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桦赧然:“下官与夫人结识于落魄之时,她为我牺牲良多,总不好负了她。” 赵尚书摆了摆手:“无妨,你只管亲近就是了,大不了临走前换一身衣裳。我家长子体型与你相当,你穿他的衣裳便没有脂粉味了。” “万万不可!”王桦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连连摇头,将“畏妻”二字刻在了脸上,“若是叫她看到我换了一身衣裳回去,那更得闹得天翻地覆了,再多的解释她也听不进去。尚书大人,您还是放下官一条生路吧。” 赵尚书含笑着地扫了对方一眼,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冲着舞妓招了招手又将对方给叫了回去。 王桦这才松了一口气,但看见年逾六旬的老头子身边伴着两个如花似貌的姑娘,又是心中一梗,太造孽了。 不论王桦以什么原因拒绝,都已经得罪了赵尚书了。赵尚书本就觉得他心里向着郑青洲,如今再看他这扭捏样,更觉得他不是真心归顺自己,心中百般不喜。从前他有余力管理工部的时候,哪有这两个小子说话的余地?也就这两年他力有不逮,这两个小子才夺了自己的权,偏偏那郑青州还装作一副不贪权的样子,真是叫人恶心坏了。 赵尚书故意想恶心对方,接连灌酒。 王桦有求于人,只能委曲求全了,他平常也算能喝,但是赵尚书灌的是烈酒,强行灌下去胃里不舒服不说,也呛鼻得很,那酒灌下去一半儿,撒掉了一半儿,没多久身上便全是酒味儿。 罢了,先忍一忍。 赵尚书看着他这狼狈模样才算是找回了点场子。这也是赵尚书最常用的伎俩,收服一个人便得先打压一个人,让他放下尊严死死扒着自己,那便是成功一半儿了。眼下王桦如此不堪,赵尚书心中愈发得意,又开始攻心起来:“今日王侍郎能过来,着实让赵某欣慰,这些年来要说在工部我最看重的是谁,那必然是王侍郎了。” 呵……王桦抹了一把嘴边的酒,心中对这话不屑一顾。 赵尚书也有些酒气上头了,眯着眼睛继续:“我曾几番向圣上进言,提拔你任左侍郎,可惜圣上被郑青州的家世迷惑,愣是推了他上位。” 王桦放缓了动作,赵尚书是在试探,还是在挑拨? 王桦定定地瞧着对方。 赵尚书却已然觉得他被激怒了勾起了斗志,他就知道,这两人哪有表现出的那么好,多半是装出来的,赵尚书肆无忌惮地抹黑起郑青州:“你是个直肠子,可我从前就想提醒你,郑青州不可深交,若是交往太密迟早会害了你。你在郑青州后面坐了这么多事儿,可曾见他说起过你的好来。他不过是利用你罢了,官场上,哪有什么朋友之谊。” 王桦深吸了两口气,慢慢捏紧了拳头,赵端平以为他是什么人? 又以为郑青州是什么人? 赵尚书端着酒盏:“这郑青州别看表面上为人和善,实则心眼一堆,最是个奸诈无比的小人了。我早就容不下他,早晚得找准机会让他摔个粉身碎骨,这左侍郎的位置得让你来做,想必你也是惦记他的位置惦记了多时了吧。莫急,再过两个月便是你的了。” 忍不了了! 王桦骤然起身,死死攥着拳头逼近一步,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赵尚书打翻了酒盏,陡然酒醒,见王桦阴沉沉地站起来,吓了一跳,随即又拉下脸来,面色阴云密布:“王桦,你想作甚?” 王桦憋着火,加上今日被羞辱了这么久,哪里还肯唯唯诺诺:“赵尚书若想找党朋还是另寻他人吧,恕不奉陪。” 说完王桦便甩了衣袖,铁青着脸离开席间。 赵尚书咬牙切齿地追问:“跟着郑青州能有什么出息,你当真就不为了自家考虑?” “那用不着赵尚书操心!” 撂下这句话,王桦立马加快了速度,也不必仆人引路,直接循着记忆找到了赵家后门,抬脚将门踹开,阔步而去,一气呵成。 赵家的门房都愣住了,回神过来之后才对着王桦的背影啐了一口:“什么德性?” 没见过这么求人办事的。 凭着满腔怒火,王桦直接徒步走了半里地,等快到家门口时经冷风一吹,酒意才消了去,会想到家中的烦心事,又不禁头疼起来,有些怅然若失。总不能再找亲戚借钱吧,这面子实在抹不开,一家之主窝囊成他这样当真世间少有,但即便为家中的事儿烦心王桦也不后悔跟赵尚书翻脸,如此小人,便是强行与之为伍日后多半也是要懊悔终身的。如今彻底得罪了,没了念想,倒也挺好的。 只是他大概要委屈委屈小儿子了。 才走了两步,却意外地在家门口碰到了郑青州。王桦一怔,走近问道:“你怎么不进去?” 郑青州没回答,只嫌弃地指着他的衣服:“一身酒味不说,连衣裳也不好好穿,你究竟跑哪儿胡闹去了,也不怕家里人埋怨?” “这个啊,一言难尽……”王桦木讷地拉好了衣裳,却是无言以对。 郑青州也没多问,递过一个木盒子。 王桦一头雾水地接过来,打开一看,吓得立马盖上:“你抢钱去了?” “什么抢钱,圣上赏你的。” 王桦露出诡异的表情,圣上那么抠门,会无端赏他,骗鬼的吧? “我骗你作甚?上回圣上说了,但凡工部耐心给他办差赚钱,年底便会拨一笔奖励,我瞧着如今工部不少官员小吏每日实在是辛苦,便进宫请求圣上先给一半奖励,年底还有一半儿等着咱们呢。这回修路给国库揽了不少钱,圣上又不是看不清账本,自然不会寒了功臣的心,诺,这一份儿是你的。” 王桦摸着木头匣子,一时感慨万千,这份钱意味着什么,他哪里会不知道呢?绝不会像郑青州说的那么简单。原本不想再求郑青州,结果他最狼狈的时候,搭手的仍是郑青州。 “多谢了。”王桦低声道。 郑青州捏着鼻子:“我得先走了,明儿记得早点来工部,各处的钱都得发下去,别想偷懒。” 说完郑青州便上了轿子直接离开了,他不爱喝酒,方才是真的被王桦身上的酒味给熏得够呛,太臭了。 王桦闻了闻身上的味道,他怎么闻不出来,真的很臭吗? 糟糕,该如何糊弄发妻? 翌日一早,傅朝瑜他们便发现王侍郎的x臭脾气又恢复原样了,与之相对的是,赵尚书竟然又请了个病假,没来上值。 这一点儿都不影响工部所有人的好心情,两位侍郎大人一大早便将众人召集起来,道圣上感念他们这段时间为国操劳,特意给他们多发了一大笔俸禄,众人正挨个儿排队进屋子领钱。工部不缺钱的是少数,大部分人都是费尽全力维持一家老小的生活,如今得了额外的钱,一个个都活像是过年一般。更不必提他们从郑侍郎口中得知,年底工部还有一笔奖励,只要他们认真办差,是断然不会少了他们的。 王侍郎又变回从前一样,发完了钱之后意气风发地开始训话,啰里吧嗦一大堆,说来说去就是一个意思,让他们多努力,多赚钱,这修路既是个苦差事也是个美差事。又说圣上记挂着他们,这好处是郑青州给他们提前求来的,别的衙门可没有这样的待遇,他们若是不卖力办差,不仅对不住郑侍郎,连圣上都对不住。 连杜宁都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私下问道:“王侍郎怎么一夜之间就变回去了?” 傅朝瑜看向旁边揣着手万事不管的郑侍郎,也不禁好奇郑侍郎许诺了皇上什么。能让抠门的皇上主动给钱,郑侍郎画的饼,应当很大吧。 很快,傅朝瑜他们便知道郑侍郎付出了什么了。 听闻言官弹劾工部给官吏直接发钱后,郑侍郎暴跳如雷,直接跟言官们大吵了一架,王侍郎跟孙大人两个人合力都没拉住,郑侍郎嘲讽旁人都是只食君禄、不能为朝廷谋利的庸人,不配指点工部。这也就罢了,郑青州骂完言官后,指出为首的那人是赵尚书的女婿,索性将赵尚书的老底都给掀了,揭发赵尚书多年来中饱私囊,挪用工部拨款,还指出赵尚书嫁女时的不少嫁妆便是挪用公款置办的。 此事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谁也没料到郑侍郎会突然发疯,上一个发疯的人还是孙明达,什么时候工部的人也这么疯了? 然而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皇上当即命大理寺彻查此事,即便赵尚书曾经做过自己的先生,他也绝不能姑息养奸,仍其侵害朝廷利益。 原本终于有机会歇一歇的周文津头都大了,难得有空过来吃顿便饭时,都对出自工部的傅朝瑜四人怨念满满:“郑大人一句话,翻出了十几年前的旧案,叫我们大理寺便不眠不休地查了整整三日。” 傅朝瑜笑着给他夹了菜,哄道:“能者多劳嘛,惩治贪官污吏乃是你们大理寺的天职。” 杜宁几个也赶紧给他夹菜。 吃,多吃点,最好回头将赵尚书彻底关进天牢,别让他再出来害人了! 因为赵尚书入狱受查,工部的气氛为之一变,就连门口看大门的都觉得轻松愉悦了许多,更不用说里头办公的官员了。说句不好听的话,赵尚书虽说官至尚书,但是工部就没有一个人喜欢他的,爱摆官腔,好大喜功,贪婪奸诈,跟这样的人共事这么久他们早就忍受够了。 外头的人兴许觉得郑侍郎恶毒,但他们却对郑侍郎的检举表双手支持。反正他们之前也是跟在郑侍郎手下做事,这工部有没有赵尚书都是一个样。 王桦也终于明白郑青州究竟是怎么拿这笔钱了。皇上应当是早就看赵尚书不痛快,但是鉴于对方也算是帝师了,不好亲自动手,如今郑侍郎跳出来算是解了皇上的难题。且郑青州应当也是跟皇上投了诚,从今往后,他们工部便如太府寺一般,成了皇上的拥趸了。他们两人实在是太熟悉,说不出感谢的话来,王桦只能将此事记在心上,等来日再回报了。 无论今后如何,他反正是站定了郑青州。 郑青州也没有跟他客气,准确来说,郑青州没有跟任何人客气过,连傅朝瑜他们的差事郑青州都已经安排好了。 “工部今年没闲着,明年只会更忙。圣上不打算将水泥的方子交给旁人,起码这一两年内绝对得严防死守,等赚够了钱回头再说。外出修路这事儿交给旁人不放心,务必找信得过的,所以你们几个也一样得带队出去修路,紧紧盯着、确保方子不会外泄。” 杜宁几个哀嚎一声。 能留在京城谁愿意出远门啊?这又不是什么清闲差事。 傅朝瑜其实也不愿意,他来京城就是为了照顾小外甥,这一出去不是一年就是半载,宫里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也鞭长莫及,总不能将小外甥带出去一起修路吧,像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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