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洛久瑄在宫内相助, 又有沈家的人在外接应,二人换出姜云清三人的过程还算顺利。 孩子的个子窜得格外快些,沈煜较去岁长高了许多,扯着洛久瑶的衣袖唤了声阿瑶姐姐, 又想同她问询沈林的去处,被姜云清拦下了。 姜云清朝洛久瑶欠身行礼,又道一声谢,取出一只铜令来。 是明正司的铜令,在灯花台一案的当夜,沈林曾将此物借给她。 姜云清没有耽搁时间,她没有多言,只是将铜令交给洛久瑶,携沈煜与沈无虞一同出了皇城。 洛久瑶清楚,姜云清给她这个, 也是将沈林的安危全数托付于她了。 洛久瑶掂着这枚铜令,却没由来地想到关于百年前那对帝后, 想起传言中潜藏在元陵, 可保姜氏百代平安的精锐。 明正司鼎盛时几乎控制着阖宫的守卫,而这件东西会在姜云清手里, 洛久瑶不免有些好奇,当年那位圣上究竟给了姜皇后怎样的权势与信任。 只是眼下情状容不得人探究什么故事, 明正司的铜令无异能让洛久瑶在宫中行走更为方便, 她思量一瞬,在洛久瑄诧异的目光中将脚步转向了东宫。 洛久瑄跟上她, 又顿了脚步:“不去找沈林?” 洛久瑶没有多同她解释,只道:“我的预感不算好,想先去东宫瞧一瞧。” 洛久瑄拗不过她,本咬咬牙想奉陪到底,被她拦下来。 洛久瑶却牵着她的手,轻轻握一握:“如果整座皇城没有安全的地方,皇姐,至少你那里要是安全的。” -- 东宫沉闷而安静,在侧的侍从仍是过往东宫的侍从,却皆战战兢兢,连大气也不敢出。 苦涩的药味代替了馥郁的花香,暖阁再也没有满室花草,只一盏小灯放在床畔,闪闪烁烁。 洛久瑶只身前来,在东宫的小佛堂里找到一身素净衣袍的唐寄月,也找到同是一身素袍,安静在小灯下温书的洛璇。 一片沉静的肃穆中,唐寄月唇齿启合,正低声念诵着经文。 烛光覆落,照亮她手中那卷《华严经》,洛久瑶瞧见那佛经,心中顿然明了八分,走上前去轻唤她:“皇嫂。” 唐寄月缓缓回过头。 她的目光依旧温柔而平静,如水一般将洛久瑶轻柔地包裹起来。 可洛久瑶视线微动,脊背却顿然发寒。 唐寄月的掌心里,压在那卷佛经下的,是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刃。 “久瑶。” 唐寄月应她,朝她招招手,示意她上前。 “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未等洛久瑶开口,她率先道,“皇城生乱时,我便将桃夭送去了折衣那儿,如今折衣已快马去寻父亲了。” “我听到了外面的些许消息——正如洛久琮忌惮沈家势力,不敢轻易动沈林一样,他迟迟没有对我动手,也是因手中筹码不足,还不敢轻易招惹了唐家。” “多谢皇嫂为桃夭打算。” 洛久瑶同她道谢,又道,“我今日前来,正是要来接皇嫂与阿璇离开的。” “久瑜已不在,我若走了,依照洛久琮平日里的作风,难免不会对东宫众人动手,以作泄愤。” 唐寄月摇头,又叹道,“父亲一生兢兢业业,又因我入东宫,时时谨慎生怕行差踏错……却不想,还是要走出这一步。” “有唐家从旁相助,你们的路想必会好走很多……只是久瑶,往后要劳烦你,帮我看顾好阿璇这孩子了。” “皇嫂……” 洛久瑶心下一顿,却在对上唐寄月异常沉静的双眼时,咽下了口中相劝的话语。 她起身,背对着供案佛像,朝唐寄月拜了一拜。 与目光一同落下的还有悬在胸腔里的一颗心,沉甸甸的,压得洛久瑶的呼吸也有些费力。 她直起身体,恍惚间想起,上一世她前来东宫带走洛璇的时候,也曾对唐寄月垂首一拜。 那亦是她最后一次见她。 洛久瑶咬咬牙,才牵过洛璇的手,却忽而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 她顿然警觉,与唐寄月对过一道目光,匆匆带洛璇躲到佛像后的垂帘中。 “皇嫂,今日可有想好,要不要将国玺交给我?” 来者的影子遮下自外投入的半数月光,将唐寄月的身躯也遮在暗影中。 唐寄月下意识攥紧了手中佛经。 她的脊背依旧笔直,在晃动的影中轻声开口。 她没有回答他,而是问:“洛久琮,你勾连外敌欲行谋反之事,弑父杀君戕害手足,从未有过半分愧意么?” “愧意?我为何要有愧?” 洛久琮轻声笑了,“论才学策论,我从未输过父皇的任何子嗣,论出身,我虽非中宫所出,在这皇城中却有母家势力为靠,已然是最尊贵的,可即便母妃说我所为已是最好,即便父皇时常夸赞于我,我却还是要在今岁及冠时前往封地,做一个只能向燕京俯身叩首,献礼纳贡的臣子。” “可惜皇兄与皇嫂此生都太过顺风顺水,全然不知,有些东西本就是要赌要争才能夺来的。” 见唐寄月未动,更不再应声,洛久琮向四周扫视一圈,这才意识到些许不对:“阿璇怎么不在?” “东宫来客。” 唐寄月平静道,“他已被客人带走了。” “是谁……唐折衣?” 洛久琮的声音顿然沉了沉,“你若不交代他们的下落,来日若被我找到,他们可是要死在我手中的。” 唐折衣缓缓起身。 她手中还捧着佛经,背对着他,注视了眼前的佛像一会儿。 莲花烛台散着柔和的暖光,照落在出鞘刀刃上的却是冷寒月色,冷刃既出,径直朝洛久琮刺去。 可唐寄月自幼阅的是四书五经,学的是琴棋书画,后来入宫,最喜也是插花绘画,那双手温暖而柔软,又何曾用刀剑这样冷而尖锐的东西。 几乎一瞬间,手腕被制住,唐寄月被洛久琮召来的守卫押在一旁。 短刀落地,刃端嗡鸣,震出清脆的响。 洛久琮拾起短刀,蹲身在她面前。 “皇嫂,你这又是何苦?” 他正欲继续逼问,却见唐寄月猛然挣开周遭守卫。 洛久琮下意识持刀挡在身前,那朝向对方的刀刃便刺进了唐寄月撞来的脖颈。 而自始至终,直到倒在地上,唐寄月都没有瞧过佛像后的垂帘一眼。 惨白的月光下,喷溅而出的鲜血格外刺目,垂帘后,洛久瑶将洛璇的唇捂得很紧。 男孩的肩膀剧烈颤抖着,眼泪浸湿了洛久瑶的指缝。他张口咬在她的指节,犬齿刺入她手指的皮肉里。 东宫出了事,本悬在皇城之上的阴云更压抑下来,佛堂中的鲜血还未清理干净,宫侍匆匆通禀,说是沈家三人不见了。 洛久琮神色一凛,扔下短刀,匆匆随宫侍离去。 东宫的宫侍前来收殓唐寄月的尸身,又擦拭干净佛堂中的血迹。 直到佛堂中重新寂静,洛久瑶带着洛璇找到前来接应的洛久瑄,将人暂且交给她。 唐寄月以此身之死促成唐家与洛久琮必然敌对的局面,为将烧至燕京的大火添了一把新柴。 与被囚在东宫与后苑小阁的几人不同,沈林被囚之处格外偏远,更有层层侍卫把守。 洛久瑶先去了趟明正司,又匆匆赶往沈林所在的小阁。 路上遇到程惊鸿,与她一道去了沈林的被囚之处。 正北小阁,守在阁外的半数皆是洛久琮的亲卫。 那些亲卫得了命令,非洛久琮亲自前来不会放入任何人,程惊鸿犯着难,一句“容我想想”才出口,洛久瑶却已然走上前去。 她径直对守卫亮明了身份,毫不犹豫地走入阁中。 山雨欲来的阴云下,沈林正安静地坐在茶案前。 案上灯盏照亮他瘦削的面颊,火光散着暖,却无法为他苍白的唇瓣染上半分颜色。 他们分别不过短短三日,洛久瑶看着他,却觉得眼前人更加消瘦了。 “阿瑶。” 见她来了,沈林轻声唤她。 “沈林。” 洛久瑶走去坐在他身畔,忽而感到三日以来都不曾感到过的平稳与安然。 她开口,像在说一桩如饮食餐饭一样的小事:“我说我来瞧你,让他们禀报洛久琮说我自北地归来,他们便放我进来了。” 沈林却垂眼,看向她的手:“你受了伤。” 洛久瑶这才察觉出疼来,指节间被洛璇咬过的地方凹下两道血印,还向外渗着血。 洛久瑶收拢指节,将伤口掩下:“小伤,没什么大碍。” 沈林却捧过她的手,用布巾小心拭去她伤口周遭的血迹。 他问:“你想做的,已都做好了?” “嗯,要救的人我已尽力救过了。” 洛久瑶点点头,“沈夫人,阿煜和沈无虞已平安出宫,你可放心。洛璇如今在洛久瑄那儿,暂且安全,皇嫂……与三皇兄……” 沈林听出她嗓音顿然涌上的悲切,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 他没有问她什么,而是道:“所以你来寻我了。” 洛久瑶点点头,额发就势在他的掌心里轻蹭了蹭:“嗯,我想,如果我最终还是什么也做不到……至少能和你死在一起。”
第82章 洛久瑶所言句句为真。 从前的洛久琮会因忌惮沈家不敢轻易对沈林动手, 如今却未必。 唐寄月身死,唐家势必会不顾一切入京,届时洛久琮若望门投止一心鱼死网破, 会不会直接杀了他们也犹未可知。 循着上一世的轨迹来看,如今半数之事皆已发生,洛久珹被囚,洛淮与洛久瑜身死, 唐寄月亦死在东宫,赴死前将洛璇托付给了她。 桩桩件件在眼前重新上演,她像是一尾尚能在网中伸展鳍尾的游鱼,可那张名为命数的泼天巨网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能掉落下来将她砸个粉碎。 沈林轻轻捻她的发尾,言语认真:“臣愿与殿下同死,只是殿下不该死在现在,也不该死在这种地方。”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洛久瑶牵住他的手。 “你说得是。” 她起身,“听起来是人到了, 我们总要试一试离开。” 比洛久琮率先赶来的却是明正司的人,自明正司而来的护卫无法制住洛久琮的亲卫, 只能竭力在其中破开一道生路让洛久瑶与沈林离开。 沈林的佩剑早在入宫时被收走, 洛久瑶将藏在袖中的短刀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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