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阴雨连绵,室内却如暖春,摆在各处的金玉在一盏盏小灯的映照下格外明亮。 待长发经暖炉烤干,洛久瑶站起身,毫不见外地绕着满是金玉的屋室走了一圈。 “彩玉雕,琉璃瓶,这些东西看着眼熟,我记得皆是先天二年,崇昌进献来燕京的东西。” 指尖点过去,她捧起一只流金溢彩的小羊雕像,回首,“不想世子在燕京为质,府邸中倒是堆金叠玉,富丽堂皇。” 案上的燃灯照亮方寸,将琉璃玉器的颜色尽数拓入她眼中,秦征一时看得出了神,听她又唤一声才缓了视线。 她来他府中作客本就是稀罕事,便是这样也不忘杀他的锐气,这样想着,秦征竟笑起来:“殿下那时候日理万机,竟还记得这些微不足道的贡品,臣当真是受宠若惊。” “殿下不知,我身在此地,若无这些贵重的身外之物傍身,借此提一口底气,燕京城那些拜高踩低的人便会真的把我与那些落魄的质子混为一谈,以为我同他们一样逆来顺受,可以任人欺凌。” “原是世子思虑周全。” 洛久瑶放回雕像,顺着那些金玉摆件走了一圈,坐回到茶案前。 秦征的视线随着她绕回,开口道:“殿下如今出宫并不方便,好不容易寻机会借棠西宫娘娘的丧礼出宫,才得了自由便造访敝处,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还是说,你先与我好好商讨关于婚约一事?” “自再次见到我,世子屡屡提及合作,如今我这里的确有一桩事想请世子相助。” 洛久瑶忽略他在后的调侃,道:“下月是春蒐,春蒐前太后会前往清台寺礼佛祷告,我想请世子相助,提早调换当日的守卫。” “你来找我,原是这样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秦征扔了勺茶叶到茶壶中,似笑非笑道,“你不是一贯同那沈林交好,据我所知,他有一自幼相识的玩伴名为程惊鸿,如今是禁军的统领,你找他调换守卫还不是小事一桩?何必来找我?” 他佯装不解,洛久瑶心平气和道:“此事我不想找他,也不想向他透露分毫。” “西境的茶,尝尝?” 秦征表情松动,递去一盏茶,“殿下不愿找他,是觉得我有多神通广大?差遣随行太后的守卫,是我这个身在燕京,仰人鼻息的小小质子能做到的?” 洛久瑶却瞧着他:“我相信世子能做到。” “以如今殿下与太后的关系,太后当真会带殿下去清台寺?” 秦征将茶盏朝她的方向推了推,“殿下请我相助,总要将缘由透露给我些?” “容妃死了,她会带我同去的。” 洛久瑶这才接过茶盏,“我需要一个同她单独相处的机会,关于昨日容妃的死,关于多年前我母亲的死,我要从她那里弄清楚。” 听她言语,秦征眸光竟微动,他没有再犹豫,应了下来:“好啊,我可以帮殿下,不过就算我能做到,愿同殿下达成所谓的合作,殿下打算拿什么作为报酬?” 洛久瑶坦然道:“要看世子想要些什么。” 秦征眼睫微抖,垂首,似是真的在好好思虑该要些什么。 片刻,他抬首,缓缓道:“若我说,要殿下心甘情愿同我完婚呢?” 洛久瑶不接他的话,只捻着手中温热的茶盏,道:“那我要先问一问,世子提出这桩婚事,可是因清楚你我皆是重活过一时的人,同有那一段记忆而一时兴起?你又为何如此执着婚约一事,不惜以切身的利益为交换?” “你觉得我是一时兴起?自祭祖那日我同你说过那番话,你还是觉得,我是一时兴起?” 秦征皱眉,似是不想多言,转而道,“你又是从何得知……关乎我交换的条件,你还知道什么?” 洛久瑶道:“条件?无非是割地纳贡。据我所知,西境那几座城池,父皇可看中许久了。” 秦征的眸光沉了沉:“你从何处听来?是洛久琮告诉你?” 洛久瑶眼尾微挑:“我随便说说的,不想世子这样简单被我诈出来,是我说中了?” “你还真是没怎么变过,一贯的狡诈阴险。” 秦征轻哼,径直道,“没什么旁的理由,我想娶你,自然是因为你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 洛久瑶敛了敛眼睫:“世子怕是记忆混乱了,如今我不过是皇室子女中最不得父皇重视的一位,我手中没有号令千军的兵符,亦没有镇国传位的玉玺,什么也给不了你。” 秦征却笑,声音很轻:“错了,殿下,我想要的不是兵权,也不是什么势位……” 他自手畔取出一件玉佩。 与那枚熟悉的鸡心黄玉佩不同,玉佩莹白,其中一点红,像是白玉生出的血。 “我没什么需要殿下做的。” 他递过玉佩,“若殿下收下这枚玉佩,我便心甘情愿,任殿下差遣一回。”
第57章 一月后, 太后携九公主洛久瑶前往清台寺礼佛。 燕京一连多日阴雨,马车驶离宫门时骤雨初停。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阴雨并没有因太后的出行而休止, 天色阴沉沉的,仍是一副将要落雨的模样。 到达清台寺时天色尚早,寺中人早些日子便得到太后前来的消息,已将一切准备妥当。 清台寺建在山间, 寺外围着守卫,佛殿内候着僧人,洛久瑶跟在太后身后,在众人的瞩目下走入寺中,踏过的每一块青砖都不染纤尘。 请香,献香,行礼叩拜,关乎佛事的流程,洛久瑶早已烂熟于心。 做过佛事,太后静心祷告, 遣散周身众人。 天光本暗淡,殿门又关合, 本便昏暗的佛殿唯有莲灯幽幽, 香火飘飘渺渺,在跃动的火光中盘旋而上。 众人散去, 偌大的佛殿只余跪坐在蒲团上二人。 阴云笼罩,外面似乎又一次开始落雨。 身前念祷的声逐渐变轻, 最终停下来, 转成一声唤。 “好孩子,等这一日许久了罢。” 太后开口, 轻声道,“其实这一月有余,你拿去寿安宫的佛经哀家都瞧过,你所花的心思,哀家也都瞧见了。” 洛久瑶便如常时那般乖顺道:“皇祖母看过那些佛经,明白久瑶的心思,久瑶不胜感激。” “你同哀家之间,本不必这样见外。” 太后没有回头,只是望着高耸于眼前的佛像,缓缓道,“宫中众人都知当初是哀家将你接回来,你这样聪明,自然也知道哀家近日避着你的缘由,今日借礼佛带你出来,有什么话便尽数同哀家说了罢?” 洛久瑶放下本合十在前的手。 三日前,秦征借洛久琮的手送信到宫中,说是调换守卫之事已妥当,她欲调查什么尽管调查便是,即使以命作威胁,侯在外的守卫也不会干扰半分。 眼皮却没由来地跳了跳,洛久瑶曲指朝袖中探去,触到冰冷而尖锐的刃。 “久瑶斗胆。” 触及短刀,她才安心几分,终于沉道,“一月前容妃的死,是皇祖母您所为?” 太后只是轻声笑了笑,没有答话。 见她不愿承认,洛久瑶又道:“当年我母亲的死,也是您所为?” 太后依旧没有动作,灯烛晃动,合十跪坐的影投在殿内的青砖上,完完整整地笼住洛久瑶的身影。 太后在四散的檀香中平静开口:“你是在说那位许美人?还是在说……先皇后?” 洛久瑶捏在刀柄上的指节微顿。 她一时未能作答,便听太后又道:“若是许美人,那条路本就是她自己选的,她不过是承担了自己贪欲所酿造的后果,她自戕而亡,哀家只是言语相劝几句,与此事有什么相干呢?” “至于先皇后……她的死,哀家以为,你心中已有了答案,不是么?” 洛久瑶沉默一瞬。 “你的年岁还是太轻,路这样长,若能有机会,还是该且走且看才好。” 一片寂静中,太后嗓音柔和,言语轻缓,“天下之人皆为皇帝的臣民,皇城中人皆是皇帝的眼睛。他的心机那样深沉,能在皇城之中容哀家肆无忌惮,自然是因哀家所为之事,皆是顺他心意之事啊……” “中宫无子是失德,哀家太知道膝下没有一个可傍身的孩子的滋味,哀家也一直知道,皇帝继位后当宋家与何家是掣肘,却不知他这样恨,连一个未来可能会经由宋家人之手扶持起来的孩子都不愿要。” “避子的汤药早将那孩子的身子伤透,才诞下孩子的女子身子最是脆弱,只需人合上她的眼睛,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十五年前,那孩子的死,本便是皇帝的默许啊。” 雷声隆隆作响,一道炫目的白光横劈而过,洛久瑶阖了阖眼。 早在容妃提及先皇后的死时她心中便有此猜测,但眼下听太后亲口说出,她还是感到心惊。 容妃自江南来,因喜食甜,闲来无事曾跟着来自南方的御厨学做甜汤,得宠之时,每隔一日都要给洛淮送去一碗。 当年那碗甜汤并非要送去淑妃宫里,亦不是要送去寿安宫,而是要送往洛淮所在的御书房。 太后虽不算无辜,但在棠西宫时容妃会截下她的话,故意将话引到太后身上,只是因知道洛久珹在外偷听罢了。 洛久瑶亦是在那时明晰容妃对此事的态度——她不愿洛久珹看到洛淮如此面目,不愿他参与到此事中。 于是她顺着容妃的话接了下去,纵然此后洛久珹想探听她关于此事的打算,她也只装作事不关己,轻飘飘揭过。 “好孩子,你只问旁人的事,却不问问自己的事么?” 见她久久没有言语,太后终于回过头。 洛久瑶定了定神,抬起眼睫:“你曾诱导许美人调换襁褓,却如何知道她真的依你所言?又是何时知道我的生母并非是她?” “哀家当然知道,从你学会走路,哀家第一次撞见许美人带你到御花园放风筝时,我就已经知道了。” 太后目光柔和地端详着她,许久,竟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眉眼。 洛久瑶猛然侧首躲过,一抬手,制住她的手腕。 太后不在意,只是任她制住自己的手臂,缓缓转过身:“那是哀家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我怎么能认不出与她这样相像的眉眼……” 她慈眉善目,望来的目光中染着七分对故人的牵念,余下三分闪烁不定,竟也好似有对幼辈的疼爱与宠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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