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时前的意乱情迷仿似一瞬错觉,周王收回目光,转而望着灯火寥落的西南角,淡淡道:“查清了?” 赢子叔连忙低下头,摇摇头道:“身份不明。属下猜测,那人或是阿努匹斯的对立方,看他近几日言行,于我大周似乎也并无恶意,若是能善加利用,或能成为助力也未可知。” “助力?”周王陡然抬眸,“你莫不是忘了,为何会自幼失恃,为何少小离家?犬戎族人与我大周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何会是助力?” 赢子叔双拳紧握,目光倏地黯淡:“属下知错。” 召子季上前一步,插话道:“可是大王,他救过夫人的命。” 沉吟许久,周王举目远眺长空孤月,幽幽开口:“若非如此,你以为他方才能逃脱?” 不等两人应声,他收回目光,沉声道:“明日一早,启程回宫。” “诺!”两人齐齐拱手。 作者有话说: 章标出处:"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徐再思《蟾宫曲·春情》
第56章 京郊别庄 次日一早,晨风习习时,南麓营地已经车行马嘶,嚣喧一片。 被许姜拉着说了一夜的周王和皇父平,姒云满目倦怠,等不及用早膳,急急忙忙赶来了邻帐。 “劳烦通禀。”姒云朝帐前侍卫轻一颔首。 “大王,褒夫人来了。”不等侍卫通传,帘里传来召子季的声音。 “云儿?” 脚步声乍然响起,不多时,门帘被掀开,周王一袭骑装出现在眼前。 不知是秋光动人还是心绪作祟,今日的周王与往日似乎有些不同,肩宽腿长,昳丽芳华。 “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视线相触,周王眼里浮出情不自禁的笑意,“过来陪朕一道用早膳?” “大王,”姒云拂开他的手,敛袂福身,单刀直入道,“在洛邑时许姜曾同云儿提起,说镐京城外有个园子,后院很是开阔,或能开畦种菜。” “开畦种菜?”周王面露不解,“云儿的意思是?” 姒云颔首,抬起头道:“昨日闲聊时听许姜提起,那园子正巧在回京路上。云儿想着,再过些时日天气转凉,下秋苗怕是不宜,因而来求大王恩允,让云儿同许姜去她那园子一趟,而后再回宫。” “许姜的园子?”周王眨眨眼,“许公何时在镐京城外置了园子?” “并非许公置办。”姒云摇摇头,解释道,“不瞒大王,实际是大宰府的聘礼。” “原来如此。” 新日越过漫山苍翠拂照而来,周王眯眼远眺,沉吟片刻,拉住她手,颔首道:“既如此,让齐叔齐伯同去,他二人有开畦种菜的经验,你与他们也熟悉。” “好!”姒云舒颜,“云儿谢大王恩典!” “只如此?”周王手上用力,拉她近前。 霎时呼吸可闻,昨日的逾矩与热意卷土重来,姒云两靥绯红,不自禁垂下颤动的眼帘。 周王将她的变化悉数纳入眼里,眼底若有秋光浮掠而过,很快一如往常,一边揉捏她指腹,一边附耳喃喃:“中秋日可能回宫?” 燥热自两靥漫至耳廓,习习微风里,姒云听见自己轻若蚊蚋的应答声:“好。” ** 十日后,秋光和煦的午后,姒云随同许姜抵达皇父家的京郊别庄。 郁郁葱葱的老榕树将那别庄围拢在中间,除却顶端飞翘向上的檐角,从旁路过时几乎不能瞧见榕树后头另有乾坤。 绕过五里长的榕树廊道,三进深的开阔别院倏忽映入眼帘。虽比不得周王宫那般富丽堂皇,却也算得上素雅精致。 加之许姜一早知会过府中人,褒夫人会一同前往,庄中人一早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仔细收拾过,姒云目之所及皆花团锦簇,余香袅袅,屋里屋外纤尘不染。 许姜性子大条,最不喜乌泱泱的一群人侍候左右,只不多时便遣散一众跟前跟后的侍婢和伙计,和姒云两人同坐后院亭中吃茶时,身旁只留了一名名唤汀水的丫鬟随侍。 “你说能用来种菜的地方,就是这儿?” 她两人所在的凉亭位于后院西南角,凉亭下方是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以小径为界,左侧有两株枇杷并一座假山,右边是片错落又茂密的竹林,中间有假山游鱼点缀,乍眼望去很是风雅。 姒云举目环顾院中上下,可惜道:“若是建成花圃便也罢了,改成菜畦会否有些可惜?” “无妨。”许姜摆摆手,大喇喇道,“夫人若是觉得地方不够,就把那枇杷树砍去一棵,或者把那竹林除去一半,总归没有全部除去。” “少夫人!”那躬身在旁的丫鬟倏地上前一步,不问自答道,“少夫人有所不知,二公子最是喜欢这片竹林,平日里总念叨什么‘萧然风雪意,可折不可辱’,若无必要,奴婢以为少夫人还是不要动这片竹林的好。” “当真?”许姜面露为难,“那……” “无妨。”姒云虽惊诧于皇父平竟有此等风骨,却也欣赏以竹自比的胸襟,摆摆手道,“不动那竹林便是,总归够地方让你吃上珍珠翡翠白玉羹。” “夫人!”正巧齐叔和齐伯扛着姒云改良过的锄具,随府中下人近前。 “夫人,这院子瞧着比桃林小院还要开阔些。”齐叔性子活泼,加之与姒云相识已久,早已不惧“夫人”之名。不等人出声,扔下锄头,走进竹林,又转向姒云道,“夫人,这些竹子都要砍了?半日功夫怕是不成。” “不砍。”姒云连忙摆手,“竹子都不动,你瞧那竹影斜落、晚风习习之景如是动人,砍了岂不可惜?只在那枇杷树下动土即可。” “不砍?”齐叔四下张望,忽地摘下一丛麦穗般的竹花,举向姒云道,“夫人,竹子已经开花,还留着作甚?” “开花?”姒云不明所以,转向齐伯道,“齐伯,竹子开花与否,有何讲究?” “回夫人的话,”齐伯敛袂拱手,“齐家村有句古话,叫竹子开花,破户败家。村里的老人说,只要一株竹子开花,一整片竹林都保不住,加上开花后不久,竹子就会成片倒下,是以只要发现有竹子开花,便会举家搬迁。” “举家搬迁?”姒云若有所思,转向许姜道,“王姬之见,该如何是好?” 许姜黛眉微蹙,沉吟许久,大手一挥,吩咐齐叔齐伯道:“如此,便有劳两位帮我除了便是。” “少夫人!”一旁的丫鬟急得直跳脚,“若是让二公子知道了……” “不是说宅中上下皆由我定夺?”许姜瞟她一眼,又转向齐叔齐伯道,“竹子不少,两位量力而行。” “也不必急于一时。” 见侍婢泫然欲泣,姒云转向许姜,拉住她道:“今日先将那开了花的竹子除了,若是发现其他竹子也保不住,改日与皇父二公子商量过后,再让人来除了不迟。” “如此也好。” 见许姜颔首,齐伯齐叔马不停蹄拎起看到,走进竹林。 “嘿——哟——”“嘿——哟——” 此起彼伏的吆嚯与竹林风里,许姜示意姒云落座凉亭,斟上茶水,眼里噙着从不曾有过的羞涩与拘谨,取出一早采摘好的黄叶,往她面前一推。 姒云一怔,旋即轻笑出声:“银杏花束?” 一次次被打断,一早说定的银杏叶花束今日还没成形。 许姜轻一颔首,颊边的羞涩愈发明显,遮掩什么般摆弄着衣摆,轻声央求:“有劳夫人,再教臣女一遍。” 姒云扑哧笑出声。 俗语有云,好事多磨。 现世里却时常听人说,若是某件事三番五次办不成,许是上天在示意,此事背后或有猫腻。 姒云不信鬼神,亦从不信此等无稽之谈,直至今日。 一个多时辰后,秋日渐西垂,风里若有竹叶飘香,幽雅清韵。 扎完两朵银杏月季,姒云端起茶盏,正想喊齐叔两人歇息片刻,竹林方向忽地传来哐啷一声响。 姒云两人齐齐抬头,却见动作不停的齐叔不知怎的怔在林中,砍刀落地也没反应,整个人像是被人点了定身穴。 “齐叔?”姒云的心没来由的一沉,“怎么了?” “夫……”似看见了什么骇人听闻之物,齐叔声音发颤,两腿发软,右手不由自主攥住近旁的竹子,却依旧说不出整句话。 “何事惊骇?”许姜目光一凛,倏地放下手中花束,拉上姒云,急奔而去。 “这是?” 竹林风簌簌,泥腥盖住竹叶香,姒云两人站定在齐叔身旁,四目圆瞠,倏地倒抽一口凉气。 开了花的老竹下方多出个一臂宽的泥洞,洞里黑黝黝、乌漆漆,本该空无一物,现如今却多出一张少女的面容。 或者说,少女的骸骨。 经年岁久,蛇虫啃噬,女子皮肉不存,头骨也与竹子根茎难分彼此,若非头骨上方长发尚存,发饰依稀可辨,此间人是男是女,是尊是卑,怕早已模糊难辨。 皇父家的别院怎会无故出现一具女子骸骨? 方才齐伯说,竹子开花很可能是因为土壤质地发生变化,譬如干旱,或者别的什么因由。 此地竹林难存,莫非正因底下躺着的不明骸骨? “呕——” 齐伯三人支撑不住,分散三处,呕吐不止。 姒云举目环顾,试图找到那么频频阻挠她几人动土的侍婢。那侍婢再三阻挠,是巧合,还是早知此地有异? 晚风悠悠,翠竹猗猗,院里院外哪还有那侍婢的影子? 另三人还没能缓过神,姒云揉揉眉心,只身往正堂方向走去。 分明是斜晖脉脉好时辰,她却错觉自己正头顶烈日晴天,脚下虚浮,晕晕乎乎。 许久,幽暗的门廊才映入眼帘。 “有人吗?” “夫人!” 姒云扶住门廊,正疑心人都去了何处,自己有没有喊出声,幽暗而昏晦的堂下倏忽映出几道人影绰绰,一道浑厚而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 姒云眯眼细看。 大摇大摆,步履从容。 不多时,来人走进斜落进堂下的秋光里,两鬓霜白,精神矍铄,可不就是虎贲之首,虢公鼓? 再看他身后,步调齐整,声势赫赫,正是十数虎贲军中人。 “虢公?”姒云一怔。 “夫人,我等在门外抓到一人,似乎是想偷溜出去通风报信!还请夫人发落!”虢公鼓上前一步,拱手作揖。 “通风报信?” 认出侍婢,姒云并不惊奇,反而凝望他许久,突然道:“虢公,你们为何会在此?” 虢公鼓挑眉,视线不偏不倚正落向那片开了花的竹林。 似极满意眼前所见,他上前一步,朗声道:“不瞒夫人,是大王不放心夫人和王姬两人来此,特令我等在等在门外,随时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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