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呢,不承认也不否认,很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但别以为这样,和亲就不能进行了,相王向太后谏言,“臣等只知长公主殿下待字闺中,渤海国人也知道。长公主殿下生而尊贵,享尽荣华,到了国家存亡关头,背负大义和藩渤海国,也是殿下的荣耀。” 结果一向沉默寡言的太傅,这回竟接了相王的话,“要说尊贵荣华,西陵宗室哪个落于人后?这等荣耀落在郡主身上,相王要不要?” 相王张口结舌,“太傅何出此言啊,渤海人点名要的是长公主。” 太傅不屑地调开了视线,“那就召见渤海使节当面询问,究竟是要心有所属的长公主,还是冰清玉洁的清河郡主。” 石破天惊,众人哗然,不明白太傅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打算为了长公主背弃师门了吗? 太后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弄得不胜其烦,心里堵了一口气,也算痛下决心,断然说好,“去把渤海使节传进宫来,当面问个清楚吧。”
第31章 相王当然不赞成这么做,惊道:“太傅这是何意?明明和亲人选是长公主无疑,为什么要将小女放进其中做备选?” 太傅调转视线望过去,淡笑道:“未出降的长公主只剩一位了,既然诸位一心要与渤海国联姻,那么就应当让渤海人有选择的余地。况且常山长公主顽劣,这样的性情到了龙泉府,恐怕未必能给西陵带来安宁,反倒会招致祸端。不像清河郡主,出身尊贵,德容兼备,如此贵女出使渤海国,必定合乎呼延淙聿的要求。相王身为辅政大臣,应当为陛下分忧,为西陵百姓着想,千万不要因私守旧,剥夺了郡主为国争光的机会。” 好听话说得响亮,这大概是唯一一次,从太傅口中听到关于悬子的溢美之词。但这是好事吗?当然不是!他罗隐的小算盘,打得江南都听见了,就是要让悬子做替死鬼,代常山长公主嫁到渤海国去。 相王忍不住冷笑,“太傅与长公主,看来果真有私情。我曾邀太傅去我府上商谈,那时太傅不是说得明明白白,要遵师命,此生不婚配吗。” 这池春水,看来是不浑也浑了,还有什么好辩白的。大局当前,已经不容太傅否认了,便对相王道:“那日相王不是再三劝解罗某,应当趁着年轻成家立室吗?罗某听取了相王的告诫,如何相王又质疑起罗某来?” 一个大包袱又抛回来,堵得相王话在嘴边,却无从说起。 太后见他们针锋相对,早就觉得不耐烦了,一手支着脑袋闭上了眼,只等渤海人来,再做决断。 大宫的内侍很快赶到四方馆,把渤海的使节请进了德阳殿。 渤海使节一番虚头巴脑行礼请安,太后摆了摆手道:“长话短说吧,我们西陵愿与渤海国交好,但究竟由谁和藩,始终商议不出个结果来。尊使知道,西陵有三位长公主,两位已经出降,只余最小的常山长公主在我身边。但这孩子吧,心智并不十分齐全,为人也骄横莽撞,恐怕将来不能好生侍奉贵国国君。” 渤海使节很开明,笑着说:“太后自谦了,西陵是礼仪之邦,教化出来的公主,岂有不贤良的道理。” 太后还是向着宜鸾的,摇头道:“话不是这样说,毕竟金枝玉叶,难免娇惯,若是过去之后日日惹得贵国国君生气,那这联姻岂不是更添堵吗。” 渤海使节听出了鄢太后话里的推诿,迟疑道:“那么依照太后的意思,这人选……” 太后望向相王,相王顿时悚然,忙道:“臣看长公主灵巧活泼,天资聪颖,并不像太后说的那么不堪。” 太后眼风发凉,对渤海使节道:“若是从宗女中挑选一位,不知贵国可能接受?” 联姻联姻,联的是皇族的姻亲,要是随便弄个宗女敷衍,渤海人是绝对不能答应的。 但话不能说得太直白,于是使节委婉道:“我国国君是诚心聘娶贵国公主的,公主到了我国,便是我渤海的皇后,国君必定高高抬举,不令公主受任何委屈。日后生儿育女,皇子公主有一半西陵血统,太后还愁渤海与西陵不能永结同好吗?但若和亲者不是公主……”说着为难地笑了笑,“您让我国君如何对待呢,随意封妃,慢待了西陵。但若册为皇后,身份上又着实令人迟疑。” 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了,孰轻孰重让鄢太后自己品砸。 太后叹了口气,抚膝道:“尊使,西陵是很有诚意的,既然答应联姻,便不会随意拿普通宗女搪塞。”说着又看了相王一眼。 太后不停使眼色,相王这回决定装傻到底绝不出声了,但架不住少帝发话,笑道:“朕有一堂姐,出身尊贵,相貌姣好,且熟读四书五经,骑射女红无一不精熟,或者尊使可以考虑考虑。” 渤海使节“哦”了声,“陛下堂姐?是哪位王侯的千金?” 众人齐齐望向相王,渤海使节立刻会意了,笑道:“是摄政王的千金吗?如此,倒也不算辱没了我国国君。” 原先相王觉得还有回旋的余地,结果现在刀直接架在了脖子上,由不得他退让了。他心里有些慌乱,匆忙之下搪塞道:“臣再三说过,若能为西陵出力,臣一家绝无半分退缩。但事有不凑巧,小女自幼有隐疾,到了严寒之地便发哮喘,当初也是在江南养了好些年,才慢慢调理出来的。如今回到中都,天寒地冻时仍不敢出门,渤海地处西北,气候恐与中都不一样,臣是担心,以小女的身子,到了渤海国难以适应,岂不又给贵国君平添许多麻烦。” 众人一听,顿觉都是相王的托词,以前可从来没听说过清河郡主身体不好,毕竟追求起爱情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上年看上了太傅,无奈太傅是个不好啃的硬骨头,只能作罢。现在又看上了卫尉少卿,逼得人家原配夫人差点自尽……如此有生命力的女郎,说她有哮喘,相王都不敢对天发誓,怕惊蛰已过,一道雷劈下来,掀翻相王府的屋顶。 渤海使节分明有点不高兴了,说长公主,太后言之凿凿脾气太臭,不适合陪王伴驾。说清河郡主,郡主又是个体弱多病的,唯恐死在渤海,不能和藩。 这么闹下来,事情是谈不成了。渤海使节拉下脸道:“那么今日太后宣召卑下,究竟是为什么?为了向卑下说明,西陵无意与渤海联姻吗?” 太后被夹在中间不上不下,瞪瞪太傅又瞪瞪相王,这两位都是辅政大臣,如今各执一词,好像没人打算解这燃眉之急。 自己临朝称制,关心的是先帝留下的江山,事情总是要解决的,总不能涮着渤海人玩。 唤一声“太傅”,太傅没有应她。再唤一声“相王”,相王置若罔闻,干脆转过了身。太后被逼急了,气道:“长公主与郡主都不愿意和藩,那怎么办?要不问问渤海国君,我这半老徐娘过去,怎么样?” 众人听罢,脸上都有些讪讪。少帝站起身向太后长揖,“请母后息怒。” 结果这渤海使节真不是个玩意儿,竟然认真审视了太后两眼,“卑下即刻修书,问过我国国君。” 话说完,完全不给人任何反悔的机会,匆忙拱手退出了德阳殿。 太后愣住了,“难道这呼延淙聿老少不忌?” 可是太后忘记了,自己才三十岁,即便到了这个年纪,她仍比中都无数贵女都貌美,西陵第一美人的名号,不是白得的。 众人又来劝她稍安勿躁,再商议商议,总会议定合适的人选。反正谁也没有将那句气话当真,也没有人相信,渤海国君会应准这个提议。 太后照旧头疼着,甚至考虑在宫人之中挑选,挑出个最漂亮的,直接认作干女儿算了。但为国捐躯这种事,为什么要去为难一个已经吃够了苦的宫人呢。清福没享,祸事先尝,换作谁都不会高兴吧。 唉,烦人得很。太后夜里觉都睡不好,支着脑袋,一支就是一晚上。 总之再磨蹭磨蹭吧,一磨蹭就是半个月。这期间渤海人没有来催促,像把这事忘了似的。不曾想一日朝会上,渤海使节当朝求见,满心欢喜地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太后的提议,我国国君应允了。” 太后懵了,她的提议?她提议了什么? 太傅面上薄怒隐现,“断断不可。” 满朝文武终于反应过来,那天太后那句话,渤海人当真了。 相王慌忙摆手,“尊使,戏言而已,纯属戏言……” 渤海使节前一刻还笑着,后一刻脸上便阴云密布,“戏言?国家大事,怎可戏言?我已回禀国君,国君欣然答应了,如今贵国竟说这是戏言?” 这下可完了,要是执意反悔,怕不是割地赔款能解决的了。渤海人正愁找不到理由大肆兴兵,这回抓住了小辫子,边关的百姓还能活命吗? 太后此刻可说十分后悔,早知道就不呈口舌之快了。朝堂上群情激愤,少帝也勃然大怒,太后反倒平静下来,淡淡道:“等我再与陛下商议商议。今日的朝会,就到这里吧。” 散朝之后,太后没有召见任何人,直去了章德殿,面见少帝。 踏进章德殿的门,先四下环顾了一圈,对少帝道:“你住在这里,本不应当,还是搬回德阳殿吧。” 少帝的心悬起来,“母后,您这是何意?” 太后道:“没别的意思,我总霸占着德阳殿,确实不成体统。”边说边坐下来,偏头问,“今日渤海使节的话,你都听明白了?” 少帝愤愤不平,“我只想安抚渤海,结果那呼延淙聿居然想当我爹!” 太后差点笑出来,但很快又觉得鼻子发酸。自己没有生育,少帝却一直把他当做母亲,就算不是全然真心,这句话也给了她安慰。若果真自己去了渤海,能让两国暂时休兵,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 太后看了少帝一眼,“闻誉,将来有朝一日,你会一统天下,做这中原之主的。” 少帝怔了下,“母后……我一定将渤海今日加诸于母后的屈辱,百倍千倍地讨要回来。” 太后慢慢摇头,“我个人的荣辱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西陵的太平。你也需要时间积蓄实力,待到羽翼丰满的时候,一鼓作气扫平四国,令他们俯首称臣。”说着沉默了下,半晌才又道,“呼延淙聿已经回了信函,不由咱们反悔。我想了想,我这辈子不过如此了,去就去吧,到了那里,让他拿我当老娘。” 少帝瞠目结舌,“母后,这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的。”太后道,“我与你爹爹没什么感情,我青春年少时跟了个老头,现在上了年纪再跟个小男人,正好扯平。” “这、这……”少帝几乎被她的话惊得哑口无言。 太后笑了笑,“你看我无儿无女,你们虽称呼我母后,但都不是我生的,我不是你们的亲娘。鄢家的至亲死了好多,我的父母都不在了,我连归处都没有,还在乎飘零到哪里吗。这回去渤海国,起码换来十年太平,十年时间,够用了吗?秦皇十年灭六国,我相信你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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