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 房里的灯熄得差不多了,只剩一盏明明灭灭。 谢濯臣将美人榻的人抱上床榻,给她盖上被子,理理长发。 在身体抽离时被她握住了手。 “我不会走,你安心睡吧。”谢濯臣明白她的意思,不等她出言央求,便提前保证道。 沈烛音执拗地抓紧他的手,她预感今晚会噩梦连连。 如同幼时哄她入睡,谢濯臣反过来将她的手心包裹,在她身边坐下,另一只手的掌心放在她头顶,指腹擦过她的额头。 沈烛音无声落泪,滚烫的泪水滑过脸颊。 幸好他看不到。 她在半刻钟后小心挪动身体,舍弃了枕头,伏在他的双膝上。 得以入睡。 谢濯臣比谁都清楚,他们之间这样的距离是不合规矩的,哪怕假藉着安抚她的名义。 可是……罢了。 沈烛音以为自己要梦到凶神恶煞的楼诤,会在梦里将痛苦重演,然后惊醒。 可是没有。 她睡得很安稳。 —— 夜色中,丁德带着找来的郎中匆匆赶去临时居住的客栈。 逐渐冷静的楼诤视野终于清晰,五官停止了流血,耳鸣声也淡了去。 “世子,郎中来了。” 郎中先简单处理了一下他肩上和手背上的伤口,再给他把的脉,心中大骇。 “长期服用五服丹与自杀无异,这位公子可还同时用了安神的东西?”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楼诤不悦,责怪丁德,“你哪找来的郎中?” 丁德心里忐忑,“我们公子近来睡不安稳,点过安神香,用过催眠药,可你说的什么五服丹,我们听都没听过。” 郎中生疑,重新把了一回脉,肯定道:“没错的,五服丹能使人精神振奋,晚上自然是睡不着。长期服用还会引起器官衰竭,五识退化。如果还和安神的东西一起用,就会加速病情爆发。” “这位公子还是不要情绪激动得好,如若情绪爆发,就有可能短暂的失明、失聪,七窍流血。” 楼诤霎时想起了那盆他放在床头的银丹草,还有沈烛音羞怯地喂他吃糕点,瞬间都明白了。 他放在桌上的手攥成拳,手背上因为愤怒而青筋暴起。 “公子切勿动怒。”丁德惶恐地提醒到。 楼诤压抑着怒火,神情阴翳,“要怎么治?” 郎中迟疑了片刻,瞧这人不像什么良善之辈,不敢直说没得治。 “需好好养着,忌情绪暴动。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能再继续服用五服丹了,否则命不久矣。” 这副身体可谓是支离破碎,就算用天灵地宝养着也活不了多少年。 郎中将这些话藏在了心里,没有明说。 “那您开个方子吧。” 郎中点点头。 丁德又将人带出房里,刚把门关上,就听到了里面砸东西的声音。 郎中庆幸自己没有多说,暗暗将丁德的模样记住,下次这人再来问医,他可不敢再来了。 楼诤眼前再次模糊,逼得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好啊……”他喃喃自语,“真是我的好阿音,竟然那么早就想要杀我第二次。” “我要是死了,你、你们,都要给我陪葬!” —— 希玉想要去探望沈烛音,但央求了管事娘子好几次,花了钱,打点了关系,但都没被允许离开迎芳阁。 第三天的时候,管事娘子主动找到了她。 “你可以去探望你那位朋友了,但是,必须有我们的人跟着,你在外跟任何人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有我们的人在侧。” “监视我?”希玉不服,“凭什么?大不了我不去了。” 管事娘子并不把她放在眼里,“你不去也得去。” 希玉一愣,“什么意思?” “有贵人要赎你的身,并且你要把这个消息带给你那位朋友。”管事娘子嗤笑一声,“也不知道你是命好还是命不好,赎你的人是平西王世子,我们得罪不起,那任小公子恐怕也干预不了,恭喜你,你要自由了。” 希玉懵了,“平西王世子是谁?” “我也不曾见过,是上面传来的话。”管事娘子摇摇头,“上头说了,他愿意赎你,但并不着急要你到他身边去,但要求,一定要让你把这个消息带给你那位朋友。并且强调了,你只能告诉你那位朋友,并不能让多余的人知道,尤其是她那位兄长。” 希玉想起了沈烛音出事那日所见,心中有了猜测,“他赎我恐怕不是为了我吧,是为了让另外的人主动去找他。我不过是个幌子,甚至是他用来威胁人的工具?” 见她如此态度,管事娘子叹了口气,“不过是让你去带句话而已,何必想那么多。你日后就是王府世子的人,就算只是个侍妾,也有泼天富贵,将来若能生个一儿半女,更了不得。你在这待了那么久,哄一个男人为你折腰又有什么难的。” 希玉神情呆滞,忽而跌坐在椅子上,“不,他不过是拿我威胁别人。如若那人不如他意,他还不知会怎样折磨我。” “那你便帮他要那人如他意。” 那日沈烛音的样子她也看见了,希玉不断摇头,“那我不是害人嘛!” 管事娘子面露嘲讽,“你有得选吗?” 希玉微怔,在短暂的茫然后下定决心,上前一步,握住管事娘子的手。 “我要见任祺,求求您,帮我给他递个消息。” 管事娘子甩开她的手,“你那么努力的出风头,不就是盼着有一天被贵人看上,摆脱任小公子吗?如今却还想着求他?何况任小公子虽有官身,但万万敌不过王府的世子,如何帮得了你。” “这些您别管,只要让我见他一面,或者让他知道此事就行。”希玉似是握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荀娘子,只要你帮我,我所有的东西你都可以拿走。” 管事娘子愣了愣,希玉美貌无双,这些年的积蓄肯定不少。她这个年纪,已经不指望能离开迎芳阁了,多存些傍身银子比较重要。 不过是传个消息,那任小公子应当也不会蠢到为了个女人得罪世子。 “行。” 希玉悬着一颗心,日夜祈祷。 —— 一连好几天,沈烛音都不肯让谢濯臣离开半步,他一走她就哭。 那眼睛一眨眼泪就溢满眼眶,还说不了话,就这么红着眼睛看过来,脆弱得跟要碎了一样。 谢濯臣依着她,即便暂时走开也不过半刻钟。 他逐渐明白一件事情,就是沈烛音她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也知道怎么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好拿捏人心。 这天仙晴小院来了个陌生客人,小厮来报,客人称自己姓任。 言子绪出门一见,对面行了一礼后自报家门。 “在下姓任,单名祺,家住南路。” 任祺眸眼黝黑,一表人才,气质沉稳。 “任小公子。”言子绪认出了他,“你为何会来这里?” “我要见希玉的朋友。”他的神情冷漠,说话有种不容拒绝的坚决,“为平西王世子之事。” 言子绪眉头紧锁,“请。” 将他迎进了里屋。 为见沈烛音,任祺跟着言子绪去了书房。掀开门帘,他见到书房里一男一女。 谢濯臣一只手抵在桌上,掌心托着自己的脸,眼睛瞄着面前的书。 在他对面,沈烛音趴在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好像她多眨一下眼,他就能消失不见。 “谢兄,音音,任小公子来了。” 两人双双回头。 一个从未有过交际的人突然到访,沈烛音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任祺开门见山,“拖你们的福,平西王世子要给希玉赎身,还要求她一定把这个消息带给你们。” “什……”刚抛出一个字便哑了声,沈烛音惊慌站起,目露焦急。 想都不想,这是楼诤在跟她示威,是她连累了希玉。 谢濯臣觉得这人说话难听,虽然并没有说什么错话。他起身绕过案桌,将沈烛音摁回椅子上。 “知道了。” 任祺眉头轻蹙,“你们不打算管吗?” “自然要管。”谢濯臣将他打量,“但你是什么立场。” 任祺冷哼一声,“她不让我来,是我自作主张来的。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本就是你们该解决的事情。” “若我们解决不了呢?” 任祺对上他试探的视线,沉声道:“那我就让世子如意。” 言外之意,便是帮楼诤得到他真正想要的人。 “你……”言子绪气急,感觉自己放了个危险的人进来。 任祺冷瞥他一眼,再度望向谢濯臣,“三天,如果你们不有作为,那我便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行事。” 话音一落,他便转身扬长而去。 “什么人啊!”言子绪对着他的背影挥拳头。 回头又很无奈,“怎么办?” 谢濯臣还未作答,沈烛音便抱住了他的胳膊。 他沉默良久,终于问出了这几日一直想问的话,“这般黏人,究竟是后怕离不开我,还是害怕我背着你去做什么。” 沈烛音抿了抿嘴,有一丝被戳穿心思的窘迫感。 她当然是害怕,怕阿兄不管不顾地去报复楼诤。如今他们还只是无依无靠的浮萍,即便他顶着谢家嫡子的身份,但真出事了,谢尚书绝不会在乎。 而楼诤是世子,因为有前世的记忆,事事出色,平西王肯定不会像上一世一样漠视这个令人骄傲的儿子。 楼诤肯定活不长的,她能确定,但她又不能说。说了她在阿兄心里就会变成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手上沾着人命,不再干净如初。 沈烛音小心翼翼抬头,不敢和他对上视线,但抱着他的胳膊不肯放手。 反正她现在不能说话,他也不能逼问。 “松开。”他冷声道,尝试着不再顺着她。 沈烛音不反应,当听不见。 “沈烛音。” 完蛋,沈烛音心想。 她目光躲闪,松开他的胳膊转而环住他的腰,小声呜咽。 谢濯臣轻哼一声,这都第几天了,还以为这招有用吗? …… 是,有用。
第54章 阎罗 矮桌边围着三个人, 一个坐姿端正提笔写字的谢濯臣,一个趴在字帖上无聊到玩笔的沈烛音,一个盯着账本眼皮下坠昏昏欲睡的言子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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