一身旧时的锦缎衣裙,命桃夭拿去改成合身的。 裙上绣的是江崖纹,下摆呈靛青色,行步时绽开,像是荡开细波的湖水。 宴初,奉宁殿的情况尚不知如何,泉清园却热闹极了。 外面尚有薄雪未化,泉清园中已是花团锦簇,京中各家小姐齐聚于此,罗衣璀粲,熠熠生辉。 她们大多相识,还未开宴便三两凑在一处,小声说着话。 洛久瑶早膳用的不多,便坐在一旁吃糕点,听众人闲话。 耳畔有人小声议论着淑妃与太子妃身上衣裙的料子与花样,洛久瑶朝殿上看一眼。 锦屏前,淑妃居上座,瑶碧华琚,身上披的是织金紫袍,粼粼若烟霞。 太子妃唐寄月坐在次阶,衣袍素净许多,倒像是百花丛中清净的兰。 没一会儿,又听有人低声提及六公主的病,顺带着猜测洛久瑶便是那位才从若芦巷回来的九公主。 洛久瑶朝左侧的空位瞧了一眼。 洛淮子嗣不多,膝下只有三位公主。 三公主前些年去往启国和亲,除了洛久瑶,尚在燕京的只剩与五皇子洛久琮一母同胞的六公主,洛久瑄。 洛久瑶记得,洛久瑄体弱多病,一年中有半数时间都在宫中抱病不出。 前世洛久瑄与郑王世子定亲,却未能等到出降,便在一场动乱中杳无音讯。 即使无法前来,太子妃还是细心的为她留了位置。 门前嘈杂,洛久瑶侧首,看见一个略有些熟悉的身影。 是与秦征定亲的那位——贺尚书的长女,贺令薇。 明月作坠,锦绣为裳,少女衣着华贵,在粼粼的灯火中抽条成一道盈盈而动的影。 二人的席位距离不近,直到她落座,洛久瑶也没能看清少女的眉眼。 洛久瑶才收回视线,却似有一道目光直直看来。 她再望过去,却见贺令薇正侧头与侍女说话。 可那道目光不像是错觉。 吉时至,宴启,六公主的位子始终空着,估摸着今日也不会前来了。 宴至中时,淑妃先行回宫照看六公主,宴上气氛便松散了几分。 有侍女悄然伏在洛久瑶耳畔,道是秦世子已在白鹭亭等候。 一句话飞快说完,洛久瑶才回过头,人已消失了。 洛久瑶思虑一瞬,吩咐桃夭先去白鹭亭瞧瞧。 白鹭亭不远,桃夭很快回禀,道是亭中只秦世子一人。 洛久瑶犹豫了一瞬,捏了捏藏在袖中的莲花佩,起身向唐寄月告假回宫服药。 正午已过,外面起了风,她披着件薄氅出了泉清园,还是感到有些冷。 高墙之上积雪未清的,雪粒融化又冻住,结成覆在琉璃瓦上的冰霜。 手中的玉佩有些凉,洛久瑶捏紧了,转朝白鹭亭的方向走去。 -- 残雪照亭台,临近怀明湖,洛久瑶依稀见到亭外站着个人。 她走近些看清——是秦征的贴身侍卫。 宫中严令禁止外来者携刀剑,侍卫早已卸去身上佩刀,见是生面孔前来,抬手拦下。 洛久瑶看向背身立在亭中的锦衣少年,唤道:“好巧啊,秦世子。” 秦征回身,眸光似亮了一瞬,抬手命侍卫放行。 白鹭亭立在水间,洛久瑶示意桃夭留在原处,提起裙摆,独身一人穿过短栈桥。 亭中残雪未清,午后阳光却好,湖水上的冰化开了,浅白的影子摇曳在亭中,粼粼而动。 “好巧,九殿下。” 秦征顺着她的话打了个彼此心知的招呼,“殿下的风寒可痊愈了?” 洛久瑶有些许错愕,面色不变的回望:“秦世子消息灵通,能得知我染了风寒,却不知我是否痊愈。” 不同于在行宫,洛久瑶今日穿着一身颇为鲜亮的衣裙,秦征瞧着她,睫羽有细微的颤动。 他久久没能移开眼,直到与她对上目光才转过视线,言语间颇有些意味深长:“是啊,得知殿下染了风寒那日,臣刚巧入宫拜会五殿下。” 洛久瑶转瞬明白过来,皱眉:“所以那些银丝炭,是你?” “殿下聪慧。” 秦征笑道,“说来今日五殿下送给臣一卷佛经,臣瞧过经文笔迹,的确是——下了苦功的。” 听闻那卷佛经也落到秦征手中,洛久瑶咬了咬牙,心间颇有些五味杂陈。 她平静忍下,继续同他周旋:“世子谬赞,说来既是世子送的炭火,久瑶在此谢过。” 秦征点点头,收下她的道谢。 洛久瑶不想再提及此事,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世子找我至此,想来你我无需猜忌,世子有什么话想要说?” “那日在祭殿,臣本想问殿下可有心同臣合作。” 秦征道,“但如今看来即使臣有意,殿下却未必有心了。” 洛久瑶的目光始终落在亭外的水岸:“世子与五皇兄要好,已能对宫中消息了若指掌,何须与我这种势单力薄之人合作?” 听闻此言,秦征的面色却僵了僵。 “所以你便肯同沈林合作?你这样信任他?” 他有些生硬的开口,所答非问,“可你用他向东宫投诚一事他知道吗?他若知道,还会继续相信你吗?” 洛久瑶心下一顿,口中仍道:“我与沈大人交易,世子何必探究?” 秦征咬着后槽牙,一双眼盯着洛久瑶瞧,似想将人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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