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茵脸色变了又变,本就为马车里的姑娘担忧,此刻瞥见一旁凌霄兀自傻乐,鼻音重重哼了声,暗示自己半只眼睛都看不上他。 小小年纪,为虎作伥,和他的主子一样只会欺负姑娘,不是什么好人。 凌霄美滋滋的想着,冷不防车帘被掀开,骤然散出来的热气让他精神一震,采茵嫌弃的挪了挪,只把目光落在姑娘身上,瞧见她神色泰然,衣裳也,也没乱,这才松了口气。 风雨如晦,采茵早早将披风赵在了沈灵书身上,眼圈红红的,垂头不语。 沈灵书知道她的担心,轻轻握着她的手。 一男一女同乘一辆马车,又停驻良久,谁还会往好地方去想。 若要是旁人看见了,于她而言,更是万劫不复的地步。 “殿下就送到这吧。” 沈灵书眼眸看向凌霄,示意他让位置,“有劳凌大人。” 陆执没说话,凌霄也没敢动。 雨丝淅淅沥沥,四人便僵在这儿。 少倾,陆执似是舍不得让小姑娘继续淋雨,终究是松了口,“凌霄,拿伞。” 这马车上常备着各类物件,油纸伞自然也是有的。凌霄从侧面的抽屉里掏出伞,正欲撑开却被沈灵书拦住:“不劳烦了。” 凌霄看了眼身后车厢内的陆执,递伞的手悬在半空,两厢沉默的空隙,细密的雨珠很快扑湿沈灵书的眉角发梢,纤薄的衣裳紧紧贴在肌肤上,勾勒处玲珑有致的娇躯。 凌霄不敢瞧这香艳一幕,兀自垂下头,气氛有些僵滞。 陆执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帕子,沈灵书还欲躲却想起现在车帘已然掀开,若当着采茵和凌霄的面,他还不知道要做出何种举动,更何况这花间林荫处随时可能出现来往的宫人…… 她难得乖巧的任男人将脸颊上的雨水擦拭干净。 “拿着。”太子嗓音哑哑的,却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压迫。 沈灵书没再扭捏,快速接过帕子,随后接着采茵的手臂下了马车,主仆二人相互扶持着奔向雨中。 雨雾绵绵,挟裹着凉风铺面而来,那抹干净洁白的婀娜倩影很快就消失在细密的雨幕中。 凌霄看着自家主子久久驻足的视线,便知这次,殿下怕是真的沦陷了。 “咳咳……”冷风袭人,陆执不免掩唇咳了两声。 凌霄急忙提醒道:“殿下,风雨愈大,咱们也回吧,您若是染上风寒便坏了。” 陆执未答,退回到马车上。 他低头环视,偌大的空间骤然少了个人显得异常宽敞,冷冷清清的,多了那么几分寂寥之意。 他抬手撩开帘子,看着楹窗外徐徐倒退的景色,想起侯府假山下曹澜看向小姑娘那直白灼烈的眼神,神色蓦然晦暗下去。 果真这样拦,都拦不住他们见面么? 那不妨将她圈禁起来,锁上脚链以做惩罚,只属于他一个人。 然则,这样偏执的想法也仅仅一瞬便消散了。 陆执揉了揉眉心,他若想要沈灵书,自有一万种方法,只是强求得来的好没意思。 何况,他也舍不得看见她掉眼泪。 她一哭,他的心脏便无端地跟着一起疼。 这几年她明里暗里往东宫送过不少东西,或借着长姐的名义,或借着其他皇子公主的势头。 他虽不说,却也知道,她想给他一人送,便只得给遍皇宫都送一遍才不会引起注目。 他承认从前有些仗着沈灵书对自己的喜欢,没将她放在心上。 可回忆起许多过去的事,每一件似乎都有着她的影子。 如今那影子不跟在身后,转头望向了别的男人。 他突然意识到,错过的这几年里,他从未认认真真的停下,好好的看她一眼。 如今看了,便再也挪不开了,也再不许她身边有别的男人。
第10章 花销 回到流云殿后,主仆二人身上都淋得湿透了,沈灵书身子微微发抖,打了个喷嚏。 采茵听到声音急得眼圈红了,又恨自己出门没拿伞,又冤太子殿下耽误了姑娘良久,这才赶上那场风雨。 但是真的急了起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怪谁,她害怕姑娘继续凉着真染上风寒,顾不得自己身上也湿漉漉的,便去净室备了水。 净房内单独起了灶,热水是不间断的,只消将温的倒掉再舀些热水蓄满木桶便好。 采茵很快备好沐浴的东西后便走进内室想唤姑娘,却见姑娘凝着眉,拿着方才太子殿下给的雪青色帕子在椅子上愣神。 那料子是月华锦,一匹万金,帕子边缘的金边滚线昭示着主人身份尊贵不凡,与这房间显得格格不入。 采茵知道姑娘是还在想方才的事。 说起来也怪,从前姑娘一心爱慕太子殿下,她就也觉得那样锦玉堆出来的人儿自是样样都好,才惹得姑娘芳心暗许。可姑娘变了心性儿后再与太子接触这些天,却觉得他一点也不考虑姑娘的感受,处处强硬,不容反驳。 她不想姑娘再想着太子殿下的事,与他产生纠葛,适时打断道:“水备好了,奴婢服侍姑娘沐浴吧?” 沈灵书放下锦帕,去了净室。 褪去衣裙后,沈灵书任凭热水将自己一点点裹住,温暖的水波好像能冲刷掉方才淋的雨和那人触碰过的痕迹。 她蹙起了眉,脸色有些惨淡。 今日去侯府见到曹澜本是好事,她笃定曹澜心里有她,略感欣慰,可就如同曹夫人所说,她想嫁入侯府这条路并不好走。 除去曹家本身自己的考量,还有陆瑶在旁虎视眈眈,更别那莫名其妙转换了心性的陆执。 他并不喜欢自己,只是眼见着从前围着他转的人突然望向了别人,心底产生的不甘罢了. 不过是男子间的胜负欲。 不然,他又怎会说出侧妃二字。 其实如今,他便是给她太子妃之位,她也不稀罕了。 世间好儿郎多得是,并非只有他陆执一人。 如今,她把该表达的心思都释放出去了,日后的事,还是要看曹澜的行动。 今日在侯府与曹夫人说的那些三分真七分假,实则带着诓骗。 圣人会不会允了陆瑶的心意,替她赐婚也说不准。只是若真赐婚,那么曹澜会为了她抗旨悔婚么? 她倏地睁眼,热气升腾着四周都变得不真切。 她突然有些怕。 她从来没有被坚定的选择过,她好怕重蹈覆辙,直到上辈子灭门之日也没能找到真心疼爱她的夫家,也没能查清楚沈家不曾急功冒进的证据。 没人能帮她。 可她不能倒下,她只有靠自己。 从净室出来后,沈灵书端坐在妆奁前擦拭青丝,帨巾洁白柔软,衬托得那缕青丝柔如墨缎,泛着莹润光泽。 采茵蘸了些许桂花油替沈灵书涂抹在发梢,对着菱花镜娇憨道:“姑娘真好看。” 沈灵书温婉笑笑,经历了一天的勾心斗角,此刻夜晚间,她们主仆二人说着话,保养着头发,一瞬仿佛回到了从前还在王家的光景。 从前在江南时,沈灵书也极为娇气,身边伺候的婆子丫鬟众多,只因她母亲是王家老太太唯一的女儿,她是母亲唯一的女儿,从小被千娇万宠的宝贝。 可爹娘过世后,外祖母常年卧病在床,扬州那几房对着母亲的家产虎视眈眈,父亲生前常年戍守边关,在京的宅子无人看管,更无根基。她便只得听从圣人的旨意入宫安置,身边除了宫中内府拨过来的,可堪信任的也只有一个采茵,再不如前。 主仆二人正其乐融融,二房上的丫鬟来报栖凤宫的素兰姑姑来了。 沈灵书与采茵对视一眼。 这么晚了,萧后派人会做什么呢? 她放下手中的帨巾,飞快地瞥了眼桌案上的手帕,声音有些紊乱:“去给素兰姑姑倒上盏茶,说我换了衣裳便来。” 采茵应声,又忧心的望了眼窗外,低声提醒:“姑娘快把帕子收好。” 一刻钟后,沈灵书去花厅见素兰。 她换了身单薄的纱衣,外披着一层烟笼纱罩衫青丝,青丝只被一根玉簪随意挽起,湿漉漉的水珠几颗迸溅到锁骨上,更显肌肤莹润。 明明只是最简单的扮相,举手投足间却潋滟如泉,明艳生姿。 沈灵书笑着抬手道:“姑姑坐。” 素兰跟在萧后身边,自诩见过不少世家女子,那些女子或袅娜或纤态,却每每见到沈灵书的容貌,仍旧会不由自主惊艳。 想起今日来的目的,素兰笑笑鞠了躬:“奴婢哪担得起,只是传完了娘娘的话便要回去当值。” 沈灵书杏眸望向她:“这么晚了,娘娘有何事?” 素兰道:“今日宫外七公主与太傅家的孙娘子起了龃龉,情急之下闹了个没脸,这件事想必县主也知道。圣人知道后,龙颜大怒,已经狠狠训斥了公主。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让公主办个花宴邀请孙家娘子,大家里子面子都好看。” 沈灵书点点头:“陛下圣明,娘娘睿智,此举确实不错。” 素兰脸色变幻,有些难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操办花宴说的好听,拜帖布置,处处打点,哪里不需要银子。来往的都是权贵勋爵之家,若弄不好,那都是中宫的脸面。 若是往日这位县主早就主动解决这流水的花销了,怎么今日还没动静?! 沈灵书摸了摸鼻尖,有些凉润,转头端起温热的白瓷杯低头饮茶。 素兰的话她不是听不出来,从前想着萧后是陆执的嫡母,一门心思想讨好,怎么着也该孝敬她几分。 自她入宫这四年,除去送给各宫皇子和公主的节礼孝敬,顶属往栖凤宫堵进去的银钱最多。 现如今,栖凤宫上下多半的物件都是她的银钱去置办的,反倒是栖凤宫的月例银子被萧后拿去堵娘家的亏空。 上个月她特地写信给吴妈妈多要了八百贯,除去自己日用,剩下五百贯拿去打制了一副折屏华颂红木刻仙鹤的屏风。上上个月,萧后找自己支银子给栖凤宫的地面从里到外换成了汉白玉,说着冬日拢上地龙,放个银炭盆,那才加触脚升温。 想想自己前世耗尽父母留下的家产供她们花销,临终自己却冻死在那件破旧的屋子里,连个太医都请不来。 沈灵书心底讽笑,继续低头喝茶,佯装无知。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时间拖得久了也不是个办法。 素兰眼底渐渐涌现愤恨之色,怎么今日这蹄子就不开窍了?! 可是临走前娘娘嘱托必须把花宴的开销要回来…… 素兰赔笑道:“姑娘,咱们娘娘念着自你进宫便亲自照拂,没拿姑娘当外人。这办花宴的事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也是海了的银子花销出去。娘娘的月例银子都拿去给孙家赔礼了,你这里要是富裕,多少也尽点心,算是娘娘没白照拂姑娘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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