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阵线条在祂指下扭曲,断裂,魔气从阵中流泻而出,不消片刻,猝然崩溃。 “昆仑神女,果然不同凡响。”魔君镇压着屠维的魔气,还有闲暇关注自己被破的护宫大阵,他加快了走向屠维的脚步,嘴角含笑,“看来孤得快些解决了你,才好迎接到访的贵客,免得失了礼数。” 屠维大喝一声,提起偃月刀,朝魔君杀去。 半空中,沈丹熹敛回金身法相,看也没看那方打斗的魔君二人,直接往湖中遁入,漆饮光也从水里冲出,气恼地迎上去,试图阻拦住她。 “沈丹熹,你还是来了。” 竟然还为了救他放出金身法相。 漆饮光气极,怒而笑道:“可惜你还是来晚了,我已经替你杀了他。” “你要真杀死了他,我也就不用来了。”沈丹熹挡开他的剑,与他错身而过时,还不忘嫌弃地骂了一句,“没用的走地鸡。” 漆饮光:“……”他只是不喜水,也不擅长水下寻人而已。 漆饮光被她一身凛然杀气掠过周身,脊椎骨上窜过一阵麻意,汗毛几乎是立刻就竖了起来,他倏地回头,看着沈丹熹的身影没入水下,想也没想地跟着跳回水里。 洈河水神被散入湖水里的仙元已被殷无觅吸收殆尽,湖水再无自净的能力,魔气和兽血将湖水污染得浑浊不堪,什么都看不清楚。 这也是为何漆饮光在水里扑腾良久,却始终未能找到殷无觅。 沈丹熹入水之后,指尖释出一枚铭文,浑浊的湖水以她为中心,迅速地回复干净澄澈,在水中寻物于她而言轻而易举,即便是大海捞针,也能不费吹灰之力,何况是一个人。 沈丹熹立刻便锁定了殷无觅的所在,往湖底深处游去。 殷无觅躺在水晶宫的一座殿宇里,他周身的伤已基本愈合了,只是吸纳入体的仙元与妖气相斥,无法共存。 他在感受到仙元的滋养之后,没有丝毫犹豫,选择了舍弃那一枚他用尽心机得来的蛇丹。 殷无觅将蛇丹逼出体外,内窥自己被仙元清洗过的身躯,比起妖丹,仙元更能滋养他的身骨,他这一具半妖之身,原来还可以走仙途。 他从前以为,自己身上属于人的那一半血脉是拖累,他一心想要洗去那一半血脉,成为真正的纯妖,但如今看来,竟是妖的那一半血脉拖累了他。 殷无觅静静地浮于水中,看见琉璃壁瓦之外,一道熟悉的身影朝他游来。 见到她,他并不惊讶,他已经习惯神女殿下一次次义无反顾地朝他奔赴而来。 他一个卑贱的半妖,的确不配站在昆仑神女身侧,所以他将她拉下高坛,要她和自己一起跌入尘泥,但现在,他找到了一条能够与她一同登上高坛的途径。 殷无觅看着她穿过一道门廊,漂亮得宛如一朵水中盛开的春花,朝他游来。 他张开手臂迎向她,心想,如果他想要她的仙元,她也会答应吗? 殷无觅越过她,见到半透明的琉璃壁砖之后,又追来一道身影,一道阴魂不散的身影。那个不止一次插手他和神女之间,将他一脚踩入湖中,试图置他于死地的羽山少主。 同样是妖,凭什么他一出生就能是妖神,而他只能是诞生于幽暗之地的半妖? 殷无觅时常觉得世道不公,但有些时候,却也觉得世道偶尔也是公平的。 就算是妖神又如何,终究不也没能争过他这一个低贱的半妖么。 殷无觅翘起唇角,抬手,张开怀抱,拥住朝他游来的神女,余光看到那只骄傲的孔雀少主表情狰狞,愤恨地捏碎了门廊的琉璃玉柱。 但下一刻,殷无觅嘴角的笑意便凝固在了脸上,鲜血从他们之间溢开,染红了周围一片水域。殷无觅低头看到贯穿在自己心口的伤,还有些难以置信,“薇薇,你做什么?” 沈丹熹右手按在他心口的伤上,将清漪的仙元从他体内一点点抽离出来。 闻言,抬眸看向他,眼底森然如冰,回道:“取回不属于你的东西而已。” …… 漆饮光的伤好了后,他们又慢悠悠地朝着九幽中心那座高台而去。 九幽没有昼夜之分,所以他们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中途时常还会停下来休息,就如沈丹熹所说,九幽的时间太多了,多得就像是地上沉积的灰烬,就算外面只一天的时间,堆砌到九幽便是一年的光阴。 沈丹熹刚入九幽时,为寻出路,曾一个人围绕这座高台来来回回走了许多遍。 有人陪着一起,和独自一个人摸索,感觉终究不一样。 就这样一路说着漫无边际的话,走走停停间,还是到了九幽中心的戮神台。 这一座戮神台有百丈之高,台中心存放着古神泓的棺椁,九头魔神巨大的蛇躯就盘缠在棺椁之上,即便风化成灰也尽忠职守地护佑着它的主神。 神剑钉穿了蛇躯,剑尖的神力没入棺椁当中,亘古不变地镇压着叛神,无法撼动。也许要等泓和祂的一众臣属全都风化成灰,再无所存之时,这柄剑才会倒下。 沈丹熹和漆饮光登上高台,站在残破的蛇躯之下,只能远远打量那一副棺椁,隐约能见棺上封印的铭文,再近些他们便无法靠近了。 他们围着斜插在戮神台上的大剑漫步,大剑上缠绕着繁复的剑纹,自剑纹沟壑中隐约有神力流动。 沈丹熹早便研究过这剑上刻纹,甚至对剑纹中的神力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她也曾试图在神剑上寻找出去之路,可惜并未成功。 九幽之地,只进不出,这是天规所定,并非她一人能够撼动。 “漆饮光,九幽这么大,你是怎么能正好就找到我的?”沈丹熹隔了这么许久,才想起来问他这个问题。 要在九幽找一个人是很难的,那个时候她被掩埋进了灰烬里,若不刨开灰烬,就算从旁边走过都发现不了她,更何况,照漆饮光的说法,那时候他其实根本不知道她会被囚在九幽。 沈丹熹当然能揣摩得到自己的想法,对于那些将她彻底以往的亲朋好友,她就算出去以后,也绝不会在他们面前哭诉自己的遭遇,博取他们的怜悯。 漆饮光走到她身边,两人的臂膀轻轻相贴,他道:“为了入契心石,我和殿下通过寄魂花结定了一个契约,我可以通过契约感应到殿下的存在。” 沈丹熹先前便听他细说过寄魂花,“这个花是你与后来的我所结定的契约,也能感应到过去的我的魂魄?” “嗯,想来是的。”漆饮光颔首道,他当时其实并没有特别明显的感应,只是冥冥之中有种直觉,想要往这个方向寻来。 沈丹熹顿住脚步,抬手摸向他的心口,“是永久的么?” 漆饮光因她的动作心跳漏了一拍,“只是暂时的,花谢后,契约就断了。” 沈丹熹略微松了口气,“那就好。” 想来也是,她怎么可能会糊涂到为了解除一个契约,而又和另一个人绑定一个契约,即便这个人是漆饮光。 沈丹熹修习阵术,自然知道这种短暂却强大到能够蒙蔽天道圣器的契约,承载它的花种,必定没有那么容易培育出来。 这花靠血肉哺喂,以宿主七情六欲为食,什么样的情感才能够让他为她养出这样一朵花来。 五彩的霓虹从天边卷过来时,沈丹熹蓦地睁大了眼睛,她转过身,怔怔望着远处极快逼近过来的光芒,这是她被困九幽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虹光。 “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个限定的泡沫就要破了?”沈丹熹一瞬不离地望着霓虹,眼尾染上傲然的笑意,“我就知道,我会很快结束的。” 直到看见湮灭这一方天地的虹光,她才算是彻底相信了漆饮光说的话,毕竟他实在没有必要为一段外面的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的经历,编造谎话。 手腕突然被人紧紧攥住,温热的体温渗透入魂魄,沈丹熹轻轻抖了一下,终于舍得将视线从那逼近的霓虹中抽离,落到身侧之人脸上。 这一次,她没有甩开他的手。 漆饮光凝视着她被霓虹镀染上一层斑斓光泽的魂魄,俯身凑近她耳畔,轻声道:“沈丹熹,我喜欢的是你,从始至终,都只是你。” 沈丹熹微微一怔,即便有所预料,他这句话还是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心湖,让平静的水面荡起一丝涟漪。 霓虹逼近,九幽在湮灭,她的神魂也在随着九幽一起湮灭。 沈丹熹放任了心里的涟漪荡开,反正此时的她也只是一个正在湮灭的“泡沫”罢了,并不会对外面的她造成任何影响。 她仰头盯着他,霓虹的光映照在他眼中,使得他这一刻的眼睛有种动人心魄的美丽,“你在这里告诉我,我是不会知道的。” 漆饮光抬手,轻轻抚了一下她如瓷器般皲裂的脸颊,“嗯,我知道。” 沈丹熹忍不住笑了,就如从前每一次抓住了他的把柄那般,哼声道:“胆小鬼。” 霓虹席卷了戮神台,她最后那个笑和话语都一起破碎在了光中。
第50章 这一次轮回的结束却与前面几次都不一样, 世界被霓虹吞噬,重新化为一片混沌虹光之时,沈丹熹的意识没有陷入沉眠。 她无比清醒地看着魔宫宛如一座被海浪冲垮的沙堡,分崩离析, 湖水蒸腾成雾, 与虹光融合成了一片绚烂的云烟。 山河的崩塌, 竟意外地壮观美丽。 眼前忽然飘过一片绚蓝色的羽毛,沈丹熹不由得伸手捻住这片羽毛,她循着羽毛飘来的方向, 回转过身, 视野直接被一片浓郁的蓝色填满。 在乱糟糟的毁灭之景下, 漆饮光努力地伸长了手,朝她抓来, 在他身后是两扇巨大的孔雀羽翼, 羽翼朝着她合拢过来,在最后时刻仍想将她拢入双翅之下。 然而, 羽翼未及收拢, 便已然开始了消散,湮灭。 在飘飞的孔雀翎羽中,漆饮光面色焦急, 嘴唇张阖,说了一些话, 但是天地坍塌的声响实在太大了, 将他说话的声音完全掩盖进了沉闷的嗡响声中。 直到最后,沈丹熹也没能听清他都说了什么。 她看一眼漆饮光执着地伸向自己的手, 迟疑片刻,抬手迎向他。可惜也许是她迟疑得太久了, 在触及到他的指尖前,漆饮光的身形就随着湮灭的山河一起化为了飞灰。 手里的最后一片孔雀翎羽也跟着消散,山河覆灭的震动消止,周围只剩下一片混沌的霓虹光影。 沈丹熹顿了顿,正欲收手,一道身影忽然破开霓虹,不知从何处而来,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来人对她笑了一下,唤道:“殿下,我抓住你了。” 随后,他的身影化作一缕幽光,缠绕上沈丹熹的手腕,生成一圈花藤刺青。 沈丹熹轻轻抚摸腕上的刺青,感觉到寄魂花的花瓣在指腹下颤了一下回应她的触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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