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着是质问, 质问谢韫的失礼。 老太妃淡淡一笑,道:“她的住处略远一些,想来也快到了。” 话音一落,谢韫和谢姝进了屋。 一个明艳动人,耀如春华。一个琼花玉貌,美若霞光,两人一同进屋,一时之间仿佛处处华光。 熙和郡主认识谢韫,但不认识谢姝。相比谢韫的冷艳逼人让人不舒服,她更不喜谢姝的花容月貌。 谢韫和谢姝上前行礼,问安。 长公主自然也见过谢韫,在听到谢姝自报家门之后眯了眯眼晴,“原来是谢谏议郎之女。” 谢家出仕者众多,无论嫡支还是旁支,若单单是称呼谢大人三字,难免一团混淆。是以但凡有同姓为官者,世人皆以其官职区别。 熙和郡主睥睨着谢姝,心道原来是一个小官之女,纵然貌美又如何,左不过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人。 “谢家当官之人不少,我怎未听过还有一位谏议郎?” “郡主有所不知,谢谏议郎与臣妇是本家,同出南陵谢氏。他虽不是谢氏嫡支,这些年却与我们王府多有走动。” 老太妃这样的解释本意是抬举谢家,言之下意哪怕谢姝的父亲并非谢家的嫡支,但和王府有渊源。 但在熙和郡主听来,这番话的重点是此谢氏非彼谢氏,谢姝不过是谢家的旁支姑娘,出身上又更低了几分。 “原来这位谢姑娘是谢家旁支所出,方才我见她与谢大姑娘一同进来,还当她们是嫡亲的姐妹。” 若谢韫和谢姝关系不好,以谢韫的谢氏嫡系嫡长女身份,自然是不愿一个旁支之女被人相提并论。 熙和郡主一语双关,听着既点了谢韫,又贬了谢韫。然而她没想到,谢韫和谢姝的关系不一般。 谢韫回道:“郡主有所不知,谢姝虽非臣女的嫡妹,却等同臣女的胞妹。” 她这话一出,自有人替她补全。 赵芙没开口,开口的是王瑶。 “郡主您是不知道,原本谢大姑娘确实有一位嫡出的堂妹。巧的是名字与这位谢姝姑娘相似,名叫谢淑。谢二姑娘之前也住在王府,因着身体不适被谢家接了回去,后来谢大姑娘就认了这位谢姝姑娘做妹妹。”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就将谢姝描绘成了一个心机女。 长公主下意识蹙起眉头,方才她见这孩子颇有些合眼缘,难道她是年纪大了,所以看人也走眼了? 她打量的目光不由自主朝谢姝看去,谢姝仿佛有所感,抬起头来。四目交汇的那一刹那,她的心忽地狂跳了好几下。 这时她听到熙和郡主问:“竟然还有这样的事,谢大姑娘难道是因为她名字与自己的堂妹相似,所以有意抬举她?” “并非如此。臣女与人相处,唯交心尔。” “交心?”熙和郡主似笑非笑,“确实是有心了。” 这话无异于坐实谢姝是个有城府有心机之人。 谢姝没法替自己辩解,也不想辩解。 她不说话,熙和郡主便自以为是。 当下觉得她出身低又心机身,很是不屑,遂不再理会。 “此前本郡主也与赵大姑娘和谢大姑娘见过,但都未说上几句话。今日难得又见,我心中实在是欢喜,你们千万莫要拘谨。” 这话听着,有些反客为主的意味。 赵芙不爱听,“郡主说笑了,这是镇南王府,臣女像在自己家中一样,又岂会拘谨。”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赵大姑娘以为如何?” 小辈们说话,长辈们自持身份,一般不会过多干涉。但熙和郡主这话实在是有点过,老太妃的眉头已紧紧皱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假,但水承舟行,王权所到之处岂能毫无章法。 她不好训斥熙和郡主,只好退而求其次。 “殿下,这些孩子都是我们王府的客人,若有失礼和不周到的地方,请您看在臣妇的面子上宽宥一二。” “你说的哪里话,被宽宥的也应该是我们。”长公主看似头疼不已,对熙和郡主道:“熙和,这里是王府,我们应当客随主便。” 熙和郡主立马变成听话乖巧的模样,“祖母说的极是,是孙女一心想维护皇家体统,言语难免严厉了些。” 话好像没错,但为什么听着就是让人不舒服。别说是老太妃,就是谢秀谢莹等人,都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刺耳。 长公主皱着眉头,一时像是展不开。 赵芙见状,有心卖好,道:“长公主殿下驾临王府,王府与臣女等皆是荣幸之至,为表臣女之欢喜尊敬,臣女愿抚琴一曲,以颂长公主殿下与太妃娘娘之情谊。” 若是寻常之时,她这个提议倒是恰当。只是如今萧翎刚出了事,虽说是解了毒性命无碍,但人还未醒,此时府中奏乐委实有些不太合适。 然而她是国公府的嫡女,又拿长公主和老太妃的情谊做由头,勉强也能说得过去。镇南王妃心中有些不悦,却也不会在人前驳了自家侄女的脸面。 老太妃顾忌儿媳娘家的体面,也不可能喝斥她,遂眼神有些微妙地与长公主对视一眼,道:“这孩子琴技着实不错,殿下不如听一听?” 长公主笑着说“也好。” 瑶琴很快被抬上来,是赵芙常用的那把。她坐在琴前,十指优雅地拨动着琴弦,流水似的琴音流水般泄了出来。 一曲终了,长公主夸了几句。 纵然是客套的夸奖,已让熙和郡主心生不悦。 原因无它,熙和郡主这些年对于琴棋书画,皆是勤学苦练,但始终没有一样出彩。她又是骄傲的性子,自己天赋不佳学无所成,还极其厌恶比她优秀的人。 “祖母,孙女觉得赵大姑娘琴技确实不错,琴音之中尽显舒畅欢悦,倒是让人有些意外。若是不知情者,还当王府是有什么喜事,却不知萧世子尚在昏迷之中。” 赵芙听到这话,脸白了白。 她一心想出风头,想在长公主面前露脸,方才还自以为自己聪明地用了老太妃和长公主的情谊为由头,旁人挑不出她的错来。眼下被熙和郡主这么一说,顿时是又恼又心虚。 “郡主怕是听岔了,臣女是有感于长公主殿下和太妃娘娘的情谊,心生佩服与尊敬,再无其它。” 熙和郡主还想说什么,长公主淡淡看了她一眼,她立马一脸的乖巧。 “许是孙女想多了。祖母难得这么高兴,不如让她们都一展所长,热闹热闹?” 谢姝:“……” 不是吧。 又要表演才艺? 这些人怎么招数都一样。 熙和郡主的本意是不愿赵芙一人出风头,而这样的风头她自己又压不住,所以才想着借其他的人手,挫一挫赵芙的锐气。 赵芙原本很是恼怒,忽而想到什么,心生一计。 “长公主殿下,臣女有一提议,想来您应该会喜欢。” 长公主“哦”了一声,让人听不出喜怒。 当赵芙的目光朝这边看过来时,谢姝便知道没什么好事。 果然。 “长公主有所不知,谢谏议郎之女早年随父生活在澜城,打得一手好鼓,上次她那三通鼓一出来,太妃娘娘都说好。” 三通鼓三个字,让长公主起了几分兴致,当下问老太妃,“当真?” 老太妃意味深长地看了赵芙一眼,回道:“这孩子的鼓确实不错,臣妇听着像那么回事。” 她这么一说,长公主的兴致更高。 如此一来,谢姝被迫献艺。 鼓被抬上来,依旧是铜环红漆的大鼓,但不是上回的那个,看着像是新鼓。新鼓上的新漆油亮夺目,应是新干不久。 那鲜艳的红在她眸中渐散,她环顾着一室的热闹富贵,眼神越来越淡,眼前的一切瞬间仿佛如过眼云烟,只恨不得将其冲破。 “澜城人制鼓,牛皮为上,皮紧而韧。这皮虽紧但略硬,并非澜城鼓。”她摸着鼓面,娓娓道来。 赵芙皱眉,“一时之间未寻到澜城鼓而已,这都什么时候了,当着长公主和太妃娘娘的面,难道你是非澜城鼓不可吗?” “赵大姑娘急什么。”谢姝动作未停,“世间善艺者,在使用乐器之前,难道不应该先熟悉一二吗?我不过是试一试手感,以便等会更好发挥。” 在众人的注目中,她的手停在一处,然后不动。 “制鼓匠人在制鼓完成之后必会试鼓,以声亮且沉为最佳。举凡是鼓,皮为上,皮好则音色好。若皮不好,则音色虚杂。我竟不知,还会有人在蒙鼓皮上如此之粗心,居然用的是厚薄不一的鼓皮。” 说完,她拿过旁边的红绸鼓槌,用另一头往那处戳去,鼓面立马破了一个洞。 “怎么会这样?”有人惊呼。 “诸位请看,此处鼓皮薄如纸,力气大的人用手指都能捅破。” 赵芙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若是其他人,自然是不可能。 如果不是谢姝有透视眼,又怎么能一眼看穿。一旦用这鼓当众献艺,中途破了鼓,旁人不会以为是鼓有问题,而会以为她是心有不满故意为之。即使最后查出是鼓的问题,她丑也献了,脸也丢了,传出去谁还会替她分辨一二。 这样的算计,一而再,再而三,实在是令人厌烦至极。她已忍无可忍,不想再忍,“敢问赵大姑娘,这鼓你是从何处所得?” 鼓不是王府之物,赵芙不可能扯谎。她震惊到回不过神来,脑子一直处于一片空白的状态,一时之间根本想不到应对之词、 老太妃的脸都黑了,镇南王妃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们都是内宅之主,见过的听过的内宅阴私不知有多少,岂能不知这是谁的阴谋。 “殿下,让您看笑话了。”老太妃对长公主道。 她之前顺着赵芙的话,目的是想让谢姝在长公主面前露个脸,万没想到贵客上门,赵芙居然还敢耍手段。 实在是太让她失望了! “那鼓先前瞧着好模好样的,谁能想到竟然是个不中用的,表面一团锦绣,内里一片混乱的事常有,倒也不用大惊小怪。” 长公主这话是说事,也是说人。 老太妃点头,“臣妇也时常想,为何以前瞧着还不错的,后来怎么就变了呢?” “你呀,还是事事都往好的地方想,却不知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其实都做不准。本宫以前见过一个孩子,三岁识千字,极其的聪慧,后来再见却是一脸木然,满嘴的荒唐,已泯然众人矣。” 三岁都做不了数,又何况三个月的孩子? 她心下微怅。 孙女自出生那天起,就日日在她怀中,无论她说什么,那小小的一团都像是能听懂似的,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不时发出应和声,让她稀罕得不行。 她曾不无骄傲地想,她李央的孙女,必定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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