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你此时放下剑,答应不再劫去我的灵宠,然后跪下给我道歉,我可以让你少吃些苦头。”看着阵法不断向中心收拢,少玄以为望舒已在劫难逃,脸上浮现抹势在必得的笑意。 前两日被羞辱之仇今日终于能报了!少玄心中喟叹。 “我天生膝盖直,跪不下去。”望舒神色淡淡。 偏就是她这幅轻飘飘的神情,让少玄更觉侮辱。 少玄银牙紧咬,大喝一声:“找死!” 阵法中的罡气顿时迅猛,搅动阵内的尘土和落叶,螺旋扬起,模糊了望舒站立其间的身形。 在罡气收拢的瞬间,望舒抬剑,拔地而起,剑尖直指穹顶。 银色的剑光瞬息没入阵法之中,刚猛粹烈,击碎了风起之处。 刹那间,整个阵法分崩离析。 破碎的金光映入少玄眼中,她整颗心都在震撼:“只用一招!怎么可能?!” 下一秒,她心中便浮现深刻的怀疑:“刚才招数根本不是这女妖平时修炼的路数。而且,此阵乃我仙族秘法,修炼小有所成的魔族破解尚需功夫,何况是这女妖,用得还是如此简洁的手法?” “是谁教你的?!”少玄问。语气警惕和斥责并存,在她眼中,此人私授妖女秘法,与仙族叛徒无异。 望舒想起那人强调的“丢人”二字,不由得默了一瞬。 “不敢说?原来你也知道偷学他族秘法见不得人。”少玄此话说得咬牙切齿,这妖女几次三番踩到她头上,她如何不恨? 说话间,少玄攻势又起。她就不信,她苦修数百年,还拿不下一个女妖?! “你和端恒这种觊觎他族法宝,还要装得冠冕堂皇之人尚不觉得见不得人,我为何要觉得见不得人?况且你问那么多做什么?知道了是谁你也打不过。”望舒轻声细语地直往少玄心窝里戳。正说着,又化去少玄一招。 君昭的那些指点还真是管用。没白费她花了那么多功夫把少玄招数揉碎一一请教。少玄以为就她一人为今日废了心思吗?望舒冷笑。 数招之后,少玄体力不支,逐渐落于下风。 她不甘心就此败阵,决定最后一搏。以白练惑之,自己绕后,刺出一剑。 刺空了。 待她回神,脖颈处多了一丝冰冷,却不是剑刃的质感,抵住她脖颈的不是望舒的长剑,而是一把不怎么精致的匕首。 “想知道这把匕首是谁送的吗?”望舒问。 利刃在侧,少玄声线紧绷:“那个叛徒。” “是你的,姘头。”望舒语中的嘲弄简单直接,袒露无疑,“本来我还想留着匕首当利息的,如今看来还是算了吧。太脏!” 说完,望舒手腕微转轻扬,匕首顿时从少玄脖颈处脱落,插入泥土之中,“有劳你转交。” 少玄捂着细嫩脖颈上的划痕,力竭倒地。 望舒抱着魇兽刚走出少玄的居所,迎面就遇上了姗姗来迟的端恒,来得如此迟,看来这伤势影响不小啊。望舒抚摸着怀中魇兽细软的绒毛,心情颇好地猜测。 “她如何?”端恒瞥了一眼望舒微乱的鬓发,问。 “活着。”望舒回。 端恒眼中浮现一抹血色的红,但他终究什么都没说,咬牙往里冲。 不远处,天河浩荡,望舒眺望了眼其间汹涌的波涛便毫不留恋地转身。这景致她希望这辈子再也不见。 * 回青丘的路分外畅通。望舒拖家带口到时,狐后正站在大门口抹泪。 “我的舒儿此番受了大委屈了。”狐后一看见望舒身影便扑来,絮絮叨叨道,“这仙族太子枉自披了一张人皮,心肝全是黑的。我已经告诉了你姨夫,这次定要他们仙族给个说法!” “他们仙族向来阿党相为眼高于顶,从不把我们青丘放在眼里,与其盼着他们给说法,不如我哪天得空寻到端恒,套上麻袋狠揍一顿,出了这口恶气。”琼华妖尊双臂交叉抱于胸前,斜靠在廊柱上,语气凉凉。 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很在理,甚合望舒心意。明面上,以青丘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和仙族硬刚,但暗地里出气,仙族肯定没脸阻拦。 两人默契地隐晦交换了下眼神。 狐后犹抱着望舒安慰,忽觉怀中有东西在耸动,垂眸一看,小魇兽可怜兮兮地从望舒衣服里钻出来,跳到地上,变回了正常大小。 “它不是丢了吗?怎么在你怀里?”狐后惊疑。 ——你出卖我!望舒给小魇兽甩了一记眼刀。 小魇兽默默摩擦着蹄子,避开望舒质问的眼神。它也不想食言现在跑出来,可是狐后抱得太紧,嘞得它喘不上气。 “顺路。”最终,望舒硬着头皮答。 狐后顷刻就猜出了始末,冷笑一声:“连它都送,还想骗我。” “我这不是给您带回来了吗?还把菖蒲一块儿拐回来了,我们不亏。”望舒小心翼翼地扯着狐后衣角,撒娇卖乖。 狐后轻嗤一声,扭头瞥向琼华妖尊:“你说得不错,她确实该静静心了。” 此话一落,望舒心中倏然升腾出一种极不详的预感。 她颤着唇问:“如何静?” “静言、静食、静行。”琼华妖尊闻言不疾不徐地向前两步,难得轻声细语地跟自己的徒弟解释,“简而言之,闭关三个月,只准吃素。” “现在吗?一顿好饭都不给?”望舒心中仍余一丝渺茫希望。 琼华妖尊淡笑,旋即毫不留情的击碎:“本打算让你歇两天再说的,如今看来,不必了。” 一道惊雷轰然而落,响彻望舒耳畔,她恍惚间感受到了一抹绝望。诚然她已立志日后要做一个上进的妖,可也没上进到打完一场硬仗,饭都吃不了一顿痛快的地步。 天宫素了两个月,如今还要再素三个月,望舒只觉得自己轻得魂在飘。 “走吧。别磨叽。”狐后抱起小魇兽,腾出只手点点望舒肩膀催促。反正人已回青丘,琼华妖尊再严苛,顶多脱层皮,伤不了筋动不了骨。 望舒探头深嗅一口屋内飘出的肉香,含泪跟着琼华妖尊走了。 * 琼华妖尊领着望舒进入一处洞穴。 洞穴很深,初极狭,走了数十步,逐渐开阔,隐可见天光由上坠落。再往里,风声瑟瑟而来,脚边可见野花杂草。 望舒静默地跟着琼华妖尊身后,只觉得耳畔那熟悉又陌生的水流声越来越清晰。 终于,两人在一帘暗河瀑布前停下。水流清澈澄碧,水面寂静无比,明明是活水,却不见一只活物。 望舒知道原因。在这水的下头,悄然放置着青丘至宝——曲水流沙。 “这就是你闭关的任务。”琼华妖尊沉声道,“让它认主,此次不成,就下次再来,直至成功。” “那你呢?”望舒微微侧头。曲水流沙上一世虽认她为主,但此前一直由琼华妖尊代为保管。如此重任,琼华妖尊不会轻易转托。 “东海有异动,最迟三月后,我必须动身。”琼华妖尊面色肃然,眼神中全是凝重。 蛟龙出世,领着一群妖兵挑起战乱,意图染指东荒。东海又毗邻青丘,如果放任东海形势恶化,恐危及青丘安定。 更重要的是,东海因战而亡的冤魂不散,长久下去,戾气横生,恐动摇镇压魔族修罗的法阵,那时,才是真正的大难临头。 望舒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逼至嘴边的劝阻之语梗在喉头。她怕琼华妖尊因此丧命,可也担心青丘万千生灵横遭劫难。 “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望舒默了一瞬,已然转了话头,“我还等着你帮我出气。” “好。”琼华妖尊手按上望舒肩头,语气轻浅,犹如叹息。她很清楚,此去恐无归途。 ----
第十五章 == 山洞中总是亮得晚,黑的早,时光流速与外间截然不同。 望舒盘腿坐在蒲团上,再睁眼时,已不知过了多少日夜,亦不知三月之期,还剩几何。 她沉静地盯着波涛无痕的水面,曲水流沙依然躺在河底,没有回应。 上一世,她付出了一条命的代价才让曲水流沙认主,今世同样如此吗? 望舒阖眼思忖,如果一尾的代价就能救下青丘和师傅,她自是毫不犹疑,可是她冥冥之中能感觉到,曲水流沙要得并非是这个。 那它要的是什么? 望舒没有答案,可是她必须知道答案。 下定决心,她双手捏诀,引导妖力逆行周身血脉,再睁眼双瞳均已赤红,九尾从尾椎处破裂而出。这曲水流沙与九尾一族渊源深厚,她只有一博。 而后,望舒妖化的瞳孔中没有半分犹豫,纵身一跃。 瞬间,至柔的水变成了最韧的网,拖拽着自取灭亡的生灵血肉,往饥饿已久的深渊巨口而去。 望舒浑身的毛炸起,四肢已妖化出利爪,企图撕裂这天罗地网,但千百次后,这网刚硬完整如故。 曲水流沙仿佛在不屑一顾:毛都没长齐的稚嫩幼狐也想从我手中逃脱?把命留下,就是她唯一的归路。 妖力枯竭,经脉寸断,所有的努力都被击的粉碎,但虽千百次,望舒的搏杀仍在继续,一如当年的天河河底。 前世她是为了端恒,而这一世她是为了青丘众生。 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却又完全不同。她绝不认命!不管是她自己的,还是青丘的,如果天要亡我,那便逆天而行! 残存妖力再一次撕裂经脉后,嘶吼声忍不住从望舒喉头长啸而出,九尾狐身粉碎了人形,望舒完全以妖的形态支撑起曲水流沙还未挤占的空隙。 “我不服!”屠戮者杀伐肆意,无辜者求生无路,这不对!妖狐瞳孔中汹涌着不甘和凌冽,四肢沁出血红,一寸寸逼开这收拢的网,围合的墙。 曲水流沙震颤着,从内里发出应和般的悲鸣,层层龟裂。 一道柔光过后,睡意汹涌而至,在望舒阖上双眼的刹那,只感觉身在随风飘拂的云端。 待她醒来,对上的便是狐后满含担忧的眼睛。 “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狐后看望舒睁眼,连忙问。 望舒用手肘支撑着身体,吃力的向上挪。狐后连忙帮忙扶住,给望舒腰下垫了个枕头。 望舒没空回答,姿势调整好,她便捏诀召唤暗河河底的曲水流沙,联系虽淡,但她确能感知到回应。 “成了!”望舒抬眸看向狐后,脸上是挡也挡不住的喜意,她终于又能驱动曲水流沙。 狐后也笑。妖尊之位后继有人,青丘又多了一员大将。 “我师傅呢?”望舒问。她拼命修炼,为的就是赶在三月闭关完成之前出来。 “还没走,在等你。”狐后抚摸着望舒的头回。 望舒闻言,衣冠都懒得整理,掀开被子飞奔出去。刚到门口,就看见琼华妖尊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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