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正要开口,落在周王脸上的晴光倏地一颤。 莫不是这张脸生得太妖孽,把她迷得晕头转向? 姒云两眼圆瞪,正不解眼前何以突然天旋地转,周王陡然蹙眉,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倾的同时,一手撑住竹榻,一手护住她脑后。 眼见周王的脸陡然放大在眼前,姒云瞳仁一缩。 并非错觉,身下的竹榻的确在摇晃! 地震?! 耳畔“乒铃乓啷”一阵乱响,棋盘被震落在地,两人重重摔到一处。 “大王!” 此间的动静实在太大,两人还没起身,房门被人一把撞开,召子季一声惊喝,飞身而入。 两道交叠的人影映入眼帘,召子季两眼浑圆,嘴巴大张,却没能发出声音。 直至另一道脚步声响起,他倏忽回神,转身看了看嬴子叔,又看向榻上两人,一脸无辜道:“子叔,夫人的脸好红!” “住口!”嬴子叔抬眸瞟了一眼,立时按住他的头,一道躬身后退,一边目不斜视道,“大王,夫人,属下先行……” “慢着!”周王出声制止,拉起姒云,朝向两人道,“什么动静?” 召子季眸光皎皎,刚要张口,被嬴子叔一掌呼住,不疾不徐道:“回大王的话,听动静有些像山崩,似乎是从晋国方向传来,但具体还不确定。子伯已经开始清点人马,即刻便能启程。” 周王轻一颔首,又回眸看向姒云,眉心微蹙。 姒云不知他心头云涌,沉吟之时已唤出奸妃不奸:“系统,岐山崩不是已经发生过了?” 「方才的频率不似地震。」 “不是地震?”姒云蹙眉,“那是什么?” 「原因不明,但方位指向东北,应当在晋、卫边界。」 “晋、卫?”姒云眸光忽闪。 自她进入此间,晋、卫两国出现的频率一日比一日告,容不得她多虑。 “云儿?” 她倏忽回神,房中不知何时只剩下她和周王两人。周王站在她面前,正倾身打量:“可还好?可有受伤?” “没事。”姒云摇摇头,“大王,现下是要?” 周王举目望向窗外,神情凝重:“天有异像,朕需即刻回镐,云儿……” “大王,”姒云突然开口,“可否让云儿多留几日?” 周王眸光一顿,垂目打量片刻,淡淡道:“为何?” “方才听子叔说,出事之地临近晋国?”姒云眨眨眼,放缓声调道,“晋国往东,镐京在西,大王分身乏术,首尾不得兼顾。云儿想着,若是能去晋国一趟,或能替大王分担一二……” “云儿,”周王倏忽敛下眸光,仿似随口轻叹,又似乎噙着几丝她看不懂的无奈与感伤。 “既如此,”俄顷,他抬眼看向姒云,神色如常道,“让子伯与你同去。” 姒云颔首:“谢大王恩典。”
第38章 浮云东去 窗上竹影摇曳。 书房堂下,姒云起身行礼:“云儿先行告退。” “云儿!” 退身没几步,一道劲风拂过颊边,冷松香倏而罩落。 回过神时,满室晴光漾进眸间,她被周王揽在怀中,动弹不得。 人前人后,他两人并非初次相拥,不知是嘒嘒蝉鸣惹人心烦,还是车行马嘶惹人心乱,离情倏忽涌上心头。 “快!都装上!” “咴儿咴儿——” 一门之隔,人声、马声、鸣蜩声,声声入耳,日头渐升,长风动竹,庭间一片混乱,房中依旧悄然无声,唯余呼吸缱绻。 “大王?”僵硬许久,姒云意图后退,却被对方拥得更紧。 不知过了多久,庭间车马声渐息。 晴光掠过堂下,周王陡然回神,倏地松开手,凝眸许久,沉声道:“此去晋国前路未卜,云儿万万小心。” “大王亦然。”姒云眸光忽闪,颔首应下。 退出书房不多时,姒云刚拐进内院,抬眼却见一身素袍的子方正候在廊下。 不知是否一夜未眠,他胡子拉碴,面色苍白,头发束得乱七八糟,似不曾自照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子方?”她大步迎上前,“怎么在这儿?”她下意识环顾左右,又示意他拐进少有人经过的角落,小声道,“何事情急?” “夫人,”子方拱拱手,一脸担忧道,“属下听闻大王即刻便要回京?” 姒云不解:“你担心这个?” 子方连忙摇头,回身张望片刻,小声道:“听他们说,出事之地在东北方向,临近卫国?” 姒云一怔,旧都朝歌位于现如今的卫国,他莫不是担心卫国境内的殷商旧人? 她轻一颔首,朝他道:“我方才已求得大王恩准,不回镐京,而是同任师一道转道晋国。”她眨眨眼,意有所指道,“子方可欲同去?” “当真?!”子方眼睛一亮,连连颔首,“子方唯夫人之命是从,夫人不走,子方自当留下。” “如此甚好。”姒云颔首,“先去收拾行装,我们即刻出发。” “诺!”子方逆着朝日,大步而去。 ** “褒夫人,请吧?” 是日午后,洛邑城外十里长亭,悠悠丝竹动旆旌,马鸣风萧萧。 姒云驻足落日长亭下,远眺迢递山河远行人,心头别绪没能平歇,一道刺耳的嘶鸣声自长亭外传来。 转身一看,却见一袭戎装的任子伯一手握缰,一手撑鞍,正翻身上马。 玄色披风被风鼓起,斜落而来的光照出满身金甲熠熠。他坐稳在马背上,双手牵动缰绳,身下骏马骤而引颈,嘶鸣划破天际,惊起满树麻雀叽喳。 声势赫赫,威风凛凛,不愧为东八师之首。 “褒夫人?”觉察出她的目光,任子伯陡然抬眸,刀眉微挑,眼里若有不耐。 身下骏马深谙主人心,斜睨着姒云,傲然引颈,怒喷鼻息。 姒云莞尔。 同为周王亲信,伯、仲、叔、季四人的性子却全然不同。 嬴子叔深沉,召子季率真,任子伯是完完全全的武人脾气,眼里容不得沙子。 譬如眼下,一早认定褒夫人是空有皮囊迷惑人心的“妖女”,哪怕周王再三叮嘱“好生照顾褒夫人”,他也不以为意,甚至因此更认定她是“红颜祸水”。 与如此性情之人相处反而容易,见他甩脸色,姒云也不以为意,只轻一颔首,提敛起衣袂,快步走向为她置备的辇车。 走到车前一看,姒云一怔。 子方正欲扶她上车,抬眼瞧见车内情形,怒火中烧,两手叉腰道:“任师这是何意?此去晋国一路颠簸,车里连条毯子都没有,夫人要如何坐?” “哼。”任子伯冷哼一声,垂眸睨他一眼,冷冷道,“受不住便别去。行军又非游山玩水,三步一歇,五步一停,何时才能到晋国?若是误了时日,你来负责?” “你!” “子方!”姒云轻声喝止,朝他摇摇头,又转向任子伯,若无其事道,“有劳任师周全,妾身铭感五内。” 任子伯轻哼一声,不再看他两人,挥动马鞭,朝队伍正前方快马加鞭而去。 “出发!” “夫人,可还好?” 连日急行,姒云被颠得头晕脑胀,一路都不曾吃下什么东西。 时近晋国,以美貌著称的褒夫人更似“弱柳之姿”,成日顶着一张素白素白的脸,整个人已然瘦了一大圈。 “无事,”姒云掀开帘幔,朝一脸担忧的子方摆摆手,“不必管我。” 出洛邑之后,越是颠簸的路段,行军越快。姒云知他偏见已深,不欲再生事端,只忍着不适,不曾抱怨过一句。 同行的二十余人看在眼里,初时不以为意,而后渐渐动容,到今日已经心服口服。 只是任师不松口,他们也不好太过明目张胆的示好,瞧见路边有助于缓解晕症的野果,目光交汇,便有一人假装绕路,又一不小心多摘了些,而后趁任师不备,路过褒夫人车旁,或塞给子方,或扔进窗内。 初时还以为是巧合,三两次后,姒云心里有了计较。 又一日午后,车内有些闷,她正掀开帘子远眺迢递山水,忽觉一道身影闪过,队伍中年龄最小的卫小安突然出现在窗前。 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被对方唬了一跳。 “小……” 她刚要出声,少年忽地缩起脖子,探头探脑看了看任师所在,又飞快抬起衣袖,自袋中掏出几枚早被他焐热的野果,也不看她神色,一股脑全扔了进来。 最是少年心赤诚。 姒云看着他仓惶离去的身影,情不自禁轻笑出声。 “停!” 她正要捡起野果,忽听队伍前方传来一声怒喝,探身一看,却是一马当先的任子伯不知何故举起令旗,喝令众人停了下来。 “子方,”她招招手示意对方近前,“可知发生了何事?” 子方摇摇头,蹙眉道:“好似发现了什么东西。” 姒云又眯起眼细看。 炎炎伏夏,草木靡靡,除却随风轻动的旆旌与马嘶,四下里悄然无声。 姒云心下微沉。如是旷野,此般寂静会否太过反常了些? 队伍前方的任子伯已经独行至隔路相望的两棵老榕树下。他仰头张望片刻,忽地抽出腰间佩刀,刺向左侧树冠。 姒云顺着他的手势看去,而后才发现,错落婆娑的光影间竟藏着一张渔网! 渔网? 姒云颦眉微蹙,是陷阱还是旁的什么? “唰!” 没能厘清一二,忽听一道劲风声响起。 道路两旁状若寻常的芦草丛里倏忽映出无数身影,似发现陷阱被识破,潜伏之人终于按捺不住! “兄弟们,冲啊!” 锵锵锵一阵乱响,不成阵法的二十余道身影争先恐后而来。 姒云眉心一跳,正怀疑来人身份,定睛再看,近前之人个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手中的兵器……一人敲盆,两人拿棍,三人举着锅铲,乍闻声势十足,再看,分明一群散兵游勇。 姒云举目望向若隐似现的晋国城门。 晋国今日之富不输周国,城外怎会有这么多流民? 只片刻,舞动着棍棒的十数流民已围拢在队伍正前方。 见他们一行不慌不忙,一贼眉鼠眼的流民上前一步,高举起手里的长棍,粗声粗气道:“识相的,把钱粮都留下!大当家饶你们不死!” 那人生得一双三角眼,吊梢眉,颧骨高耸,鼻下见痣,天生一副奸佞谄媚像。 不等人应声,他又转向身旁之人,堆起满脸褶子,一脸谄媚道:“大当家的,你看那辇车,来人定是王公贵族,今日值了!” 姒云黛眉轻挑。 听那人话中之意,今日已非他们初次劫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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