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刺客!”走在最前面负责开道的使者勒马回头。 那些刺客的剑正对着马车而去,在刀刀见血,直到血从马车的缝隙里渗出后,他们才像是松了口气。 刺杀漠北小公主银雀这桩任务总算完成了。 等最强壮的大汉掀开帘子,想要割下小公主的耳朵作为凭证去领赏时,却发现马车内空无一人,只有一只被捅得血肉模糊的山羊。 他们中计了! 大汉一抬头,果然两侧高处早已埋伏好了弓弩手。 他插翅难逃,想也没想就拔剑自刎。 而剩下的杀手不是自刎,就是服毒自尽,一个活口都没能留下。 “都死了。”何怀之弯腰一一检查完毕,颇为惋惜,“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不过就是任务失败,他们只要把幕后主使供出来,他们又不会要这些人的命。 阿依木解释:“因为雇佣他们之人身份不凡。这些人若是被生擒,恐怕家里人都保不住。” “真是造孽。”何怀之摇头。 他是大夫,在征求完陆昭和阿依木的同意后,就将这些人全都就地掩埋了。 不过是讨口饭吃,他们也不容易。 “幸好公主听了五殿下的话,不然今日怕是得有一番鏖战了。”何怀之后怕。 如果今日陆怀卿真在那马车内,别的不说,阿依木肯定得一个上前。 就算是不通武艺的他,也得拿着药箱和那些杀手拼命去。 何怀之忍不住嘀咕:“也不知道公主怎么样了,” 另一边的陆怀卿此时正坐在简陋马车车轼上,她被颠簸的受不了了,大声制止王垠安挥鞭:“你慢点!” 王垠安这哪里是在驾马车,他简直就像是在纵马驰骋。这马车本就简陋老旧,照他这样下去,恐怕还没到长安,这马车就得散架。 “殿下,这马车就得这么驾!不然这老马儿就会偷懒,它又不像您的云渡那般听话。”王垠安随口胡诌。 “这样啊。”陆怀卿信了这话,她仰起头向天边看去,“也不知道阿依木他们现在到哪里了。” 如果真的有刺客的话,也不知道阿依木会不会受伤。 “不用担心啦,烟雨楼……”王垠安一时嘴快把不该说的话都给说了。 他见陆怀卿眼里疑惑,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在烟雨楼里做过一段日子,也有些认识的人。这次刺杀公主的人没有烟雨楼的,想来问题也就不大了。” 陆怀卿:“你在烟雨楼做过事?” “对啊,不过我和傅……附近,就是我身边那些人不一样,我从不滥杀无辜的。”王垠安道。 不滥杀无辜? 陆怀卿打量眼前瞧着比傅葭临还小一两岁的王垠安,再看他此时笑得意气飞扬的模样。 王垠安前世的恶名可不比傅葭临少。 作为白衣卫的头子,他亲手杀的、吩咐人杀的人怕是能够将河水染红。 王垠安见陆怀卿不说话,以为她这是不信,就挑了挑眉:“我真不乱杀人的,我只接护送人的任务,从不接杀人的。” “要是我姐知道我滥杀无辜,她会怄气的,我又不敢气我姐。”王垠安提到“姐姐”时,少年的锐气都化成了绵绵思念。 姐姐? 陆怀卿可不记得前世王垠安有什么姐姐。 她记得傅葭临最宠信他,就是因为这人没有亲朋好友,是正儿八经的孤臣,且手段狠辣决绝,连灭门这种事他都做的得心应手。 傅葭临手上需要见血的脏活,到最后都是王垠安去做。 “这样啊。”陆怀卿应道。 但她心里并没有相信王垠安的话,这人的狠辣她见过。 傅葭临虽然也爱杀人,但陆怀卿没见过他亲手杀人。 王垠安不一样。 陆怀卿想起前世这人除了喜欢骂她“红颜祸水”,让她不喜外;宫道上两人狭路相逢时,王垠安身上的血腥味,也同样令她作呕。 他身上有时是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有时是浓得化不开的腥臭味,像是死尸腐肉才会弥漫出的味道。 就像王垠安喜欢骂她一样,她同样在傅葭临一帮狼狈为奸的狐朋狗友里,最讨厌的就是王垠安。 她实在难以相信年少时的王垠安,居然会是个为了所谓“姐姐”,就不杀人的性子。 “不过烟雨楼名声臭,公主不喜欢,我也能理解。”王垠安话多,陆怀卿不说话他就自己主动找话,“我认识一个人,他就是只杀人。” “更确切点来说,哪个任务钱多,他就接哪个任务。”王垠安道。 陆怀卿听到这话,莫名想到了傅葭临。 这么掉钱眼里的人,让她不由想起这人,说什么帮她杀人当作报恩的法子。 想必王垠安口中这人和傅葭临肯定很是聊得来。 陆怀卿正想要追问,身后却传来了傅葭临的声音:“王垠安,到点了。” 王垠安立刻扔下辔绳,躲进马车里睡觉去了。 陆怀卿也靠着马车门沿睡着了,这几日连着驾马车,她都没怎么好好休息。 她已经好久没有梦到前世的事情了,这次或许是因为王垠安的话,她又梦到了一点关于前世的事。 不过这次不是关于傅葭临的,而是她对“烟雨楼”的记忆。 前世,阿娜暴毙后不久,她曾去过一次长安。 那时她已经经历了漠北大乱,也经历了四处求援,却杳无回音的窘境。 她开始明白自己的肩上的责任,所以在阿姐要担起责任撑住漠北的同时,她也承担了她的责任——她去长安替阿娜敛尸。 当时漠北动荡,多的是人想要杀她,她不像今生这样还有傅葭临和王垠安保护。 那时的她孤身一人来到了长安,她不会大燕话,又拥有一眼就会被认出身份的异族眼瞳。 辗转两个月,她才终于在大燕官官推诿下,终于找到了阿娜的骸骨。 她将阿娜的骨灰装入漠北巫师施过礼的盒子装好,却又在那天被长安的摸包儿偷了钱兜。 屋漏偏逢连夜雨,那也是长安夏雨连绵的日子,雨说下就下,让她都没有躲的地方。 她想在檐下躲躲雨,不是被这个商贩驱赶,就是被那个乞丐推搡,最后她看到了气派又没有其他人霸占的一个府邸。 那时她不识字,也不清楚那是什么地方,她只记得自己真的很冷很饿。 她坐在檐下抱紧膝盖,泪水混着雨水逐渐浸透她身上有些旧了的锦衣。 在迷迷糊糊间,那座紧闭的府邸却开了门,它的主人还好心请她喝了一碗姜汤,让她吃上了家乡的麦饼。 很多年以后,当她再次回到长安,才从侍女的口中知道那个地方的名字。 那里是烟雨楼,是长安人人绕道走的晦气地,里面住着的都是比猛兽还要凶狠的人。 但到底是先入为主,陆怀卿并没有那么憎恶烟雨楼。 相反一提起这个地方,她只会想起,那扇为她而开的门,想起那碗温热的姜汤。 “阿嚏——” 陆怀卿打了个激灵,她这才发现自己昏睡间,已经被抱进了马车里,身上还盖着一层薄薄的毯子。 她恍惚地掀开了帘子,见外面青山连绵,雨水如珠帘般掉落人间,激起朦朦胧胧的烟雾。 如果不是傅葭临仍坐在车轼上架着马车,她都有种不知道今夕何夕,仿若烂柯人的奇妙感觉。 车檐能替傅葭临挡住部分的雨,但是到底还是有丝丝飘雨,落在他的眉睫、素衣,和那双紧紧抓住辔绳指节分明的手上。 他也不在意这雨,他只知道他得快点架着马车,不然在荒郊野岭待得越久,越容易节外生枝。 一点小雨而已,傅葭临早就习惯了。 蓦然间,傅葭临却察觉到不对劲,因为没有飞雨再飘落到他身上。 少年停下驱赶马车的动作,他仰起头看到了头上,那片青白色伞布,顺着伞布是灰棕的伞柄,然后是陆怀卿纤白如玉的手。 她探出半边身子,替他撑着伞,眼里看起来是刚睡醒的雾蒙蒙,懵懂又真诚。 陆怀卿笑开:“我给你撑伞,就不会被淋到了。” 不然正常人,被这样大的雨淋一整夜,肯定都不会好过的。 “不用。”傅葭临像是终于下定决心。 他看向陆怀卿:“前面好像有个村子,可以落脚歇一夜。” 陆怀卿闻言愣愣点头,但她还是没有收回手。 虽然只剩下最后一点路,但还是不要让傅葭临淋雨好了。 这人今日赶了好久马车,想来也是真的很辛苦了。 “不是说不歇吗!”王垠安被傅葭临叫醒。 他耷拉着眼皮,强撑着最后一丝意志絮叨:“傅葭临,你就是心疼了吧。” 陆怀卿今日没有驾马车,她精神还不错走在最前面,也就没有听到王垠安的话。 只有傅葭临听到了。 但他这一次没有反驳王垠安。 他盯着陆怀卿仍旧蹦蹦跳跳的鲜活背影,不自觉莞尔一笑。 刚刚陆怀卿说要给他撑伞时,他的第一反应,确实是陆怀卿撑久了手就会酸。 这……就是心疼吗? 少年低垂眉眼,像是在仔细思索刚才的心绪究竟是什么。 “傅葭临,你们怎么还不过来。”陆怀卿在前面喊道。 傅葭临放下心里的疑惑,立刻向她而去。
第二十一章 眼前这座院子看起来并不是很旧,但陆怀卿找遍了整座院子都没能找到个活人。 陆怀卿忍不住怀疑:“这该不会又是个陷阱吧?” “管他的,”王垠安已经懒得管这是不是陷阱了,他靠着还结着蜘蛛网的柱子:“先睡一觉再说这些。” “你们真不困啊?”王垠安眼皮都要睁不开了。 还没等傅葭临回答陆怀卿的问题,王垠安的鼾声就已经响起来了。 陆怀卿想起来王垠安白日里说的话,她突然觉得就这人如今这性子……倒是真的和前世那个人人闻风丧胆的王尚书相去甚远。 “这户人家应该是因为‘捐花税’家破人亡的。”傅葭临蹲在地上,捡起一片已经碎成几块的封条看了看,“应该就是前两年的事了。” 陆怀卿听到“捐花税”心里就明白了。 所谓捐花税是大燕特地针对商户所收的税,最初是交易抽其一成利润为税,但大燕几代宦官、世家、文官层层压榨下来,这捐花税越来越重。 民间常有被捐花税逼得一家人投井的人家。 大燕律法规定商者最贱,其子弟终身不得入科举,这些商人们的想法也传不到皇城,经年累月只能默默忍受。 但…… 陆怀卿看了眼傅葭临。 前世,傅葭临打破了大燕几十年的痼疾,他废止了捐花税。 为了能够实行好这次改革,傅葭临上至世家权宦,下至采买的小黄门,全都被他狠狠清算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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