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还未换药,伤得这样重,也该好好歇息才是。” 崔筠忙按下她,“他是个倔性子,我与兄长劝了许久才将人劝去歇息,姑娘且等一等罢。” 肩侧传来剧痛,洛久瑶只好依她所言重新坐下。 细布解开,凉意覆上肩侧时,血水流淌下来。 洛久瑶呼吸微颤,咬牙将痛楚咽下,望了一会儿被雨压住微光的天际。 离他们去静法寺已足足过了一日,后日便是岁除了。 那个熙国极盛大的节庆。 洛久瑶曾见过岁除的盛宴,前世洛璇登基后亦沿用传统,每逢年节都会命人购置焰火在城楼各处燃放。 少年转眼间已能在宴上饮酒,却还总如年幼时那般,在宴罢后拉着她的手走到寻梅园中的玉霄台,看火树拂云,灯焰千光。 只不过那时的洛璇见到焰火已不再如幼时般欣然,他没有笑,也不会举着梅枝蹦蹦跳跳,将最漂亮的那束焰火指给她看。 他只是安静地站在她身侧,看焰火绽开又跌落,消散在辽阔的天际。 直到天幕空空如也,寻梅园中寂静无声。 洛久瑶也望着天际。 这场雨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 她曾数次身处盛宴,却从未真正置身其中,节庆,团聚,这些词语本与她无甚关系。 如今亦然,她本如浮萍,栖息在哪里都没什么差别。 可沈林不一样。 他的父兄正快马加鞭赶回燕京,母亲和弟弟还在家中等他,年关当头,他合该尽快与家人团聚。 肩侧细布收紧,衣衫重新盖上来。 洛久瑶道一声谢,起身整理衣带,又打算出门去。 崔筠拦不住她,只得帮她系好衣带。 “沈公子在旁的屋子里,外面还下着雨,姑娘的伤口不能见水,我先去取伞。” 洛久瑶点头,动一动僵硬的双腿,趁着崔筠取伞的间隙缓缓朝房门走。 愈走近房门,她便愈发清楚地听到外面的落雨声。 脚步声传来,她伸手推门,想要迎一迎崔筠。 潮湿的水汽漫卷进来,模糊的光亮夹杂着细碎雨雾,落在少年人的发梢肩侧。 洛久瑶抬起眼,目光便猝不及防与他的撞在一处。 只一瞬,又分开了。 沈林垂首,声音放得很轻。 “殿下。” 可他没能再开口说出第二句话,本欲出口的话语被洛久瑶的动作轻而易举地打断。 鲜血自她的肩侧蔓延开,她却好似不知疼似的展开双臂,环抱住了他。 “沈林。” 她开口,念着他曾在雨中的一声声唤,给了他迟来的应答。 经久的大雨终于停歇下来。
第26章 天际的云雾散了, 月光流淌而下,穿过窗棂,与烛火交织着落在相叠的衣袖上。 大雨停歇, 屋内却仍不够亮,断烛发出的光亮微弱,堪堪映明沈林的脸庞。 他并未睡好,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色, 手臂肩侧缠绕着细布,是崔筠提过的浅伤。 洛久瑶伸出手,小心翼翼触上去。 一处,两处,她轻点他指节上的淤青,顺着细布一寸寸略过他肩侧,顿一顿,又抬起来,小心覆在他的额头上。 还在发烫。 她的手背贴着他的额头,企图降一降额上的温度。 好一会儿, 沈林捉住她的手腕。 他看着她肩侧因包扎而臃肿的衣衫,先一步开口。 “疼吗?” 洛久瑶如实应答:“疼的。” 沈林学着她的模样轻轻碰了碰她肩侧。 像是因此感受到她的疼一般, 他指节微颤, 眼中也流淌出些许痛楚来。 “这道伤口太深,彻底恢复恐怕要熬上些年月。” 他道, “我已嘱托崔恒去过一趟京城,等大夫来了, 让他为你好好瞧瞧。” 洛久瑶点头, 转眼瞧见挂在他腕间的玉扣,曲指轻轻勾了勾。 “你已告诉他们你是沈家的人, 但他们可信吗?当日这枚玉扣只在外闪过一瞬,他能如此清楚地记下,难保不是在那时便已存了结交的心思。” 沈林摊着手掌,任她将他的手也一并勾了去。 指腹轻蹭过手腕,他的手僵了僵,没有躲开。 他只是问:“殿下信不过你曾救过的人?” “不管那日是谁我都会相助,但我看人向来不太准的。” 洛久瑶摩挲着玉扣,“他们虽救了我们,但此事实在巧合,我还是……” 她看人向来不太准,不管是前世时她亲自牵起一步步走到皇位上的洛璇,还是经她手提拔,却最终背叛她,与西境里应外合围困燕京城的逆党。 “不管他们有没有旁的心思,我们还活着就够了。” 沈林的声音很轻,带着宽慰,似是在叫她安心。 见洛久瑶微微失神,他反手捏了捏她的指尖:“崔恒带回了兄长的信件,静法寺有些新的消息。” 洛久瑶的注意转移到他说的信件上 :“沈将军已回京了?” 沈林点头:“兄长提早回京,正巧撞上了沈无忧,之后带人前往静法寺,封锁了寺庙下的山路。” 洛久瑶直截了当:“这么大的动静,想必大理寺也已注意到了,可有审出什么?” 沈林应:“一本账册,据住持说,是一月前贺家小姐在寺中祈福时交给他的。” “贺令薇来燕京的时日尚短,虽常与京中女眷来往,却寻不到一可信之人,她去静法寺奉香时曾与住持有过几面之缘,想来最终求助无门,才将账册交给了他。” 洛久瑶又问:“册中所记的账目如何?” “兄长带人封锁寺庙时,大理寺的人刚巧押解了钱氏回京。” 沈林道,“账册中记载了来路未知的钱财数目,与钱氏口供中贺家受贿的数目完全吻合。” 洛久瑶面露了然,却又皱眉:“可如果贺令薇是因知道这一切,被钱氏害死,为何贺尚书也……” 钱氏本是商贾之女,凭借夫家在朝的官职收受贿赂,既已将贺令薇杀死埋藏了丑事,没理由再去杀贺尚书,自断身份与财路。 沈林继续道:“贺家受贿的钱财数目巨大,从贺府库房中搜出的钱财珠宝却不及册中记载的十中之一。钱氏不知赃款的流向,但据她所言,她所受小贿不过是应贺尚书的要求为其掩护,瞒下更大的赃款。” “不久前市井间隐隐传有贺家受贿的流言,虽只在暗中谣传,但流言难止,迟早有一日会引御史台调查。贺尚书发觉后想推钱氏顶罪,钱氏不甘,恶从心头起,干脆用往日积攒下的银钱买通人手,一举杀了贺尚书与知晓受贿一事全貌的贺令薇。” 钱氏的口供十分详尽,所收赃款的时日与大致数目皆说得清楚,更对自己买凶杀人的罪行供认不讳,唯有提及杀人者时面露迟疑,只道交易时对方掩着面容,她并不知其人长相。 似乎怕大理寺寻到其子的下落,钱氏留下供词的当晚便戴罪自戕,死在了狱中。 贺家仅存幼子的下落再无人知晓了。 大理寺没捂着消息,明正司更是雷霆手段。很快审出两个有杀人之嫌的宫侍,移交给了刑部。 洛久瑶望着残烛上跳跃的火苗,眉头一直没能舒展开。 许久,沈林又捏了捏她的指尖。 “殿下在想那笔赃款的去向。” 洛久瑶仰起头:“你怎么知道?” 沈林轻笑:“殿下的心思已都写在脸上了。” 心事被猜中,洛久瑶竟放松下来,索性将脑海中的琐碎杂乱抛开。 她支起身体,盯着他的眼睛瞧了一会儿。 她在他的眼睛里寻到跳跃的烛火与自己的影子,于是靠他近些,道:“那你呢……我猜,你在想这件事与秦征的关系,是吗?” 沈林的睫羽轻抖了抖。 “沈林,你的心思都写在眼睛里。” 洛久瑶笑起来,重新与他拉开距离,“我看见了。” 沈林道抬眼:“瞒不过殿下。” 烛泪流淌,凝固堆积在灯台上,残烛将要燃尽了。 “赃款的去向需慢慢调查,收受贿赂买凶杀人,如今证据齐全,贺家的案子算是有了结果,只等大理寺整理卷宗后上报了。” 洛久瑶看着墙上愈发浅淡的影,又道:“但那日我们在静法寺遇见秦征绝不是偶然,沈将军可有在寺中寻到什么?” 沈林摇头,取出一只断箭。 箭矢断成两截,尾羽染着干透的血,箭头已擦拭干净了,露出一枚繁复的刻纹。 他道:“那些杀手只知拼杀不知实情,秦征又十分谨慎,两只用过的羽箭都没有留在寺中……能当成证据的,唯有伤在殿下身上这支。” 洛久瑶拿起断箭。 烛火的暖光将箭头映亮,她抬手抚上去,像是触碰到一块刺手的寒冰。 这时候的秦征,还没有用淬毒的箭矢。 她缓缓捻过箭杆,不觉间用了力,指腹压出一道印来。 上一世对沈林出手的人也隶属秦王,若是如此,沈家当年的案子是否也与其有关……这场算计,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一时出神,许久,沈林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殿下。” 洛久瑶竟一惊,猛然将断箭拢在手中:“沈林,这支箭暂且交给我……先不要动秦征。” 若当年之事与秦王有关,她想知道西境的情报,留在燕京的秦征无疑是一道切口。 沈林见她神色严肃,防备似的握紧了断箭,微微错愕。 “殿下是……在为秦世子说情?” 洛久瑶回神,失笑:“你是这样想的?” 沈林沉吟一瞬,颇有些艰难道:“殿下……与秦世子自八年前相识,如今之事或与秦世子有所关系,若调查起来势必会惊动圣上与远在西境的秦王。” “殿下想相助于他,也是人之常情。” 听他努力斟酌着词句,洛久瑶一时觉得有趣,忍住笑意。 “你信他说的话?觉得我与他之间当真如他所言,情分不浅?” 她故意道,“若我为他说情,你真的会因我而不再追究下去,放过他一马?” 房内倏然安静。 洛久瑶在眼前人的沉默中察觉出他异样的心绪,于是放下断箭,轻轻牵住他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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