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时候她刚学会做糕点,在小厨房一待就是半天,借着给各宫送糕点的机会送到东宫一份,隔日却在东宫外看见宫女拿着糕点,弃如敝履喂给墙角下的野猫儿。 如今再走过这里,竟也觉得,仅仅是山水景色好,那个人却不好。 陆执负手立在廊下,一身天水碧色锦袍,墨发高束白冠,鼻梁如挺,眸光如炬,雨丝绵绵,落下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上,将那张俊美的脸衬得清冷疏离。 沈灵书走到他身前,弯身行礼:“臣女感激殿下今日维护之恩,特来拜谢。” 陆执摆手:“起。” “进屋坐。”他招呼道。 沈灵书脚底下没动,语气细而轻缓,恪守礼节:“臣女不敢污了殿下清誉,还是站在外面,一目了然的好。” 陆执凝神看着她,总觉得小姑娘好似和从前不一样了。 其实她从前什么样,他也多有留意。当年于假山下救她不过是偿还未能参战的愧疚。 四年前那场战役,他请命随兵出征,父皇不允。 大邺虽胜,却赢得惨烈,二十万大军十不存一,身为主帅的沈琮自然无命归来。 早年间沈琮尚未戍边在京中任职时,还是太子是老师。 沈琮为人刚正,兵法又好,一手长枪更是耍得出神入化。 陆执总是在黄昏时分见到沈琮极目远眺北方,他知道,沈琮是在望被咸绒族夺走的漠北九州。老师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若是有生之年能看见漠北九州重回大邺国土,身死也无憾。” 少时启蒙,晨更练剑,夜里赤膊,一刀一剑,他这一身本领皆为沈琮亲授。 陆执很尊崇并敬重沈将军。 若他去,父皇的援兵应该早早就会到,天皇坑不会死那么多人,或许沈琮将军和其夫人也能活命。 只是他不愿这随手为之的举动,让小姑娘误会,耽误她一生。遂每每冷眼避之,望她知难而退。 风雨欲聚,雨水挟裹着暗香浮动,将二人环绕。 陆执从回忆中醒神,鼻尖不知何时萦绕着女子身上淡淡的香气,和那旖.旎梦境中惹他情动时一模一样。 眼前人垂着眸,陆执只能瞧见她雪白的脖颈,呼吸起伏间轻轻耸动,他眸色深邃了几分。 只是不知何时,这份望她知难而退的心思好像有了细微变化。 皇后殿中解围,他承认存了私心,那日夜宴曹澜私下赠伞,他看着不舒服。若有风雨,何故别的男人替她遮挡? 沈灵书咳了两声,纤弱的身子似雨中摇曳的水仙花,单薄无依。 站在这怪冷的,她脚下有点凉,她有点后悔没进去说话。 她又等了一会儿,给了太子说话的时间,可他没说话。 她思忖着来意,想着道谢也道完了,缓声开口:“月前殿下生辰臣女曾送了一些物件,臣女前思后想,有些东西越了规矩,失了分寸,于殿下和我都不太合适。” 她仰起头,杏眸含着笑意,眉眼温婉:“殿下可否将东西还给臣女?” 怕陆执不悦,她急忙补了句:“殿下向来喜欢字画,臣女只要那一盒东珠翡翠和雨丝棉就好了。” 陆执未曾想她今日还有这一出,脑海里思索片刻,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只是他当时未曾在意,也压根不记得她送了什么。 太子转头吩咐:“去取。” 凌霄领命,冒雨去了库房。 过了会儿,凌霄抱着东西走到两人面前。 沈灵书示意身后采茵接下。 心石落定,沈灵书心中长舒一口气,语气连带着轻快几分,那张温婉的鹅蛋脸姿容舒展,多了几分娇妍。 陆执目光落在她略显愉悦的脸上,心间有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失落,问道:“你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事?” 脱口而出后,便有些懊悔。 沈灵书点头,忽然想起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她凝神:“臣女还有一些话要说给殿下听。” 陆执隐隐有些期待,挑眉示意她继续。 “臣女入宫那年得殿下照拂,解了七公主之困。我心中感激殿下,可彼时年岁尚小,分不清感激之情与喜欢之意,虽然殿下不曾明说,我也知道给殿下的生活带来了困扰,是我的错。殿下高贵典雅,如天边明月,定不会和我计较。我明白殿下不愿见到我,我也不愿污了殿下的眼睛。” 沈灵书弯下身子行了大礼,声音自始至终轻缓从容:“如今,东西殿下还给了臣女。除了必要的场合,臣女不会再故意出现在殿下眼前。” 一旁无意偷听墙角,但耳力敏锐的凌霄心中暗暗惊讶。 这还是那个整日佯装偶遇,隔三差五便找由头送东送西,只为博他家殿下一笑的沈县主? 陆执眸色深邃,面上没什么变化,宽大袖摆中的指节一点点屈在了一起。 他睨向沈灵书身后显眼耀目的紫竹伞,眼神有些刺痛。 男人向前走了几步,挺拔的身形多了几分浓浓的压迫感。 沈灵书别过头,脚步下意识退了几下却意外踩空台阶,娇呼一声,没等她反应过来,便有一双大掌先一步捞起那纤细的腰肢,毫不费力,她整个人便撞入他的怀中。 清冽的梅香混杂着男人身上独有的气息席卷她的感官,隔着衣料,她也能感受到眼前人精壮有力,肌理分明的线条,小腹肌肉犹如雕砌,块块紧绷,充斥着男子的力量感。 踩空的时候陆执去抱她,她求生的下意识小手揪住了他胸膛前衣服,此刻感受那贲张有力的肌肉顿时羞得松开手,却因两人离得太近,手指垂落时不小心刮到了什么,软软的。 男人闷哼一声,手中力道松了些。 雨丝细密,两人的衣裳尽湿,此刻的姿势更是他们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 陆执一手托着她的小脑袋,另一手勾在那柔软的腰身上,迫使她仰起脸,雨水打湿他的眉眼,“嘀嗒”落在她白皙的小脸上,流下一行淡淡的水痕。 两人呼吸交叠,陆执睨见她扯开的衣领下,精致锁骨处涌现着淡淡粉晕。 凌霄和采茵瞧见这一幕,哪还敢看。 凌霄接过采茵手中的大包小裹,采茵捂着脸,俩人双双自觉的背过了身子。 淅沥中响起太子低哑的声线:“是喜欢上别人了,对吗?” 沈灵书肩膀微僵,纤长蜷曲的睫毛抖得个不停,语气有哽咽之势:“殿下,殿下先松开我——” 陆执没松手,他又想起那个梦境的结尾,明明过程中尽兴欢愉,可末了身下的沈灵书却在掉眼泪。 如今面对她,冥冥中,他总有心痛的感觉。 “你若想寻求庇护,曹澜他护不住你。沈将军身死后,父皇接你进宫加以县主的称号,就是为了日后让你嫁与皇室。就算长亭侯府开口要人,父皇亦不会允准。” 太子顿了顿,黑眸清冽:“你选他,还不如跟了孤。” 沈灵书葡萄一样的眼眸颤了颤,泪花莹润其中,忍着没掉。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前世他对自己避而远之,怎么最近频频掺和与她有关的事儿,还,还多番肢体接触…… 沈灵书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镇定些。 可眼前面对的那人是大邺的储君,铺面而来的威压和男子天生的侵略,她那镇定的语气听起来还是轻轻的,细细的,带着女儿家的袅娜:“殿下以为,可许臣女什么名分?” 陆执眉眼微抬,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样问。 沈灵书眼底多了丝讽刺,可也仅仅是一瞬便消失不见,她调整好情绪: “沈家家训,永不为妾。臣女的身份于殿下而言,乃是云泥之别,更不敢肖想太子妃之位,日后臣女也会同殿下保持距离。” 说着,她的小手探上了太子的手背,温热柔软的触感紧紧贴着那抹冰凉。 太子低头,随后瞧见那水葱一般的指节轻且坚定地掰开他的手。 “臣女告退。” 雨雾绵绵,少女背影纤细,裙摆曳地,被风雨勾勒出婀娜多姿的曼妙曲线。 她撑着紫竹伞,伞身微微倾斜给身边捧着东西的婢女,柔弱却坚韧,像一株迎风飘摇的莲花。虽深陷淤泥,却皎若云间清月。 这样凝视着她的背影,怀中方有的淡淡温度也不复存在。 陆执觉得心口好像缺失了一块,闷闷的发疼。 同他保持距离么? 她说的干脆,决绝。 没有任何留恋。 陆执就这样不知立了多久,竟也不觉得风雨扑人。 凌霄出去打探消息回来后,见殿下身子一面都淋湿了雨,仍旧没回屋,心中也泛起了嘀咕。 沈姑娘喜欢殿下,大邺宫中别人不知,可殿下和他是知道得真真的。 殿下虽不说讨厌沈姑娘,凌霄也能明显感觉到不耐烦,起码是不喜欢沈姑娘那些小动作的。 其实,上京中仰慕殿下风姿的姑娘多了去了,凌霄都不喜欢,可这位沈姑娘,容貌生得极好,性子也温和,见人唇边常挂着笑意,凌霄很希望这样的人能陪伴在殿下身边的。 如今沈姑娘把话说清楚了,怎么殿下的反应不大对劲呢。 凌霄犹豫了下,还是把刚才打探的消息说了出来:“属下听采茵和流云殿的下人闲聊,沈姑娘要给曹小侯爷送礼,手上没钱,才把送给殿下生辰贺礼要回去打算出宫兑点银票——” 太子深吸了口气。 凌霄没看见主子反应继续道:“还听说沈姑娘怪可惜那副字画的,方才想要回去但是没太好意思。” 天色暗沉,乌云涌动,雨似乎下的更大了些。 然则这些都比不上太子此时的神情。
第6章 马车 翌日,采茵早早的备上早膳后便去马房套车,又拿了沈灵书的腰牌去皇后宫里请示。 沈灵书用完早膳后,带着帷帽坐上马车出宫。 出了大邺宫后,伴随着辚辚之声,马车驶向了朱雀大街。 街道上酒楼瓦舍鳞次栉比,往来摊贩,走夫,百姓络绎不绝,虽吵闹却比皇宫中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沈灵书掀开帘幔,如今身处其中,她无端生出了一分自由感,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抛下所有回扬州旧宅去,外祖母还时常写信问她何时归家探亲。 可沈家过些就会出事,父亲会被扣上急功冒进的罪名,前世她死后不知道这桩案子最后如何,只是如今她活着,就不能让沈家蒙冤。 可到底是谁想害沈家,萧后还是圣人?若是帝王之怒,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必须要找到证据。 她唯一知道的线索就是萧后所说的王家人。王遂嫌疑最大,他的儿子王石也在京任职七品。 王石此人,品行拙劣,不务正业,拿着家里的钱在扬州城整日挥霍无度,当年在扬州每次过年时她都看不过这个表哥的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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