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亦然。 他一向自诩大魏已经是一个太平盛世了,朝臣们也每每上书吹嘘,这些话皇上听着确实高兴,但他还不会盲目自大到以为如今的天下当真海晏河清。远的不说,只说京城吧,时有乞丐流民,每到冬日苦寒之际,更有许多百姓活活被冻死。皇上难道不知道这些吗?他自然知道,甚至还可以想见其它的百姓过得都是什么日子,也明白自己离一个仁君圣主还差得远呢。 父子几个被傅朝瑜带着在偌大的长安城里逛了一整日,直到傍晚才回了宫。 分别之际,皇上望着闹哄哄的三个小孩,想到今日傅朝瑜给他们上的课,觉得偶尔跟他一块出门挺好的。要不下次再去点远的地儿看看。 朝中除了郑侍郎同京兆尹,并没有知道皇上的任性之举。 郑侍郎临晚了还将傅朝瑜叫过去臭骂了一顿,不仅骂傅朝瑜懒散没有礼数,对着几个小皇子没有敬畏之心;更骂傅朝瑜行事没有章法,不知道给京兆尹脸面。得亏那位大人是个心胸宽广的,这要是换了一般人早就把他给恨死了。 傅朝瑜也冤枉:“微服私访是圣上的主意,想怎么看也是圣上的意思,我哪里有能耐左右圣上的决定?” 郑侍郎阴阳怪气:“你没有这能耐,还有谁能有这份能耐?” 今儿在福田院,圣上对这臭小子的喜爱有目共睹。后来这臭小子还单独跟圣上去了别处,也不是中间有没有说些什么。郑侍郎这两日实在是被吓得够呛,他也摸清楚傅朝瑜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套路了,只尽量跟他说:“你要是有良心,还肯体贴我跟王大人,以后闹事之前好歹知会我们一声。再这么不声不响地搞事,我跟王大人早晚都要被你们给活活气死。下回若再犯错,别想我们再给你善后!” 郑侍郎恶狠狠地警告。 傅朝瑜漫不经心地点头,他记得郑侍郎之前貌似也说过不给他们善后来着,可见这话也不必放在心上。 当然,傅朝瑜绝不忍心让他们气死,这样刀子嘴豆腐心、看着满腹算计实则护犊子护到极点的好侍郎,除了他们工部别的衙署谁家还有呢?傅朝瑜讨好地冲着郑侍郎笑了笑:“下官一向敬重大人,怎会让大人为难?” 郑侍郎:“……呵。” 傅朝瑜唯一遗憾的就是郑侍郎不是尚书,听闻他们工部的尚书大人病愈回来了,只是那位大人神出鬼没的,也未曾召见傅朝瑜几人,都没拿他们当个正经人,傅朝瑜等也不会往他身上使劲儿。也罢,还是巴结巴结郑侍郎吧。 回了宫的皇上自然也没闲着,马不停蹄地召集三位丞相进宫商议,对于赚钱这样的事儿,三位丞相与皇上一向都是同一战线的。虽偶有小心思,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们一向拎得清,否则也不会稳坐丞相之位了。再说,这件事反正也不必朝廷花钱,国库不亏就行,如若今天皇上说的是朝廷自费,那他们无论如何都得据理力争一番了。 事情敲定之后,大公主也被招进宫。皇上三言两语便将这件事情交代清楚,抛出诱饵,询问大公主想法。 大公主心头狂跳,想都没想便接了这差事。直到从大明宫出来之后,她这激动难耐的心情还是没有削减半分,她的《女谈》一向被认为难登大雅之堂,可就是这样一本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却能解朝廷之困,更能替父皇分忧。 此事能成,京城商贾必会对她感恩戴德。来日将这评选推到大魏民间,各地的商贾也都会对她抱有好感。诚然,商人的社会地位并不高,但却是最有权的一波人。她若是牢牢抓住了商贾,等于抓住了大魏一条命脉。 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权利,如今已经唾手可得了。大公主心肠澎湃,野心犹如野火一般在旷野中恣意燃烧蔓延,隐隐有燎原之势。 皇上下令之后,也能想到此番老大跟太子必有一争,他不耐烦看到两个儿子一起犯蠢。正好西南边境有人作乱,皇上直接让老大带兵前去御敌了。 大皇子听闻此事,在他父皇那儿表明了决心之后,屁颠屁地朝带兵出发了。这两年,大皇子就没怎么待在京城,都是隔几个月被皇上名正言顺地赶出京城,不过他没多想,总以为是父皇器重他,还让他精兵呢。 父皇能登基,便是因为跟随先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如今父皇对他委以重任,岂不说明父皇心里更看重他? 大皇子不日便启程,反而傅朝瑜听闻此事之后恍惚了一下,上辈子大皇子是因为什么出局来着? 若他记得没错的话,但是就是征兵西南回来之后摔伤了腿,之后太子趁此机会多番下手,这才将大皇子彻底踢出去的。不知道这辈子,还会不会跟从前一样。 大公主也清闲不到哪里去,兄妹二人一个比一个忙。 可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大公主风声还没有放出来,太子那儿却已经先一步收到了消息。得益于张俭劝阻,太子看似已经打消了对傅朝瑜的针对,但对大皇子与端妃却还是恨之入骨,时时针对。这段时间两边的人都对工部修路这件事情垂涎已久,企图从中分一杯羹。无奈工部的郑侍郎跟王侍郎都是个滑不溜手的,太子跟大皇子轮番上阵,都没能从工部手里撬开多少好处。 工部鸡贼得很,听闻已经准备让太府寺的人也掺和一脚了。 太府寺可是杨直管的,杨直那厮是父皇的走狗,忠心不二。让他插手,说不定要将修路的钱全都送到父皇的腰包里。杨直仗着父皇撑腰,平日里看着仿佛很好说话,可一旦涉及到利益便分毫不让,是个名副其实的笑面虎。有他坐镇,太子跟二皇子几乎可以料见,这修路的差事他们已经分不到一丝一毫了。 两人在修路这件事情上都没捞到好处,太子也不至于心里失衡,可问题是,父皇转头便给了大公主这么大的甜头。给大公主甜头,无异于扶持老大跟他打擂台,父皇这是对他不满了吗? 太子却不得不提防。老大跟大公主这对兄妹二人绝非善茬,若是放任不管早晚要酿成大祸。尤其是明嘉,一个姑娘家却有这么多的小心思,甚至比端妃还要可恨。太子不准备轻拿轻放,对付老大还要掂量掂量,对付大公主便容易多了,太子没多久便注意到了大公主的亲事,准备在这上头做一做文章。 太子很快便从太后入手,想要将大公主嫁出去,大公主不知打哪儿听到了动静,她的事业才有起色,太子却想让她前功尽弃,大公主如何肯认命?这两人私底下斗得天昏地暗,嫌隙越来越大,彼此的抵触与恨意也越来越浓。 一晃几日过后,程阑的律学文刊终于算是定稿了。 她听了傅朝瑜的意见,尽量用浅显易懂的话来编制文章,前面的许多篇都是以离奇曲折的故事入题,引人入胜,后面结尾才开始点题普法。至于深奥一点的文章倒也还有全都放在了后面。周文津那篇写好的文章也一并放在后头。 程端捧着妹妹刚弄出来的东西,看得认真又细致。 这文刊做出来之后,程阑也没准备能一鸣惊人。这么多年来,律学一向都是不温不火,总不至于刚出来本文刊便能成为香饽饽吧。不过,x推广律学这件事情也不必急于一时,普法这件事情更是得潜移默化,循序渐进。 程阑等得起。反正她也不准备结婚生子的,她有大把的时间奉献在律学上面,相信有生之年,定能够以自己的绵薄之力助推律学发展。 这动静不大,却也依旧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 程端被召进宫之后,还以为是近来的两个案子有所争议,正琢磨着该如何回禀,便听皇上问起了他妹妹新创的文刊。 程端一头雾水,难道圣上是觉得这本文刊不应该由个人牵头,想要收归朝廷?他揣测圣意,自以为摸清楚了皇上的想法:“不过是家妹胡闹之举,圣上若是觉得不妥,微臣便让她放了这文刊,移交给刑部或大理寺。” 不想皇上却摆了摆手:“折腾这些做什么?交给她同交给朝廷没什么两样。” 程端越发迷糊了。 皇上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朕打算封你妹妹为皇贵妃,代皇后掌中宫之权。” 此事他琢磨许久,也叫人细细地考察过程阑。程阑此人,性情清冷,赏罚分明,待下宽严有度,且程端还是他的人,又一向用着放心。程阑身为程端的妹妹,最适合执掌宫权了。其实皇上心头还有点别的想法,那《女谈》之前都是小打小闹,这回他虽然将差事交给了大公主,但是到底觉得不妥,只是没有更好的方案罢了。若是程阑日后能扶持文刊,兴许还能将大公主的文刊挤下去。明嘉跟老大已长成,这些年胃口愈发大了,吃相难看。 程阑看样子心思也不在养育子嗣上,让她管这些,再好不过了。 皇上的算盘打得精,程端却如遭雷劈,让他妹妹入宫当皇贵妃? 天可怜见,他连大妹妹两三岁的人都看不上,更不用说圣上了。虽然圣上龙章凤姿、仪表堂堂,看着也不老,但是他比妹妹大了十二岁啊。 程大人内心无比嫌弃……
第80章 慈善(二更) 心中再不平, 程端也不能说什么,只好默默领旨。不领旨还能怎样,难道他还敢当面说:圣上您年纪太大了, 我瞧不上吗? 出宫之后, 程端长叹一声。 皇贵妃一事非同小可,他不知道圣上怎么就想了这么一个叫人哭笑不得又挑不出错的主意,皇后之下, 众妃之上, 既不占皇后之位,又能替皇上名正言顺的管理后宫,还能在身份上天然的压制宫中所有妃嫔。这样一个皇贵妃若不是他妹妹当, 程端肯定得说一声妙,还得赞叹圣上的巧思,可偏偏为何是他妹妹呢? 虽然不愿, 可程端回去之后还是第一时间将这件事情跟妹妹说明了。 程端说得小心翼翼, 每说一句, 都要悄悄打量妹妹的神色。 程阑微怔,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后宫总归是要有人管事的, 只是没料到的事, 圣上竟然会选她。想来也对, 若是选个年轻的姑娘, 只怕也压不住这群趾高气扬的妃嫔。 程端原还担心妹妹生气,不想自己说完之后,妹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程端满腹不解, 自己先憋不住了:“妹妹,你不生气么?” 程阑静静地翻着书, 闻言抬头打量兄长,挑眉:“我气什么?” “圣上年岁比你大了一轮。” 他妹妹今年生日过完之后才到三十,皇上却已经四十好几了,比他年纪都还大呢,程端自己想的都觉得嫌弃。 程阑放下书,淡淡地道:“年龄并不是问题。我虽并不打算成婚生子,不过若是圣上需要我代管后宫,便遂他的愿好了,就当是还了圣上对咱们家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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