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她觉得好像是过去了一辈子那么长,有时候又觉得不过是几场清梦而已。 在又一个和往常别无二致的夜晚,门被人“嘎吱”一声推开。 她不用想都知道来的人是谁。 陆怀卿背过身面向墙,像是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分给傅葭临。 “出去玩吗?”傅葭临好脾气问。 陆怀卿转过来看他:“你要放我走?” “去院子里玩。”傅葭临摇头,“我有礼物想要送你。” 陆怀卿翻了个身,不再搭理傅葭临。 但现在的傅葭临可没那么好说话,他见说不动眼前人,就直接将陆怀卿打横抱起。 陆怀卿用力挣扎:“我不去!你放我下来!” 但傅葭临多年练剑,岂是她能挣脱得了的。 “你!”陆怀卿原本想骂傅葭临的,但下一刻就收了声。 她看到了院中的苦艾。 前世两人一起挂艾草的事情,她还记得很深。 此刻傅葭临熟练地拿了一大把艾草,他踩着木梯问:“陆怀卿,帮我看看是不是挂高呢?” “低了。”陆怀卿道。 她负手听着傅葭临和前世几乎一模一样的语气,心里的怀疑却愈发重。 傅葭临,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现在呢?” “好了,现在正好。” 傅葭临这次明显比上次熟练得多,他像是很骄傲一般:“怎么?是不是比上次好?” 陆怀卿不想再和他演戏,直接戳穿他:“傅葭临,你究竟要做什么?” 原本还在笑着的人,因为她的话瞬间冷了神情,就像前世那样喜怒无常。 陆怀卿下意识害怕发抖,但她还是鼓起勇气又一次固执问:“你究竟要做什么?” 风穿堂而过,将檐下的苦艾吹得沙沙作响,两人却都没有再说话。 过了很久,陆怀卿转身要走,傅葭临才开口:“陆怀卿,端午挂艾叶,会长命百岁。” 这是他想送给陆怀卿的。 提前几日挂艾草,就算不能长命百岁,也该让他喜欢的姑娘活到九十九吧。 陆怀卿听到这句话,才发觉傅葭临还是没打算和她说实话。 “你不说,那你这辈子都别和我解释了。”陆怀卿一时气到忘记了害怕。 她不再停留,小跑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而傅葭临只能攥紧拳头,望着他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只有一片漆黑。 他又忘记了陆怀卿的叮嘱,此刻手心已经被自己的指甲刺破。 血从指缝里渗出,滴落在石板上,缓缓凝成黑红色,却不会再被任何人看到。 就像少年那份隐忍的喜欢,在深沉的夜里,除了他,谁也不知道。 - 礼部挑选的日子,自然是再好不过,傅葭临封王这日果真是个骄阳明媚的好日子。 他在前往含元殿受封前,先去母后宫里见了她。 傅葭临看向玉棠手里端着的那杯“清茶”。 前世,他没有像今生这般答应陆怀卿不饮酒,所以前世玉棠端的是“清酒”。 清酒里混了会让人短时间内发狂躁动的秘药。 这世他再一次端起杯盏,又闻到了里面熟悉而陌生的味道。 在即将入口时,傅葭临将药尽数倾倒。 下一刻,宫内的禁军冲进来控制住了长乐宫。 傅葭临哂笑:“母后,你当真是一点都没变。” 他发觉了崔婉看向何怀之怀疑的眼神,扯了个笑:“何怀之没向我供出你。” 只是他有前世的回忆而已,也有傅葭临那些痛苦、混乱的回忆。 那个“傅葭临”本就阴险残忍、阴晴不定不假,但他会那般嗜杀,也离不开母后的那杯酒。 那杯不仅会让人短暂发狂,还会让人留下长期头疼病根的清酒。 “但我知道,母后也是受害者。”傅葭临和崔婉平视。 他又举起自己的手,露出那段看起来光滑无疤的手。 “这里的胎记,在我被卖进烟雨楼的第一天就被剜掉了。”傅葭临道。 他仍旧在笑,就好像讲的是旁人的故事般。 “我出身高贵、不知人间疾苦的母后……杀手的身上,是不能有任何有记忆点的特征的。”傅葭临道。 “不可能!”崔婉这才反应过来,“你骗我!你就是个野种,是你骗我的!” 下一刻,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不对,是谢慈骗了我——不不,不是他。” 谢慈那些证据不像假的,和她当年查到她儿子可能被谢慈故意遗弃的线索对得上。 这么多年,谢慈也是因为朝中局势变化,才又派人去漠北找傅葭临回来的。 “母后。”傅葭临轻笑,“我没骗你,但是骗你的人很多。” 而那个把他母后骗得最惨的人,他会亲手结束他的生命。 傅葭临起身,向殿外走去。 崔婉发疯般咆哮,又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不顾姿态地爬向傅葭临离开的方向:“淮儿,阿娘错了,阿娘是真的被骗了!” “你原谅阿娘好不好?阿娘错了!” 但禁军们阻挡住了崔皇后的动作,她拼尽全力也再不能触碰到傅葭临。 傅葭临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他属于前世傅葭临的那些回忆阵痛起来。 崔婉的道歉不是他想听的。 那是她该说给前世的“他”听的。 那个被自己的师父、母亲、同党……乃至亲生父亲,一步步逼上绝路,逼成疯子的傅葭临。 长安的夏日真的好刺眼,傅葭临眯着眼微仰起头,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被陆怀卿救下的夏日。 她策马而来,卷起快哉风,自此吹走了他人生里所有的灰暗。 “殿下!请上前接翊王印。”高安已经念完了册封的圣旨,见傅葭临没有反应,就又重复了一遍。 百官们也没有在意,只当是日头太大,傅葭临也晃了神。 傅葭临规矩低头,双手捧过印信,却就在下一刻他起身后,将整个册宝砸向地面。 那枚翊王印滚了好几下,一直到皇帝的脚下。 高安惊呼:“大胆!还不拿下他!” 禁军确实立刻上殿,只是却不是听高安的话拿下傅葭临,反而将剑峰对准了其他人——包括金銮殿上那位皇帝。 “哈哈哈,”皇帝却不是生气,“朕预计的,原本是你会等及冠礼上动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帝其实也没有猜错。 禁军将傅葭临的佩剑递给他——不是陆怀卿送的那把,而是他从前用来杀人那把剑。 “五弟,你是糊涂了,快收剑,叫太医给你看看。”太子急着为他辩解。 江映思索片刻后,也挡在傅葭临面前:“殿下,今日可是魇着呢?” “他可清醒得很。”皇帝依旧不生气也不害怕:“打算弑父?” “就为了一个蛮夷女?”皇帝直直望着这个如他所愿,长成这般性子的小儿子。 傅葭临不答,他只是扬起剑。 “陛下小心!” “五弟!” 傅葭临这一剑并没有刺向皇帝,而是砍掉了自己的小指。 人都是肉/体凡胎,他的左手自然疼得止不住颤抖。 但却依旧抬起头看向他的父皇:“生而不养,断指可报。” “这根断指,傅葭临报母亲十月怀胎,生我之苦。”傅葭临起身。 “至于你傅书——” “你明知我就在谢慈手里,却故意让我在烟雨楼呆了整整十余年。” 前世在弑父以后,傅葭临查过很多人,最后才确实自己就是皇帝亲生的。 他的父皇在谢慈换了他一次后,又暗中在谢慈不知道的时候调换了一次。 何怀之与他都有胎记,且都流着崔家一半的血,谢慈也自然没有察觉。 傅葭临道:“为父,你不慈。” “你明知江逾白、陆珏清白,却故意纵佞臣逼二人至绝境。” “为君,你无能。” 太子都被这话吓傻了,开口劝傅葭临:“五弟,你莫要再说了!” 但其他人反而有些许平静,尤其是江映、王谦等人。 皇帝脸色煞白:“逆子!你给我住口!” “陆玠大人失踪后,曾回长安,你明知崔家要杀他却不提醒!” “住口!逆子,我叫你住口!”皇帝斥责。 他不知道傅葭临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旧事。 皇帝不怕死,但他害怕被人撕开自己多年装出来的明君面具。 “你嫉妒旧友,故意纵容谢慈截断陆家军军粮补给;你利用完江大人,就将他推给世家人泄愤;你靠我母后母家起家,登基后又觉自卑冷落我母亲。” “你连品性都为下品。” “今日之事,桩桩件件,皆有证据。” “于公于私,你都只是个首鼠两端、忘恩负义的小人!”傅葭临道。 “你、你……”皇帝指着傅葭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傅葭临提着剑走向他的父皇,他左手的断指上的血顺着剑锷的纹路蔓延,直至将整个剑锷的纹路都填满鲜血。 他笑:“你说得对,我就是要杀你。” 不只是要这个所谓父亲的命,还要他身败名裂、万世唾骂。 少年扬起手中的长剑,剑峰在夏日最炽烈的光下,折射出最刺眼而明亮的光。 “前世我是浑浑噩噩杀的你,这一次,我要清醒的再杀你一次。” 在前世数不清的错事里,唯有杀傅书这件事,傅葭临从未后悔。 - 陆怀卿第二日醒来时,就看到堂姐在她床前。 她有些疑惑:“堂姐……傅葭临准你进来呢?” “阿卿睡糊涂了吧,这些日子,你和傅葭临在一起,平日里见到了也总是匆匆离开。”谢识微道。 堂姐有见到她? 陆怀卿这下明白了,应当是傅葭临不仅控制了她身边的近侍,恐怕也找了扮演她。 谢识微道:“今日五殿下封王,他说怕你无聊,让我带你去东宫玩玩。” “好。”陆怀卿答应。 所以……傅葭临这是莫名其妙放过她呢? 他这是昨晚挂了艾草,就把所有事情都想通了? 陆怀卿把最近的事情都告诉了堂姐,也第一时间去找阿依木,却发现一无所获。 阿依木可能已经被何怀之带走了。 不仅如此,她还发现大半的侍女都消失不见了。 连傅葭临府上的管家都在收拾东西。 陆怀卿问,他说是年纪大了,殿下给了钱,叫他回家养老去,还说会派人送他。 “不对……”陆怀卿这才反应过来。 他突然打发侍从们走,今日又让她堂姐来…… 这样安顿亲近之人的方法,让陆怀卿立刻联想起了上次堂姐想要杀太子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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